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九十九章 那個小家夥

　　楊帆在石鎖上坐下來，渾未註意自己方才的動作有什麽不妥。或許在他的潛意識裏，已經完全信任了謝小蠻，對她已提不起什麽警覺，才完全沒有了戒意。
　　小蠻註意到楊帆舉重若輕的力量，只是對他的身手重新有了壹個估量，同樣沒有更多的想法。以前她就知道楊帆能在相撲大賽中以略遜於楚狂歌的身手取得第二名，其拳腳功夫、身手力道就不可能太低，現在只是更高看了壹眼而已。
　　她的註意力其實在……
　　“那個小孩子怎麽樣啦？”
　　壹待楊帆坐下，小蠻趕緊攏攏自己的衣角，傾身向前，興致勃勃地問道。
　　楊帆道：“那個小家夥啊，真不錯，吃飽了就埋頭大睡，壹點也不鬧人。”
　　小蠻道：“他那麽小，能吃什麽東西啊，不會餓著嗎？”
　　楊帆道：“羊奶啊，我不可能雇個奶媽子給他，太不安全了。等夜裏，朵朵還會熬些米粥，熬得稀爛稀爛的餵他吃，這小家夥壯實得很，應該吃得下。”
　　小蠻忽閃著壹雙大眼睛，又問：“那他有衣服穿麽？會不會凍著。”
　　楊帆道：“衣服啊……，我弄些柔軟的布料把他包起來的，現在都快夏天了，凍著應著不至於。”
　　“嗯，說得也是！”
　　小蠻歪著頭想想，幽幽地又問：“他……會不會想他阿娘啊？”
　　這麽問著的時候，小蠻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壹層水光在流動。
　　楊帆無語了很久，才挫敗地道：“他現在……應該還什麽事都不懂吧。”
　　“哦……”
　　小蠻似乎也察覺自己問得有些愚蠢，不好意思地笑笑，便壹起沈默下來。
　　月亮漸漸升起來了，兩個人還在說話，其間楊帆已經悄悄打了好幾個哈欠，可是小蠻談興正濃，他只好奉陪。
　　他們先是聊那個失去母親的孩子，他吃什麽、穿什麽，朵朵能否照顧得了他，以後他會怎麽樣，不知不覺得，又從他聊到了派遣他們去追殺春妞兒的武攸宜，聊到了武家，他們聊了許多許多，始終有意識地回避著壹個話題：那個孩子的母親。
　　小蠻仰起臉來，望著天空中剛剛升起的淺月，幽幽地嘆息道：“我在城裏轉了半天，直到晌午才回來。不是因為我覺得時辰還早，而是因為……我不敢回來，我那時的臉色壹定很難看。
　　我壹想到那個女人，心裏就難受。想到她，我就想到疼我愛我的親娘，心就壹直揪揪地疼。等我回來了，還要佯作平靜，見到回來的夥伴還要笑壹笑，誰會知道我的心裏有多難受，跟妳聊了這麽半天，才稍稍好些……”
　　楊帆忍回壹個哈欠，憋著滿眼淚水道：“誰說不是，小時候的笑，才是真的笑，是因為開心才笑。長大了，真心發笑的時候很少很少，更多時候，那只是壹種表情，壹種裝出來的表情。”
　　小蠻憤懣地道：“我就不明白，他們為什麽會這麽殘忍？天後都這麽大年紀了，她明明已經比皇帝更有權勢，就為了穿壹穿龍袍，被人稱壹聲皇帝，連自己的親生兒女都可以殺，連自己的親孫子都可以殺。
　　黑齒常之大將軍鎮守邊陲，功勛卓著，有反跡？他都六十歲的人了，還能有幾年好活，還能有什麽反跡？太子李弘、太子李賢，都是因為有反跡，就連才幾歲大的皇孫都是因為有反跡，怎麽就有那麽多的人要反？”
　　楊帆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說到底，不過就是壹個欲望的原因，沒錢的想有錢，沒權的想有權，有權有錢的就想著名垂千古，這還是聰明的人，知道長生不可得，不然，就更是……”
　　小蠻道：“是啊！有些人吶，眼睛是黑的，心是紅的，可是眼睛壹紅，心就黑了。他們的權位富貴比咱們大得多，為什麽就不知道知足呢？”
　　小蠻仰起臉，月兒已爬過樹梢，小蠻望著月亮，神往地道：“像我，我就從來不想這麽多。我要的其實好少好少，我就想找到……”
　　楊帆又打了壹個哈欠，滿眼淚水地道：“大姐，我不行了，真的要睡了，妳要不要陪我壹起睡？”
　　“滾妳的，壹說正經的妳就困！”
　　正在抒懷的小蠻恨恨地瞪了他壹眼，站起來拍拍屁股，道：“我也困了，那我回去睡啦。”
　　楊帆趕緊站起來道：“嗯，好好休息，昨晚都沒睡好。”
　　小蠻走出幾步，忽又站住，扭過頭道：“我想看看那個小家夥，可以吧？”
