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南榮 by 迷幻的炮臺
2025-2-17 21:24
輕裝前來,未帶換洗衣物,遂鈺在禪房中坐了會,正欲下山去附近鎮子買些衣物,越青抱著半人多高的箱子進門。
“公子,宮裏送了東西來。”
遂鈺快步幫越青壹起擡進裏間,越青滿頭大汗。問道:“陛下怎知我們會來國寺。”
“他……大約覺得我可能不太想回京吧。”遂鈺笑笑。
他說話有氣無力,扶著床桿緩慢坐直床尾,壹點點地拆開裹著箱子的軟布,裏頭掉出拳頭大小的匣子,裝了這木箱的鑰匙。
啪嗒。
鑰匙滑入鎖芯,無需擰動,箱頂順勢彈了起來。
箱內均是遂鈺日常貼身用品,甚至還有幾副藥,藥包上附飲用說明,這是院首的字。
遂鈺從箱中拿出寢衣,對越青說:“累了吧,妳先回房歇息,我自己整理。”
打從昨日起,因送嫁之事,遂鈺便興致不高,今晨更是險些摔下馬。
好在越青眼疾手快,及時接住了遂鈺。
現下她放心不下,想多陪陪遂鈺,遂鈺卻將她往屋外趕。
遂鈺輕柔地推了推越青,意思是快走。
越青擔憂道:“我還是在這陪陪妳吧。”
“好越青,我知道妳是擔心我,可我壹貫如此,並非有人陪著便能變好,妳看那院中的落花。”
越青順著遂鈺示意的方向,向屋外望去。
遂鈺:“我和阿稚,仿佛這樹上的鮮花,只要過了季節,總會蕭瑟落下,被僧人們掃進泥土,化作塵泥。”
“我們的存在,只是為了表面意義上的和平。”
蕭稚為了西洲與大宸,而他則需維持鹿廣郡與蕭氏皇族的平衡。
“這些表面功夫,並不能變作真正意義的安定。待到花落,枯瘦或生長崎嶇的枝幹,顯露在花匠面前,他們便會著手將它們統統剪去。”
大宸與西洲終有壹戰。
“公子,妳和公主不壹樣,我們很快就能回王府,王爺與王妃沒有壹刻不掛念妳。”
越青焦急道:“從前妳覺得我只是在安慰妳,如今世子回京,不也身體力行地告訴妳,他壹定會帶妳回鹿廣郡嗎。”
遂鈺搖頭,拍拍越青的手以作安撫:“並非不信任兄長與父親的決心,只是我總是夜裏驚醒,回鹿廣郡,真的是正確的選擇嗎。”
留在大都,他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以及蕭韞仍然存在的縱容,為鹿廣郡做許多事。
大都的南榮遂鈺,或許從前活得不光彩,但現在已身披官服,在朝中有壹定的參與權。
他察言觀色,與那些文臣周旋,卻不善於軍中生活,與武將喝酒吃肉。
那樣的生活,於他的身體負擔太重了,稍微油膩或是鹽巴過重,都會令他腸胃不適。
而脂肪與鹹味,往往是軍中最或不可少的。
越青意識到了什麽,慌道:“公子,妳不會不想回鹿廣郡了吧!”
“大都不是人待的地方,那皇帝也並非良人,他是男子,他有天下男子沒有的三宮六院,妳在他的後宮,不,在前朝也不會得到——”
“當然是回鹿廣郡。”遂鈺被越青緊張的表情逗笑了,噗嗤道:“我已經想好了,在家中侍奉父母膝下承歡,代兄長與姐姐盡孝。”
國寺飲食清淡,晚膳時,遂鈺也分到壹碗青菜面,同方丈小沙彌們的吃食相同。
小沙彌在院門口提著食盒,遂鈺從裏頭拿出飯碗,打算坐在院中臺階下吃。
他將飯放好了,回頭卻見小沙彌呆呆站著,也不說話,只是看著自己。
他問:“怎麽了。”
小沙彌雙頰微紅,小聲說:“施主長得真好看。”
越青從井中撈出冰鎮水果,緊跟著說:“我們公子可是大都最俊俏的人了,各府的主母們都上趕著提親呢。”
“瞎說什麽!”遂鈺不樂意了。
越青倒還真美誇大。
自從世子抵京,群臣便也猜出鹿廣郡的意思了,又見皇帝並未惱怒,反倒時常邀請世子進宮下棋。
君臣壹派和諧,嫡幼子又在陛下身邊當差,想來是南榮氏與皇族關系略有緩和。
因此,朝臣們便陸陸續續將拜帖送去世子妃那,褚雲胥每天晨起睜眼,便能看到小幾中撂著當日新收的帖子。
外姓王,手握重兵,只剩嫡幼子並未定親,遂鈺壹時成了大都閨閣中的香餑餑。
雖身體弱了些,可勝在長相俊俏,脾氣不好,但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性格,朝堂中固然尖酸刻薄了點,但聽世子身邊小廝說,四公子最是恭敬兄長,只要在府,每日晨昏定省斷不會錯過。
“晨昏什麽?”
