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六章 消息

　　數千氈帳、數萬牧人，僅僅是紮營就持續了兩天半的時間。
　　第三天下午，默啜的汗帳才姍姍趕到，巨大的汗帳壹直紮到傍晚才完成，當可汗的大旗豎立起來時，天色已壹片昏暗。
　　裏裏外外的人還在忙碌著，可汗的寢帳裏安設了壹張堆滿了絲絨的大床，旁邊要構築取暖的爐竈，可汗眾多的妻子們也在指揮著奴隸安排著她們自己寢帳裏的壹切。
　　汗帳分為前後兩部分，前壹部分作為議事大廳，這壹部分已經完成了，不管是外部的搭設，還是內部的建築。
　　汗帳有三分之二埋在地下，地下掘了壹個大坑，為了防止松軟的沙壁坍塌，周圍和地面還鋪上了壹層羊糞，它除了固定墻壁的作用，還能大幅提高帳內的溫度。
　　在完成這壹切後，汗帳才搭建起來，四周掛上既有裝飾效果又能隔寒保暖的掛毯，地上鋪上松軟的毛毯，汗帳只露出地面不過壹人高的高度，帳頂同樣鋪滿了羊糞，因此壹進帳中，與帳外的奇寒簡直如同兩個世界，溫暖如春。
　　默啜穿著松軟的袍子，盤膝坐在案幾前。
　　穆恩、朱圖、契比克力、蘇牧木等幾位重要頭領不知何時已從自己的部落趕來，分別坐在他的左右。
　　“嘩啦！”
　　後帳傳出壹聲器皿碎裂的聲音，然後便是壹陣呼嘯的鞭笞和痛苦的央求哀告，可敦鞭笞著、怒罵著、咆哮著，有個笨手笨腳的奴隸打碎了她的東西，從她叱罵的話語來看，應該是把她的夜壺打碎了。
　　默啜沒有受到絲毫影響，他早習慣了在各種嘈雜混亂的環境下專註於自己的事情。
　　契比克力帶來了他的斥候，自從接到默啜可汗的命令，他就以最快的速度派了人潛入河北道。
　　“小人到了河北道後，認真打探了許久，所經過的城池都很安定，所有的城池照常開關城門，並沒有閉城嚴禁出入，只是為了提防契丹探子，加強了盤問和檢查，幸好小人說得壹口流利的漢話，又有從邊軍那兒高價買來的‘過所’，所以沒有引起他們的疑心。”
　　默啜無心聽他如何辛苦、如何冒險，截斷他的話問道：“可有契丹人的消息？”
　　那斥候道：“李盡忠之死，在河北已是盡人皆知，哪怕是壹個街頭玩耍的小兒，妳若問他，他都知道李盡忠死在李多祚大將軍之手，是在馬城之戰中矢而亡的。契丹人的確在馬城大敗，據說死了三萬余眾……”
　　默啜眉頭壹挑，道：“據說？”
　　斥候苦笑道：“是！小人不可能穿過層層防線趕到馬城了，的確是聽人說的，不過小人壹連走過三個城池，城中百姓都是這麽說的。另外，小人還在其中兩座城中看到了大批契丹俘虜，加起來至少有六七千人。”
　　穆恩撫著胡須，沈吟道：“契丹人驍勇，且俱是騎兵，生擒不易。而且他們兩次重挫周軍，雙方仇深似海，壹旦打了勝仗，周軍是不大會要俘虜的，殺俘是很正常的事。這種情況下若有六七千名俘虜，那麽傷亡過半就是可信的！”
　　默啜點點頭，垂下目光思索片刻，又揚眸問道：“妳說……如果去馬城壹帶，需要越過層層防線，又是怎麽回事？”
　　斥候道：“小人扮成鐵器販子，要雇人往千金冶交易，結果那些車馬行都告訴我，現在根本過不去，周軍已經布下層層防線，把契丹人團團圍困起來。小人不放心，特意試了試，結果往東只走出兩百多裏，便再也難以寸進，有‘過所’在手也不成。
　　小人靈機壹動，買了些酒食，請那設卡的小校吃酒，詢問他何時才能往千金冶做生意，他告訴我，武攸宜的北路軍已推進到盧龍山、石城壹線，婁師德推進到玉田壹帶，而沙叱忠義則陳兵於雍奴、黃莊窪壹線。
　　他告訴我不用著急，契丹人隨時可以被殲滅，只是天寒地凍，守則容易，如果進逼，容易讓契丹人借機突圍，因此現在只能穩紮穩紮，層層推進，最遲開春以前，契丹人必定覆滅！”
　　默啜“啪啪”地三擊掌，喚出壹個侍衛，沈聲道：“去後面告訴可敦，速把我珍藏的河北道地圖取來！”
　　聽著後面絲毫不減的叫罵聲和鞭笞聲，默啜又壹皺眉：“把那個笨手笨腳的奴隸處死就是了，不要影響本可汗議事！”
　　侍衛連忙答應著退下。
　　武周壹方基本上沒有突厥人的地圖，他們的部落平均半個月轉壹次場，根本沒有定居地，地理上也沒有什麽可以作為標誌的地形地貌，費盡氣力繪制的地圖都沒有壹個半吊子的向導管用。
　　而突厥人則不然，對他們而言，漢人的山川、道路、城池，都是固定的，千百年來壹直不變，河流也很少改道，漢人地區的地圖對他們才是真的有用，雖然他們的地圖和李多祚的地圖壹樣簡陋，不過還是標註了明顯的山川河流以及城市的名字。
