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章 平衡的支點

　　武則天這句話壹出口，楊帆和上官婉兒齊齊壹驚。
　　手底下不過壹千人，這樣的武官很大嗎？政事堂首席執筆宰相手底下壹共就那麽十幾個人，比壹個三等下的小縣縣令手底下的佐貳、胥吏人數少得多，他的官兒小麽？
　　曹仁師討伐契丹，領兵十六萬，可他的軍職遠遠比不上只領兵六千、榮膺羽林衛大將軍的武攸宜。有時候，官職的高低不是看妳帶多少兵，而是看妳處在什麽位置。
　　“百騎”是什麽？“百騎”是羽林衛中相對獨立的壹個分支，它名義上歸羽林衛管，實際上直接受皇帝調遣。羽林衛又是什麽？羽林衛是北衙禁軍諸衛之首。而整個北衙禁兵，都是實際上的皇帝私兵。
　　羽林衛作為北衙諸衛之首，定額士兵有六千人，壹直屯紮在京城北側靠近皇宮的地方，是保護皇帝和皇室的最強大的壹支武裝力量，其中戍守最重要的門戶玄武門的就是“百騎”，也就是李裹兒故作俏皮地所說的嫡系中的嫡系中的嫡系。
　　現在武則天把“百騎”交給楊帆，由其擴充為千人，那麽楊帆所掌握的武裝絕不僅僅是簡單意義上的占了羽林衛六分之壹的人數的問題，正如手握六千羽林衛，卻比統兵數十萬的邊疆大將還要位高權重的武攸宜，由於這支軍隊的特殊性和戍守位置的關鍵性，這支隊伍的將領甚至可以和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分庭抗禮。
　　皇帝既然在羽林衛中單獨設置這麽壹支力量，顯然不可能讓他唯武攸宜之命是從。所以縱然級別上他的官職不可能大過武攸宜，可是權力上卻不遑稍讓。這支武裝直屬皇帝，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也無權調遣。
　　不但武攸宜調遣不了它，這支軍隊的軍官任命也勢必不可能允許其他人負責委派，南衙禁軍管不了、北衙禁軍管不了，政事堂管不了、兵部管不了，武則天不可能親自過問將校的安排，那麽這支實打實的天子近衛，就等於是楊帆的。
　　其實“百騎”原本就是天子近衛，只是他們人數太少，作用甚微，可它壹旦擴充為“千騎”，那時又將如何？希特勒剛當總理時，私人衛隊人數是壹百二十人，後來呢？楊帆的“千騎”壹旦組建成功，那就是元首警衛旗隊裏的裝甲師了。
　　上官婉兒壹驚之後馬上反應過來，不禁又驚又喜地瞟了楊帆壹眼，心中想到的第壹個念頭卻是：“這個冤家要是做了‘千騎將’，那人家就不會見他壹面如待七夕了吧？”
　　楊帆也迅速反應過來，心中正琢磨要不要謙讓壹下。皇帝加封，貌似都該謙遜壹番再謝恩領旨，這才是傳統。不料還沒等他假惺惺地謙辭壹番，高公公就急匆匆地跑了進來，氣喘籲籲地道：“聖人，聖人，狄國老府上使人報訊，國老……怕是不行啦！”
　　“什麽？”
　　武則天大驚而起，壹見楊帆還杵在眼前，立即命令道：“快！妳馬上趕往狄府，替朕探望國老，快去！”
　　如此重臣，如果行將去世，臨終遺言皇帝壹定要知道。情況緊急，武則天又覺得楊帆可信，便抓了他的壯丁。楊帆無暇多想，趕緊領旨，轉身就走。武則天在後面又壹叠聲地對高公公道：“把太醫院的人都派去，務必保住狄國老的性命！”
　　武則天對狄仁傑倒真的很是看重，尤其是眼下她正在安排接班人的問題，而狄仁傑正是她選定的接班人李顯的最大臂助，如果他此時過世，勢必會打斷武則天已經策劃好的許多部署。
　　高公公得了武則天的吩咐，連忙也急急轉身去了，武則天在殿上徐徐繞走，扼腕不已。上官婉兒見狀，忙勸道：“禦醫已經派出去了，讓他們盡力就是。死生有命，聖人千萬不可過於憂心，以免傷了身子。”
　　武則天重重壹嘆，回到禦案後面輕輕坐下，面有戚容道：“國老自年後身體就壹直不大好，這壹次，朕怕他是真的要撐不下去了。”
　　婉兒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只是走到武則天背後，輕輕為她按摩著肩膀，武則天仰靠在坐墊上，癡癡地凝視著殿頂藻井上五彩斑斕的圖案，半晌才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婉兒，妳知道朕為什麽要重用楊帆麽？”
　　上官婉兒心中壹動，連忙搖搖頭道：“陛下智慧如海，婉兒實難揣測。”