遂鈺以為自己聽錯了。
“晨昏定省。”越青正色,“據說是大理寺那邊的大人,他家夫人去詩會說的。”
“大哥身邊不就只有竇岫壹個嗎,什麽時候多出來了個小廝。”遂鈺納悶。
越青:“管他是什麽小廝,總之便是這麽傳的。”
遂鈺用帕子將蘋果擦幹,足足裝了壹筐,他彎腰掂量了下重量,對小沙彌說:“待會妳還來嗎?”
小沙彌眼神清澈:“來,收施主的碗筷。”
“國寺太大,我不認路,妳待會吃完飯記得來找我,我要把這些果子送給大家。”
小沙彌帶著食盒離開前,遂鈺將最紅,最飽滿的果子塞進他口袋裏。
“我不能要的。”小沙彌慌忙搖頭,後退了好幾步,遂鈺終於能夠學著蕭韞,像抓小雞仔般,將小沙彌提溜過來,卡在墻角。
“施主,我真的要回去了。”小沙彌瑟瑟發抖。
遂鈺摩拳擦掌,作惡人狀:“跑什麽!”
越青無奈,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公子,妳這套除了嚇小孩,還能嚇到誰?”
“明明自己也是小孩子。”她嘟嘟囔囔。
什麽?!遂鈺眼皮壹跳,猛回頭:“說誰小孩!”
越青借機救小沙彌於水火,小沙彌臉頰通紅,像是能滴血,壹路蔓延至脖根。
南榮王府直系形貌昳麗,越青她們這些近身的人,即便平時已十分熟稔,若遂鈺真猛地湊到她眼前,她也得被恍得楞怔片刻。
若說潮景帝,除了昏頭膽大將嫡幼子收入玄極殿之外,還是十分有定力的。
至少沒在遂鈺受傷或撒嬌時,失去某種思量後果的理智。
唯有節日,國寺才會敞開大門,接納四方來客。現下無人,院裏壹行五六個禪房,遂鈺挑了陽光最好的那間。
沒過多久,越青回來了,手裏又拿著本經書。
“妳要讀?”遂鈺吸溜著面條。
越青:“靜心。”
她將經書擺在遂鈺面前,風將扉頁吹開,像是特地邀請遂鈺閱讀。
遂鈺楞了楞,才說:“我不念。”
“抄錄佛經清心,公子如今人情世故紛亂,倒不如去躁還真,再回宮也能看得清些。”
遂鈺當即:“罵我眼盲心瞎?!”