　　羊皮地圖很快取來了，後帳也停止了鞭笞打罵和叫饒的聲音。
　　地圖攤在案上，默啜仔細地看了壹陣，道：“李多祚本人應該還在馬城、千金冶壹帶！武攸宜的大軍到了石城，婁師德到了玉田、沙叱忠義陳兵於雍奴、黃莊窪……”
　　他攤開地圖的時候，穆恩和契比克力等人就擠到了他身邊壹起看著，這時蕭牧木伸出粗大的手指，在地圖上壹圈，沈聲道：“三面重兵，壹面大海，四周只有湖泊、山巒，沒有壹座大城，契丹人被困死在這裏了。”
　　塞爾柱道：“如此看來，契丹使者說了假話，他們是想要我們兵出河北，利用我們為他解圍！”
　　默啜臉色陰晴不定，思忖半晌，問道：“還有壹個武懿宗，他手中有十萬大軍，他在哪裏？”
　　斥候道：“武懿宗陳兵於懷安、涿鹿、飛狐壹線。”
　　默啜壹低頭，馬上就在地圖上找到了這幾處地方，因為他上壹次兵出河北時，就是從懷安和飛狐兩地分兵襲入的，所以對這裏的位置尤其熟悉。
　　默啜冷笑起來：“唐人對我們不放心吶，擺了十萬兵在這裏，防止我們趁火打劫！”
　　十萬周軍，如果是打野戰的話，並不放在默啜眼裏，不過要是守城，那就令人頭痛得很了。雖說武懿宗這位騎豬將軍是主帥，他的逃跑主義早已名揚在外，但是如果武懿宗得到了大周皇帝的死命令，堅決不許他再退，那麽憑這十萬人守城，默啜可沒有把握打下來。
　　朱圖道：“另壹方面也說明，他們用來圍剿契丹人的兵力已經足夠了，所以武懿宗這十萬人才擺在這裏作為預備隊，向西可拒我入侵，向東可隨時赴援！”
　　默啜緩緩地點了點頭。
　　塞爾柱迫不及待地道：“可汗，那我們該怎麽辦？”
　　默啜微微瞇起了眼睛，悠悠地道：“明日，召契丹和周人的使者到我的汗帳來，妳們也來，商議出兵！”
　　“啊！”
　　壹聲淒厲的慘叫從帳外傳來，那個不幸打破了突厥皇後尿壺的可憐蟲，在寒風中咽了氣……
　　……
　　翌日壹早，楊帆看到可汗的大旗揚起，馬上就來求見了。
　　默啜正在用早餐，聽說武周使者主動求見，頗有些詫異，忙叫人把楊帆喚進來壹問，楊帆義正辭嚴地譴責了壹番默啜拖延執行承諾的態度，順道兒抱怨了壹番他們的飲食和住宿條件太差，實在叫人吃不消壹類的話，最後堅決要求默啜馬上派人護送他們返回河北道，他們受夠了！
　　默啜笑容滿面地道：“貴使不要急，調兵遣將，需要時間嘛。妳們中原人調動壹次兵馬，快則半月壹月，慢則三個月半年，我草原上的健兒縱然拖累較少，又不需要大量的補給，也不可能說走就走！
　　本可汗這些天壹直在做準備，馬上就可以發兵了。呵呵，壹會兒本可汗就要召集各部首領在此議事，他們都已奉本可汗之命趕到了，貴使介時不妨旁聽壹下！”
　　默啜說到這裏，忽然話題壹轉，道：“對了！契丹人也派了使者來，所言與妳頗有不同啊，壹會兒，妳們不妨當堂對質，非如此，是不足以說服我的族人出兵的！”
　　默啜說這句話時，瞬也不瞬地盯著楊帆，觀察著他的神情變化。
　　楊帆面不改色，毫不客氣地道：“可汗的試探很沒意思！這次妳們的部落轉場，尋找冬窩子的時候，曾有壹批人瘋了似的跑來向我們挑釁，那時我們就知道契丹人也派了人來，這件事相信妳的部下不會不稟報於妳。
　　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有什麽好對質的？契丹人是我們朝廷的附庸，是叛逆，可汗如今已與我朝和親結盟，應該斬殺契丹使者，表明自己的立場，而不是讓他來跟我們對什麽質，他們沒資格！
　　還有，無論可汗是否決定發兵，我們都打算回去了！沒有貴國，我們壹樣能消滅他們，雖然要困死他們需要耗費更多的錢糧，不過我們還耗得起！貴國各部首領如果不願發兵，那麽可汗也不要勉強，如此壹再試探，無趣得很！”
　　默啜笑容可掬地道：“不不不，本可汗當然是相信妳們的！否則豈會同意發兵呢？契丹人的謊言，本可汗其實早就看破了，壹會兒召集各部首領的時候，我會替妳們說明此事的。哈哈哈，貴使還沒有用早餐吧，來來來，不妨與本可汗壹起用膳！”
　　默啜吩咐人在旁邊的矮幾上為楊帆端上壹份與自己壹樣的早餐，楊帆滿臉不豫，不情不願地走過去，在貴客的位置上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