　　楊帆想了想道：“當然可以，不過，盡量小心壹些，萬萬不能漏了行跡。”
　　“那當然，那我……明天可以去麽？”
　　“明天？”
　　“是啊，我不是總有機會出宮的，大將軍不死心，明天定要再搜壹搜，咱們正好……”
　　楊帆想了想，勉強點點頭，道：“那成，明天咱們壹起走，務必要小心！”
　　……
　　第二天壹早，楊帆和小蠻出現在玄武門城樓時，武攸宜詫異地望著他們道：“妳們兩個……怎麽做這般裝扮？”
　　兩個人都換了便裝，小蠻青衫布裙，頭梳未嫁姑娘的雙鬟妝，明眸皓齒，仿佛壹位俊俏的小村姑，楊帆也是壹身布衣短衫，二人往那兒壹站，恰似壹雙兄妹。
　　楊帆道：“將軍，昨日我們搜索的聲勢那麽浩大，都沒找到她們，說不定是有人接應她們，這洛陽人口百萬，往人堆裏壹紮，可不大好找。卑職和謝都尉琢磨，或可換了便裝，這樣更容易發現她們的蹤跡。我們兩個走在壹起，有男有女，尤其不引人註意。”
　　武攸宜連連點頭，滿臉堆笑道：“好！很好！這個主意不錯！嗯，還是妳們做事肯想辦法。”
　　他瞪了壹眼那些內衛和百騎士兵，吩咐道：“看看妳們這副樣子，隔著八丈遠就被人家看見了，還能不逃之夭夭？都回去，全都換了便裝，壹男壹女搭配搜查！快去！”
　　眾侍衛轟然應諾壹聲，紛紛退了出去。
　　楊帆趁機道：“將軍，我們兩人先出去了。”
　　“好好，妳們去吧！”
　　等二人也退出去，武攸宜呼出壹口長氣，對許良道：“百騎負責禁宮安全，內衛負責天後近衛，有時候出宮剪除壹些不合時宜的老家夥，也都是有名有姓有身份地位的人，壹找就著，只要身手夠好，出手幹凈就成。叫他們做這種事，實在是勉為其難了，真該把他們全都調去洛陽府，跟那兒的公人好好學學怎麽查人辦案子。”
　　許良賠笑道：“將軍息怒，畢竟……這種事幾年也碰不上壹回。”
　　武攸宜橫了他壹眼，重重地哼了壹聲。
　　楊帆和謝小蠻肩並肩地走到玄武門門口，守宮門的壹位武士壹見二人出來，忙向謝小蠻招呼了壹聲：“謝都尉早！”
　　他又向楊帆打聲招呼道：“哎喲，可瞧見妳了。楊二，昨天上午我當值的時候，有個叫馬橋的龍武衛士卒來過，托我帶個口信兒給妳，讓妳這兩天有時間的話回修文坊壹趟，妳瞧昨兒晚上讓我給忘了。”
　　“馬橋？”
　　楊帆怔了怔，聽這口訊兒不像是有什麽急事，馬橋要他去修文坊幹什麽？他也在軍伍當中，難道有空整天在家待著？不是惹了什麽禍，被逐出軍中了吧？楊帆尋思著，向那侍衛道了聲謝，便與謝小蠻離開了宮城。
　　兩人出來得早，其他侍衛都回去換衣服去了，兩人不虞有人追蹤，便直接過了天津橋，趕向南城，兩人過了天津橋，先拐進天宮寺，在裏邊轉悠壹圈兒，從側門出去，穿街過巷，才向延福坊趕去。
　　二人壹路下來，便從各坊買了些熟熱的食物，到了延福坊楊帆的那幢宅子，依舊是從偏僻的角門兒潛進去。
　　孩子夜裏總是會不時醒來，時不時地還要換換尿布，餵點食物，朵朵頭壹晚沒有睡好，再這麽壹折騰，便有些勁頭不足，兩人趕到時，她剛把孩子哄睡了，正歪在炕頭，蓬亂著頭發打盹呢。
　　壹見二人趕到，朵朵忙又爬起來，小蠻本是掛念那個孩子才想來看看，壹見反而打擾了人家休息，頗有些不好意思。
　　楊帆對朵朵道：“朵朵姑娘，妳壹個姑娘家，照顧這小孩子確實辛苦了些，只是妳的身份特殊，現在有人還在尋捕妳，實在不能不小心，也不能雇個人來幫妳……”
　　朵朵睡的眼睛有些紅腫，聽了楊帆的話忙道：“沒事，只是照顧壹個小孩子而已，能有多累啊，我在這裏又沒有別的事情做，有的是時間歇息。只是因為前晚沒有睡覺，昨夜又起了幾回，這才有些精神不濟，等孩子睡著的時候我也補補覺就沒事了。”
　　楊帆把買來餛飩和胡餅遞了過去，道：“剛買回來的，妳先去趁熱吃點東西，洗漱壹下。孩子我們先照看著。”
　　朵朵感激地答應壹聲，接過吃食去了外屋，楊帆和小蠻便分坐在榻邊，俯著身，看著繈褓中睡得正甜的小柒。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欞，柔和地灑在他們身上，那幅情景就像壹對年輕的父母，正專註地看著他們的孩子，溫馨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