越青:“這可是妳自己說的。”
不過有句話越青沒說錯,自南榮栩入京消息傳來,遂鈺便再也沈不下心了,多年的隱忍仿佛於瞬間爆炸,他表現出的等不及,遠超過往十幾年承載的希冀。
壹句話點醒遂鈺,遂鈺輕嘆,說:“知道了。”
越青雖為遂鈺近衛,卻始終承擔著規勸遂鈺行為的責任,遂鈺向越青露出些許笑意,“行了,飯要涼了,快來吃吧。”
在宮裏吃多了珍饈美味,驟然回歸本真,即便是青菜面,似乎也格外清利爽口。
難得遂鈺吃得快,放下碗的時候,沒忍住打了個飽嗝。
他懶洋洋地挪至井旁,難得主動將碗洗了,又坐在越青身邊,等著給她洗碗。
越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離開那段居住在後宮小巷的生活後,遂鈺進玄極殿,幾乎沒主動碰過碗筷。
入夜,遂鈺坐在床邊翻閱白天那本佛經,佛經晦澀難懂,很容易令人犯困。
他胸中縈繞著經久不散的沈郁,不知如何疏解,亦難以輕易暢快。
夜深人靜,最易勾起白日隱藏於天光之下的憂慮,遂鈺哈切連天地翻壹頁,嘆口氣,再翻壹頁,再嘆口氣。
直至內室都要裝不下他的憂思,門外傳來方丈的聲音。
方丈敲敲門,問道:“老衲見公子屋裏還亮著燈,公子睡了嗎。”
吱呀——
遂鈺開門:“方丈找我何事。”
方丈將懷中的書露出來,笑道:“白天越青姑娘從書庫借了本經書,想來是拿給公子看的,那書若無註解,想來是十分難讀。”
“此為註釋壹冊,公子可兩本對照閱讀。”
遂鈺意外道:“在下為晚輩,理應方丈著人前來,我親自跟著去取才是。哪能勞動方丈深夜前來,當真慚愧。”
“僧人們有晚課,此時正在堂中誦經,若公子日後睡不著,大可來旁聽,總好過在房中獨自待著。”方丈道。
“謝方丈,我記住了。”遂鈺道謝。
山間清涼,方丈穿得不厚,但遂鈺接過註解後,發現方丈手持之處竟隱有余溫。
他若有所思地目送方丈離開,倚在門框旁吹了許久的風。
山中不似大都燈火通明,遠處忽然傳來幾聲野狼叫聲,遂鈺搓搓手臂,動作遲緩地將門關緊。
小幾放著涼透了的湯藥,壹個時辰前,越青端來的。
遂鈺想了想,擰著眉將藥喝光,又含了顆梅子,挪至燈下閱讀。
有了註釋,那些深奧的經文便好理解多了。
翌日,天擦亮,越青便抻著懶腰來到院中,預備打套拳清醒清醒。
自葛桐入京,日日晨起拉著遂鈺晨功,沒幾日便治好了越青偷懶的毛病。
葛桐不是不知越青在軍中的名聲,從斥候營至前鋒,皆流傳著越青的“傳奇故事”。
作為那批軍屬遺子,越青五歲學習刺殺,十歲進王府,被老王爺帶過,跟著世子參與過大小戰役,後而又在席飛鴻手中修習了些壹刀封喉的本事。
若非派往大都,越青當如葛桐般,手中掌兵,副將之職指日可待。
葛桐可惜越青,越青無情冷笑:“葛副將倒是升任副將,不也在公子身邊做近衛?”
葛副將,不,葛侍衛想辯駁,奈何越青實在是壹針見血。最終,他只能攤手,相煎何太急。
在遂鈺身邊做近衛,來日便可軍中提拔正職,正如南榮栩身邊的竇岫。
不過葛桐有句話說得不錯,萬不能被京中繁華迷眼,壹身殺敵本事不能丟,王府正是看重他們,才將他們放在四公子身邊。
“公子?”
本以為院中空蕩,越青揉揉眼,以為自己看錯了。
遂鈺穿戴整齊,長發柔軟地披在肩頭,正動手梳理額發,就連發尾的發墜也扣好了。
越青在送回鹿廣郡的信中提及,遂鈺有戴發墜的習慣。這次南榮栩來大都,便帶著不少從前征戰獲得的戰利品,各色寶石瑪瑙,足足塞滿半人多高的箱子,遂鈺選了幾個做發飾,其余的全部送回大哥房中,壹點也不多要。
再珍奇的東西到了他這,也都繞不過粗心大意不慎丟失的下場,倒不如少用幾枚,丟了什麽少了哪些,心中大略有個數。
遂鈺擡眼,平靜道:“早。”
越青簡直不敢相信親眼所見,提著裙擺快步走到遂鈺面前,左瞧右看,直至遂鈺握住她的手,主動同意她碰了碰自己的臉。
越青不可思議,大聲道:“活的!”
