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二章 監守自盜

　　龍門溫泉湯監的薛湯丞提著壹只錫酒壺，就著那細細的鶴頸似的壺嘴兒抿壹口劍南燒，又用筷子點壹點嗞嗞冒油的鹹鴨黃兒，唆溜壹下，眉開眼笑。他的面前站著三個青衫，壹個個都挽著袖子，青衫下擺掖在腰帶裏，頭戴青布襆頭，壹臉的苦大仇深。
　　薛湯丞閉著眼睛美了壹會兒，才睜開眼睛，不耐煩地瞪了他們壹眼，把筷子往桌上壹拍，說道：“壹個個擺個苦瓜臉給誰看，有什麽事兒，說吧！”
　　徐錄事哭喪著臉道：“薛湯丞，您是咱這龍門湯監裏資格最老的人，除了監正大人，屬您職權最高，這事兒，也就只能請您給大家做主了。”
　　薛湯丞乜著他沒說話，徐錄事吞了口唾沫，小聲道：“昨兒晚上，我瞧見……我瞧見咱們楊湯監上山泡溫泉去了。去的……去的是梁王殿下的配殿。”
　　薛湯丞咂巴咂巴嘴兒，又向下壹個點點頭：“妳呢，什麽事兒？”
　　這壹位是蘇掌固，蘇掌固拾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囁嚅地道：“薛湯丞，昨兒個……菜園裏又少了點東西。”
　　薛湯丞眼皮壹擡、壹抹，慢條斯理地道：“又少了什麽呀？”
　　蘇掌固馬上屈指數了起來：“小人壹早發現，韭菜少了半畦，薺菜少了壹壟，菠菜至少三十棵，豇豆和茄子若幹。已成熟的西瓜兩只，前天數著熟透了的金桃有二十壹只，今兒早上再數剩下只十六個了。”
　　蘇掌固哭喪著臉道：“湯丞，咱們千防萬防，就連馬廄裏那幾只避馬瘟都休想偷到壹只桃子，昨兒壹晚就少了五只。這……這可都是給皇帝嘗鮮的呀，連王爺們都無福消受呢。”
　　“咳！”
　　薛湯丞捂著嘴咳嗽壹聲，慢吞吞地說道：“自從咱們這位新任湯監上任，對兄弟們照顧有加。唔……，這劍南燒春，妳們也得了幾壇，好喝吧？這樣的名酒，說實話，要不是湯監賞賜，咱們自己可不舍得買，是吧？”
　　面前幾個人眨巴眨巴眼睛，茫然點點頭。
　　薛湯丞又道：“妳看，楊湯監家裏的那個胖廚子，手藝那叫壹個好，自打吃了他做的飯菜，以前咱們自己做的那些……簡直就是豬食。如今，楊湯監沒吃獨食吧，每天做飯都給咱們捎了份子。”
　　“昂……”
　　幾個手下隱約有點明白了。
　　薛湯丞繼續耐心引導：“今兒壹大早，小四他們哥幾個冒著大雪給皇宮裏送菜，楊湯監給了賞錢吧？換作以前，這就是妳該幹的差事，凍死活該，誰給妳賞錢吶？”
　　薛湯丞又抿了口酒：“所以說……，楊湯監體恤兄弟們，兄弟們也得好好幹，不能讓楊湯監太操心，妳們說是吧！所以這事呢……”
　　薛湯丞斟酌地道：“要說偷，估摸著就是被那幾只避馬瘟給偷了，那幾個小家夥，猴精猴精的，以後對它們得看緊些，晚上要鎖好嘍，啊？這回這事兒，就別叫湯監知道了，免得楊湯監跟著費心，妳們這嘴壹個個的都嚴實點兒，知道麽？”
　　“哦……”
　　徐錄事和蘇掌固茫茫然地轉過身，出了薛湯丞的房間，站在白茫茫壹片雪地中，壹時都忘了自己究竟幹嗎來了。
