第九百五十二章 定計

　　李黑和嚴世維聞訊後馬上快馬趕去城中，半道遇上了君家娘子的車隊，他們連個招呼都沒打，越過車隊先行趕到君家，君如顏果然癱瘓在床，口歪眼斜，嘴角流涎，他們壹句話都沒問出來，因為君如顏除了唔唔呀呀，已經壹句話都不能說了。
　　這君如顏也算壹個狠人，既然楚司錄說“避門不出，不見外客，唯有如此，才能避禍！”他幹脆執行得更徹底些，成了壹個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的廢人，就算有人主動來見他，也休想從他嘴裏挖出壹句話來。
　　可惜的是，君如顏只是大致知道壹點中風後的表現，他並沒有親眼見過中風病人，而李黑和嚴世維經多見廣卻是知道的，君如顏雖然努力地做作，但他並不是壹個好演員，李黑和嚴世維還是從他的眼神和努力扭曲起來顯得極不自然的表情中看出了壹點端倪。
　　他們都是老於世故的人，並沒有就此點破君如顏在裝瘋賣傻，明擺著君如顏是不會承認的，又何必多此壹舉。不壹會兒，君家娘子苗清兒也匆匆趕了回來，壹見丈夫中風癱瘓，立即軟倒在榻前，只哭的昏天黑地。
　　她才嫁了君如顏不過個把月就出了這種事情，如果君如顏不能康復，以後就要守壹輩子活寡，她如何不傷心？
　　嚴世維和李黑看看哭得幾欲暈厥的君家娘子，心中暗自凜然，他們當然看得出君家娘子並非做戲，也就是說君如顏佯裝中風，到現在為止連他的枕邊人都是蒙在鼓裏的，對他的妻子都不敢透露實情，究竟是出了何等的大事？
　　兩個人好言安慰壹番，起身告辭，離開君府出了長巷，李黑駐馬街頭久久不語，奇怪的是嚴世維就坐在他旁邊的馬上，居然也壹動不動。過了許久，嚴世維才輕輕嘆了口氣，道：“黑爺，灞上幾十年的太平日子，怕是要到頭了。”
　　李黑淡淡壹笑，道：“灞上曾經太平過麽？”
　　嚴世維道：“有風有浪，才叫江湖。太不太平，要看這風浪有多大，以前的風浪掀得翻別人的小船，掀不翻咱們的大船，對咱們來說，那就叫太平。如今……只怕要有壹場掀得翻蛟龍會這條船的大風浪。”
　　李黑深深地盯了嚴世維壹眼，道：“壹天之內，會主無緣無故成了死人，漕口舵把子中風成了活死人，如今只剩下妳這位漕拳舵把子，妳打算怎麽辦？”
　　嚴世維苦笑道：“黑爺，妳說這話就是寒磣我了，以前咱們兩個怎麽爭，爭的都是誰來掌舵，好歹是壹條船上的人，如今這場風浪可是要掀翻這條船的，跑不了我也躲不了妳，還望黑爺能與我同舟共濟啊。”
　　自打李黑交出漕拳掌舵之位，兩個人就開始了無休止的明爭暗鬥，可是現在偏偏得同舟共濟應對眼下的局面，嚴世維心知肚明，現在蛟龍會裏最有勢力的人就剩下這位半隱退的黑爺了，他不能不放下姿態尋求合作。
　　李黑沈默半晌，徐徐說道：“昨兒晚上，我家來了壹位不速之客！”
　　嚴世維身子壹震，失聲叫道：“甚麽？”
　　李黑露出壹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道：“看樣子，嚴副會主那兒也有客人造訪？”
　　嚴世維從震驚中緩緩平復下來，決定與李黑開誠布公地談壹談，說道：“不錯！昨兒夜裏，我府上也有人登門造訪，來人……”
　　嚴世維把那人說的話對李黑說了壹遍，盯著李黑道：“黑爺那位客人，又怎麽說？”
　　李黑道：“那人的說法與妳那位客人的說法大同小異。”
　　嚴世維目不轉瞬地盯著他，道：“那……黑爺怎麽說？”
　　李黑道：“看來他們不止壹個人，不過，就算有幾個人十幾個人，個個都是以壹敵百的好漢，也不可能掌控灞上，沒有人只靠拳頭就讓灞上數萬漕夫俯首帖耳，不能給大家掙口飯吃，大家和妳拼了命也不會聽妳的。”
　　嚴世維道：“我原也這麽想，他們用拳頭，是無法讓我低頭的。可現在不同了，君如顏裝瘋賣傻的那副蠢樣兒妳也看到了，能嚇得他寧可放棄漕口掌舵的位子，放棄每年豐厚的收入，躲回家裏裝中風，想打灞上主意的這個人來頭壹定小不了，君如顏畏之如虎，咱們難道比這位孝廉公更有地位？”
　　李黑道：“嚴副會主明白這個道理最好，那麽，咱們兩個是不是該認真考慮壹下那位不速之客的提議了？”
　　嚴世維道：“黑爺打算怎麽做呢？嚴某年輕識淺，唯黑爺馬首是瞻便是。”
　　李黑見他這時還在耍滑頭，不禁哂然壹嘿，道：“如果壹艘船要沈了，大家想活命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爬上另壹條船，壹條更大的船，妳說呢？”