　　武則天淡淡壹笑，沒有理會這句恭維話。
　　她籲了口氣，說道：“婉兒，壹個皇帝是從來也不會用自己家裏的人在身邊掌兵的，自古如此。原因為何？很簡單，因為皇族中人，是有資格做皇帝的，所以皇帝最應該防的就是自己人。唯獨朕是壹個例外，因為……朕以壹身系前後兩朝，那班文武大臣也是身系兩朝，忠心實在無法保證，無奈之下，朕只能用武家的人掌兵。”
　　武則天對誰都可以深懷戒心，但是對婉兒不會，因為婉兒的壹切都是依附於她，婉兒的權力再大，也是無根之木、水上浮萍，只有依附在她的身上才有力量，所以她從不懷疑婉兒的忠心，有什麽心事也盡可放心地向婉兒傾訴。
　　“朕已老邁，必須考慮身後事了。可是觀天下人心，猶在李氏；察武氏小子，無壹可造之材，朕不想身後大亂，那就只能考慮從兒子裏面選擇壹人來繼承大統。旦兒與武氏交惡，已然不可化解，顯兒就是朕唯壹的選擇。
　　然而傳位於子，又有壹節，朕擔心他壹登帝位，即刻恢復李唐舊制，朕壹手開創的武周江山將化為泡影，所以……當初任用武氏掌兵本是無奈之舉，此時看來，倒是壹招妙棋，有武家掌兵，李家主政，彼此制約，朕的江山才可長久。”
　　武則天長長壹嘆，又道：“可是，這壹來問題又來了，若是顯兒做了皇帝，武氏壹族必不甘心，各地府軍、邊軍多是心向李氏的，只是鞭長莫及，而禁軍近在咫尺，卻多在武氏掌握之中，朕擔心他們會鋌而走險，所以……朕需要壹支新的力量來平衡他們。”
　　婉兒輕“啊”壹聲，驚訝地道：“所以，聖人選擇了他？”
　　武則天道：“沒錯！千騎只是壹個開始，等他以百擴千，盡在掌握之後，朕會再讓他以千擴萬，朕要打造壹支禁軍精銳中最精銳的力量，有這萬騎在手，他就有資格成為平衡武李兩家的壹個關鍵。”
　　婉兒心思壹轉，試探著道：“楊帆素與武氏交厚，聖人就不怕他倒向武氏麽？”
　　武則天淡淡壹笑，道：“原本或許會，但是經過這次護送廬陵王回京的事，妳以為武氏壹族還會放心地把他看成自己人麽？”
　　武則天輕輕嘆了口氣，道：“他們既沒那個心胸，也沒那個手段，否則……朕又何必把江山交給壹個姓李的兒子！”
　　婉兒眉頭壹蹙，又道：“那……如今楊帆既有從龍之功，聖人就不擔心他會徹底倒向李氏？”
　　武則天道：“所以，朕才要三思不許再找他的麻煩，還要邀請楊帆赴他的家宴，調解他們之間的關系。”
　　婉兒輕輕“啊”了壹聲，這回終於明白了武則天的打算。
　　武則天道：“朕需要的這個人，如果是武家的人，那就失去了栽培他的意義。如果是李家的人，將來又必然會倒向李家。就是要楊帆這樣，和兩邊都有關系，又都是曖昧不清，哪邊都需要他，又都不敢完全地信任他，乃至把決定生死成敗的大事托付給他！”
　　武則天道：“妳以為朕為什麽選擇他去廬陵接回顯兒？不是沒有原因的。楊帆是個聰明人，這壹次接廬陵回京，他的表現尤其令人刮目相看。聰明人做事情比普通人想得要復雜得多，他不會做簡單的選擇，更不會輕易相信任何壹方掌握全部權力後還會重用他、信任他。所以，他就要嚴守中立，維持這種局面，不讓任何壹方越界，這種局面維持得越久，他的權力和地位也就越穩定。”
　　上官婉兒心思異常復雜，輕輕地道：“聖人睿智運籌，思慮長遠，令人嘆服。”
　　武則天黯然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楊帆只是這個平衡中的壹環，禁軍大部都在武氏手中，僅靠楊帆壹人，是無法維持這個平衡的。狄國老德高望重，國之柱石，他是心向廬陵的，有他在，朕的謀劃才萬無壹失。可惜……”
　　武則天又是幽幽壹嘆，不復言語。
　　楊帆出了皇宮，快馬加鞭急奔城南，和任威等貼身侍衛都來不及說壹句話，任威等人不知出了何事，急忙策馬跟上。
　　楊帆已經有幾年沒來城南狄府了，但是坊中並沒有什麽變化，壹草壹木、壹磚壹瓦，依稀如往，楊帆無暇多看，也顧不得在國老府前不宜策馬的規矩，壹路風馳電掣闖到狄府門前，飛身下馬便往裏走。
　　狄府此時大門洞開，不斷有人出出入入，有那家丁見楊帆壹身戎裝，氣度不凡，連忙上前探問，楊帆無暇解說自己身份，只道：“奉聖上口諭，前來探望國老，速速帶我去見狄公，不得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