　　薛湯丞打發了他們出去，長長籲了口氣，剛剛拿起筷子，想再唆溜壹口鴨蛋黃兒，忽然看見桌前還杵著壹位，把他嚇了壹跳：“劉瑞，妳在這兒幹什麽？”
　　劉瑞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聽了薛湯丞的話，他咧了咧嘴，想笑，沒敢：“湯丞，小的有事稟報，可……可還沒來得及說呢。”
　　薛湯丞松了口氣，道：“哦，妳有什麽事？”
　　劉瑞道：“楊湯監……”
　　薛湯丞臉色壹緊，趕忙站起來問道：“楊湯監又怎麽了？”
　　劉瑞幹笑道：“楊湯監的娘子和孩子……上山了……”
　　薛湯丞壹個踉蹌：“到了哪裏了？”
　　劉瑞訕訕地道：“已經上山了，現在楊湯監大概正給他們安排住處吧。”
　　“妳個倒黴孩子，妳怎麽不早說！”
　　薛湯丞急了，沖過去摟著劉瑞的後腦勺就是壹巴掌，喝道：“滾！滾出去！”
　　劉瑞抱頭鼠竄，薛湯丞嘆氣道：“梁王難得上壹趟山，妳用他的配殿洗溫泉也就罷了。偷菜呢……偷兩棵菜我也只當沒看著，可那金桃樹就這麽壹棵，祖宗似的侍弄著才結了幾個果，上元節時還要獻與天子和太子、眾王爺分食的，妳再來這麽兩次我們可就沒法向上面交代了。現在……妳連家裏人都帶來了，這可如何是好？”
　　薛湯丞越想越頭疼，轉磨似的轉了半晌，終於跺了跺腳，沖出房門，直奔楊帆的住處。
　　楊帆把小蠻和兒子還有阿奴都接到龍門來了。他在這兒住了幾天，每天無所事事，優哉遊哉的神仙壹般逍遙，吃飽了就去看雪，看花了眼就去大棚裏看瓜果菜蔬，經過實踐，他得出了壹個綠色更養眼的科學結論。
　　每天上午、下午、晚上，他都會去泡溫泉。泡溫泉的地點不壹，有時候是分配給太子殿下的寢殿，有時候是分配給王爺的寢殿，有時候則是分配給某位公主的寢殿，他感覺都差不多，頂多就是浴湯池的大小有點區別，室內的雕飾不甚相似。
　　如此過了幾天，忽有壹日，他撫著自己因為泡溫泉而變得異常光滑的肌膚，再看看因為常泡溫泉而變得更加水靈的三姐和柳梅，忽然覺得小蠻和阿奴也壹定會喜歡湯浴，說不定念祖那小子也會喜歡。
　　既然有好處，當然應該壹家人享用，只給家裏弄了點瓜果菜蔬回去，這可不是壹家之主該有的作風。
　　於是，楊帆大手壹揮，便打發了壹名侍衛回去，把壹家老小都接來了。當然，他是堅決不會承認他之所以想把娘子接來，是因為他在這樣的洞天福地修身養性，養得精力過於旺盛，以致看見三姐那個黃毛丫頭也有點蠢蠢欲動。
　　如今，壹家老小已經到了，楊帆抱著寶貝兒子，正興沖沖地領著小蠻和阿奴巡視他的王國。
　　他剛帶壹家老小逛過種植瓜果菜蔬的大棚，他們從裏邊出來的時候，樹上已經成熟的金桃又少了壹顆，現在楊念祖舒舒服服地躺在他老爹的懷裏，正等著他老娘咀嚼了桃肉，把鮮美的桃汁渡給他吃。
　　“妳摸摸看，滑吧！嘿嘿，第壹天我就發現了，真是奇怪，在溫泉裏泡泡，那肌膚滑的，就像塗了層滑粉似的，等會兒妳們泡壹泡就知道了。”
　　楊帆說著，已經走到馬廄旁邊：“這裏邊就算了，這裏養的是禦馬，馬棚裏味道不太好聞，咱們……”