遂鈺微笑,目光落在她腰間別著的軟劍劍柄,解釋道:“昨日妳拿來的那本經書,我閱讀整夜,覺得其中大道至深,待會叫藏在我們附近的暗衛回宮,告訴皇帝,我要出家。”
消息傳回宮中,恰巧南榮世子與皇帝商議京城布防。
陶五陳揣著暗衛的消息,瞧著世子臉色,用手捂住嘴,低聲對皇帝匯報道:“陛下,公子說他要出家。”
蕭韞:“……”
皇帝臉色有瞬間的停滯,隨後意識到了什麽,暢快地哈哈大笑。
南榮栩不解,卻未開口詢問。
蕭韞主動道:“遂鈺在國寺討清凈,現下說要出家,世子怎麽看。”
這次輪到南榮栩沈默,他抿唇思索片刻,輕飄飄道:“王府無需他肩負傳宗接代,要是想做,出家修行也未嘗不可。”
蕭韞:“世子此話當真?”
“遂鈺想做的事,誰可阻攔。”南榮栩同遂鈺生活,這段日子也算是明白了。
只有遂鈺想做或是不想做,誰也無法改變他的決定,若是將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做選擇。
說不定四公子直接刀抹喉嚨,梗著脖頸直接撞上來血濺當場,誰都別想好過。
南榮栩與皇帝只有壹桌之隔,遂提起架在暖爐之上的紫砂壺,親自為皇帝斟茶。
此茶壹兩千金,遂鈺在府中存了不少,大抵都是從玄極殿順來的。
行軍艱苦之時,連幹凈的水源都難得,冬日還能抓壹把冰雪解渴,夏天只能強忍幹涸。
即便在宮中艱難度日,遂鈺也未曾遭過這種罪,遠比受人奚落,嘗食餿飯更難受。
因此,南榮栩便沒養成喝茶的習慣。
這段日子在大都待久了,將茶每日喝著,口味竟也被不自覺養刁。喝尋常茶水,便覺清爽不足,新茶陳茶皆不得味。
“陛下,家父不日回京,總是要見遂鈺的。”
南榮栩道:“臣冒著大不敬,也得請陛下克制行為,避免遂鈺受瑣事牽連。”
“父王性情,想必陛下當年在軍中頗有感受,若被父王察覺端倪,屆時,遂鈺便不止是被臣打得起不來床那麽簡單。”
語調平緩,蕭韞卻聽出了威脅的意味。
南榮王的手段,蕭韞極其清楚。
南榮軍治軍嚴格,分毫皆有記錄。南榮王冠以心細如發著稱,手段淩厲,生殺比肩閻羅。
南榮栩承襲父親心性,父子二人如出壹轍。
“世子覺得遂鈺入軍,是否能擔大任。”蕭韞反問。
南榮栩整理袖口,將眼前文書合上,拆開新的壹本:“如今陛下送他去巡防營,不就是為了日後行兵做準備嗎?”
“若臣沒有猜錯,景飏王送嫁,其實是頂替皇長子殿下的職務。”
“大宸戰備,我方何時攻打西洲。”
南榮世子勾唇。
皇帝今日將他召進宮,又給他看了堆成山的奏折,其中紀錄各地民生,以及今年的財政支出。
潮景帝登基後的幾年內,三年大旱,連逢地震,百姓流離失所,朝廷布設避難居舍,並協助地方官員重建繁華。
現下已至欣欣向榮,國庫充盈,有能力開支各項軍務。
皇帝:“如今國事繁重,公主才嫁入西洲,世子莫不是在說笑。”
“陛下只是等著臣開口罷了。”南榮栩道。
皇帝允準南榮王府入京,並非是為了遂鈺,若無要務,恐怕潮景帝恨不得南榮王府永遠待在鹿廣郡,除了送來捷報外,永遠離大都十萬八千裏。
京中驍勇戰將眾多,卻沒有壹支隊伍善於與西洲作戰。
近年來,唯有南榮王府與西洲百般周旋,若需地方軍隊支援,也都是以南榮軍做前鋒,其余人後方支援。
雖說王府願意培養更多將士,但這並非朝廷所樂意所見。
蕭韞道:“可敢壹戰?”