　　嚴世維的眼睛微微地瞇了起來，道：“妳確定……那是壹條大船？”
　　李黑淡淡地道：“本來是不大信的，但是看了君如顏這副模樣，妳不信？”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壹起向長街上望去。
　　夕陽西下，暗紅色的光把棋盤般規整的長安古城沐浴其下，他們立在長街之上，就像這巨大棋盤上兩枚微不足道的棋子兒，進或退對下棋的人來說無足輕重，但是對這兩個棋子兒來說，卻是關乎生死前程。
　　夕陽，把人和馬的影子混成壹個很奇怪的形狀，拖得很長很長。
　　李黑默默地佇立著，又想起了昨夜造訪的那位客人對他說過的話，這番話他當時是不大相信的，現在卻不得不重新拿出來，細細地品味咀嚼著：“黑爺，今天這番話我說給妳聽，就不怕妳泄露出去，不過妳記住，如果從妳嘴裏泄露出壹個字，妳這輩子就別想再聽見妳孫子叫妳壹聲阿爺！”
　　“妳說！”
　　“我們的目的，是整合現在的漕幫，重建當初隋末時候漕幫壹統的局面。”
　　“哈哈！這簡直是癡心妄想，根本不可能的事！妳以為憑妳壹身好武功就能折服我蛟龍會？不要說我們，還有比我們更強大的日月盟、五行會、三河會、圈子門、太平幫，這些第壹流的幫派，財大勢雄，要錢有錢，要人有人。
　　黑白兩道，他們都有人脈，妳要動武，就算他們沒有能與妳們抗衡的高手，也能花重金請來足以跟妳們較量的江湖奇人。更何況，如果他們請動背後的官方勢力，除非妳們扯旗造反，否則壹個巡檢壹隊捕快，就能攆得妳們屁滾尿流！”
　　“呵呵，我們有沒有這個能力，妳不用擔心。妳應該清楚，如果灞上各大漕幫能合而為壹，除了對那些世襲罔替獨掌大權的幫主會主門主們不利，對其他所在人都是有利的，整合之後，妳們可以集中所有的駕船好手，把重要的、急需的、過於沈重陸運不便的貨物經由船運，其他物資在水道難行處經由陸運。
　　如此壹來，大家的日子都會比現在好過得多，少了幫派之間的競爭和排擠，大家擰成壹股繩兒，就算沒有漕口，沿途官府也不敢太過勒索刁難，不然漕糧運輸受了影響，影響的就是整個長安了。
　　這件事對妳個人更有莫大好處，壹旦漕幫合而為壹，我們會按照當初順字門的規矩，設立八大長老三十六管事，妳該清楚，漕幫合壹後壹個管事比現在的壹個掌舵還要威風，最重要的是，到時妳就不用擔心因為孫子年幼，妳的家業會被別人奪去。
　　現在各大漕幫，除了幫主之位穩如泰山，下面各大掌舵只要沒有得力的子孫繼承，就必然會在壹番血腥的爭鬥之後被別人奪走權勢，而壹旦合而為壹，妳的孫子就算年幼，也能穩穩地抓住妳留給他的飯碗，不會被別人奪去。
　　因為，他年幼的時候，他的事可以由其他管事代勞，不會影響漕幫事務。反過來，誰想打妳孫子的主意，八大長老三十六管事都會替妳撐腰，因為誰也不敢保證他們那壹房將來不會出現孤兒寡母的壹天，今天幫妳就是幫他的明天……”
　　想到這裏，李黑忽然揚起頭來，壹抖馬韁，對嚴世維道：“我李黑老了，就這麽壹個寶貝孫子，別的我都不想，就想給我孫子留份家業，讓他吃得飽、穿得暖！誰給我飯吃，我就跟誰幹，妳怎麽說？”
　　嚴世維眼珠轉了轉，咬牙道：“那……咱們今晚就依約去見見他們？”
　　李黑點點頭，揚馬壹鞭，策騎飛馳而去。嚴世維盯著他遠去的背影看了好久，直到李黑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長街盡頭，嚴世維才狠狠壹鞭子抽下去，領著他的人揚塵而去。
　　順字門這壹天來，收到的驚喜或者說是驚嚇實在是太多了，昨夜他們還提心吊膽地擔心蛟龍會的報復，今天壹早就得到了蛟龍會會主文長興的死訊。文家大辦喪事的時候，喬木又提心吊膽地等著蛟龍會的人明火執仗地闖進來把他們壹家人全都殺掉。
　　這種事以前並非不曾發生過，十二年前，就曾有壹個小幫派的首領仗著壹身過人的武藝和桀驁不馴的性格不買蛟龍會的賬，當時剛剛接任幫主之位的文長興以他立威，帶人殺進他的家，壹夜之後這位好漢全家就消失在滾滾的渭河水底。
　　今天，這壹幕要在喬家重演麽？
　　然而傍晚的時候，轉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