　　楊帆沒想到，這幾天每天都帶了零食來給避馬瘟們解饞，那些猴精早就聽熟了他的聲音，他在外面這麽壹說話，聽見他聲音的避馬瘟紛紛跑了出來，壹個個喜得抓耳撓腮，吱吱亂叫。
　　“今兒沒帶吃的，去去去，都走遠些！”
　　楊帆壹面說，壹面抱起兒子就走，不想那些猴兒們沒有發作，楊家小祖宗卻不幹了。
　　自打幾只猴子從馬廄裏躥出來，四平八穩地斜躺在楊帆懷裏的，楊念祖便把壹雙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瞬也不瞬地盯著那些猴子看，楊帆轉身壹走，小家夥馬上咧開嘴，眼淚滾滾而下。
　　楊帆又好氣又好笑，只好抱著兒子又轉過去，道：“喏喏喏，給妳看給妳看，不要哭啦！”
　　孩子那眼淚來得快收得也快，壹看又能看見那些猴子，楊念祖馬上收了哭聲，還在抽噎著，壹張嘴巴就咧到了耳朵根上。
　　小蠻壹張漸漸恢復如往昔壹般俏美，卻比往昔多了幾分腴潤嬌媚的臉蛋兒上露出了淺淺的笑容：“自郎君被發配到這龍門監，奴只擔心郎君會沮喪不振，郎君心胸寬廣，能這般快活，奴就放心了。”
　　楊帆壹面把兒子豎起來些，讓他跟那幾只猴子大眼瞪小眼地相面，壹面對小蠻笑道：“妳以為我是苦中作樂麽？嘿嘿，妳不知我心中有多自在，這樣的日子才舒坦呢。妳瞧，兒子也喜歡，只要能讓我兒開心，便做個養馬戲猴的官兒又如何？”
　　正說到這裏，壹名青衣侍衛從遠處走來，在旁邊站定。楊帆看了他壹眼，把孩子遞給小蠻，道：“喏，妳抱著，小心些，猴子淘氣，別把念祖撓著。”
　　楊帆把孩子交給小蠻，舉步向那人走去。到了近前，那人馬上肅然道：“宗主！”
　　楊帆擺擺手，帶著他朝壹邊走開，低聲問道：“那幾位藝人，可找到了？”
　　楊帆當日在長安遊逛東西兩市時，曾看見有雜耍藝人表演過與什方道人、河內老尼相似的幻術，當時他多打賞了點錢，問了問他們的本事，知道他們還有師父，幻術手法比他們還要高明幾分，只是他們的師傅也遊走天下，此時不知身在何處。
　　楊帆當時就把這件事記在了心裏，叮囑獨孤宇聯系這些藝人，壹定要找到他們的師父，重金禮聘到洛陽來。
　　楊帆想拆穿那三個神棍的把戲，並以此為契機把姜公子用以茍延殘喘的最後壹線生息也掐斷，那他不只要拿到三個神棍敗壞綱常、斂取不義之財的罪證，更重要的是，要戳穿他們的把戲，否則女皇帝就是他們最大的保護傘。
　　他們不倒，如何斷去姜公子最後的希望？
　　這個青衣人就是奉他之命留在長安等候消息的，壹見他來，楊帆就知道有了結果。
　　那青衣人道：“獨孤閥主已經找到了他們的祖師爺，把那位江湖能人請了來，如今正往洛陽路上，屬下先行趕來，向宗主回稟壹聲，以免宗主著急。”
　　楊帆聽了，頓時振奮起來，他自陷危局時，姜公子忍住了沒有跳出來。他被發配龍門，做了壹個看泉養馬戲猴守山的湯監時，姜公子還是忍住了沒有跳出來。看來，頻頻吃虧之後，姜公子的傲性已然大減。
　　姜公子若是深藏九地之下，楊帆縱有通天的本事也無法揪他出來，自然也就無法救出女兒。可這壹次，若是把他的尾巴都壹刀斬斷，他還忍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