南榮栩沈吟片刻:“此事還需父王回京,至少等督軍官壹事結束。”
現在的鹿廣郡,是世子當家沒錯,但涉及民生百態,還得身經百戰的南榮王出面才行。
當年放在軍中監察之用的督軍官,著實是為朝廷做過貢獻,可如今卻成了蛀蟲,若不拔除,萬壹與西洲開戰之時,後備出了問題,屆時便不止是軍隊受影響,生靈塗炭輕易如彈指。
……
國寺。
遂鈺等了兩日,暗衛姍姍來遲。
暗衛:“陛下說,若公子想出家,那便在山中再修間稱心如意的禪房。”
“屆時,陛下無事時,也可與公子同住。”
遂鈺面色鐵青,不敢相信蕭韞竟如此不要臉:“什麽!?”
越青掩唇忍不住輕笑,很快,她背過身笑得更開心了。
國寺佛法重地不可玷汙,皇帝若是想南榮遂鈺暖床,便得離開國寺另尋他地,倒不如直接修個新的,也好隨時探望。
遂鈺拳頭握緊又松開,松開又重新握緊,最終道:“再回宮去,就說我心意已決,此事絕非玩笑。”
國寺清凈,無人打擾,驟然遠離喧囂,倒也落得個清凈。
遂鈺沒再差暗衛回去,蕭韞說的不過是玩笑話。身負要務,哪能真由著性子四處亂轉。
白日坐在佛堂聽經,夜裏跟著小沙彌們壹起聽課,遂鈺不懂便不語,安靜聽僧人們低聲交談。
遂鈺對出家之人的印象,無非是清心寡欲,遠遁塵世,日復壹日做著相同的事情。
真正融入他們的生活,卻發覺他們每日從點滴中尋找樂趣,遠比追求感官刺激來得充盈。
那日被遂鈺塞了顆果子的小沙彌,與遂鈺沒幾日便混熟了,只要無課,便常來遂鈺這裏玩耍。
小沙彌的名字叫如潮,是方丈外出開壇,在河邊撿到的。
他被生父母拋棄,放在小木盆中,隨著浪潮飄蕩,方丈與熟水性的村民冒著危險將他救下,取如潮二字。
如浪潮滾滾向前。
如潮捧著遂鈺送給他的酸梅飲,只喝了壹小口,酸得緊緊閉眼,使勁打了個激靈。
遂鈺:“好喝嗎。”
“好喝!”如潮點點頭,問道:“我可以帶回去給哥哥們也嘗嘗看嗎。”
“可以。”
遂鈺說:“屋裏還有,待會全部帶走。”
征得遂鈺同意,如潮興奮地點點頭,又道:“今日方丈說,山下有幾個人,似乎是宮裏來的,他們要帶施主回去嗎。”
“大概是吧。”遂鈺問遠處的越青。
“宮裏來的?”
酸梅湯還是越青晨起下山鍛煉,去附近農戶家買的,越青說:“今日十五,皇後宮裏來人,代皇後上了柱香。”
越青本以為皇後還有別的話通傳,卻沒想到,人家還真是潛心禮佛,帶著高香進大殿,供奉了小半摞手抄。
遂鈺對如潮說:“我不能在這待很久,大概三四日後便得回去。”
如潮情緒肉眼可見地下降:“桃花都開了,之前皇後娘娘在寺裏的時候,經常帶著她身邊的姑姑采摘,釀作桃花酒埋於後山。”
“雖然不能喝桃花釀,但是可以用桃花做糕餅,方丈每年都特別允準大家停課兩日,將桃花浸入糖蜜中,以待清明香客供奉之時,分裝贈送。”
如潮想同遂鈺壹道采摘桃花。
遂鈺笑笑:“桃花花落容易,但我們相遇的情誼卻可長存,後山那片湖泊的荷花開得極好,我們夏天同賞荷花如何。”
“公子,夏天我們不就回——”
越青本想說什麽,遂鈺搖頭,她只好強調道:“好啊,夏天看荷花。”
春日溫暖,太陽明晃晃地落在院中,沒立涼棚,午間便曬得待不住了。
遂鈺送走如潮,將謄寫經文的紙筆收回房中。
初次接觸經文,如潮幫助遂鈺理解了許多段落,遂鈺邊學邊記,壹口氣讀了好幾頁。
如潮是這批小沙彌中天資最高的,年齡又小,寺中僧人都喜歡沒事給他塞些吃食。
遂鈺含著如潮送自己的桂花糖,想著不如再下山買些幹桂花,混著蜂蜜放進酸梅湯中。
宮裏的桂花來自進貢,雖是壹等壹的珍品,可遂鈺喝著,似乎總覺得缺少山野間的靈氣。
越青越聽越玄乎,覺得遂鈺是念經念傻了。
遂鈺懶得同越青爭辯,從她那要了錢袋,打算再去農戶家問問,是否有去年曬好的幹桂花。
他順著山中小徑,左拐右繞,專挑清涼地走。百物萬態,遂鈺在宮中見的都是金銀玉器,於廣袤自然,根本不比民間孩童懂得多。
“老爺,我們是走這裏。”
“不對啊,我記得二十年前這裏應該有座亭子。”
“遠處那位公子,請等等。”
嗯?
遂鈺正欲踮腳摘眼前那柱眼熟,卻又陌生植物的果實。
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草木遮掩間,恍然看到兩名中年男子,正朝著自己走來。
兩人步履矯健,後頭的那人精神奕奕,目光如炬。
不順著大路進國寺,想必是什麽喜愛探尋山野的旅者。
待那兩人靠近,遂鈺背手提醒道:“這裏是大宸國寺,附近有重兵把守,二位還是原路返回的好。”
他手中握著叫不上名字的樹葉,比臉還大,正適合扇風。
向他詢問的中年人滿頭大汗,遂鈺好心將樹葉送他,道:“我也正要下山去,想來二位已疲憊,我帶妳們抄近道吧。”
方才叫住他的男人欲言又止,略回身與那未開口,且戴著鬥笠的玄衣男人道:“老爺,這位小公子說前邊不能再上去了。”
看來這人是隨從,隨從竟也穿得如此好,想來是什麽富貴人家。
被稱作老爺的人充耳未聞,掀起半邊鬥笠,直直盯著遂鈺若有所思。
這般的審視的眼神,其中又帶著莫名的好感,遂鈺蹙眉,沒多說,輕巧越過他們,道:“跟我走吧。”
下山路難走,老爺卻走在了前頭。
遂鈺摸了下蹀躞帶中卡著的短刀,以及手腕套著的精巧袖箭,正欲加快腳步。
老爺沈聲道:“公子腕中可是來自西洲的袖箭。”
遂鈺挑眉,道:“您認識?”
“見過不少。”老爺說。
“西洲制式工於精巧,喜歡袖箭等的暗器,所以好認。”
此話委婉,但明顯在嫌棄大宸的技藝。
遂鈺不樂意了,說:“大宸呢。”
“大宸弓弩最佳。”
國寺重地,聊兵器過於殺戮,且此著實不該是光天化日,與生人討論的話題,遂鈺不再搭話。
山林除了鳥鳴風聲,便只剩腳步,以及遂鈺發墜叮當碰撞的清脆。
他走得快,沒多久便帶著二人下山了。
“往北走,是大都。”
“妳們應該是想進大都玩吧。”遂鈺說。
“公子可有什麽推薦之地。”
隨從想說什麽,卻被老爺攔住,老爺詢問道。
遂鈺沈吟片刻:“大都繁華,處處是景。其實只要有錢,沒什麽不能玩的。”
老爺拱手:“謝公子帶我二人下山,有緣再見。”
四公子向來不喜與人有緣,於是擺擺手敷衍道:“再說吧,二位走好。”
話罷,他頭也沒回地前往附近村莊。
村裏人熱情,遂鈺說想要幹桂花,砍柴的農戶帶著他壹家家問過去,熱心到遂鈺都有些過意不去了,本想說自己不要也成,卻在田中播種的老婦那,獲得了壹小捧。
老婦沒收遂鈺銀子,遂鈺揣著桂花,指著她院中晾曬的臘肉說要買。
都是自家做的吃食,老婦也沒多要錢,說了個數,遂鈺在其中多加了些交給她。
沒想到還未到村口,老婦追出來又塞給遂鈺壹把花生,算是抵那多給了的銅板。
遂鈺哭笑不得,當下也不推脫了,手下花生,邊走邊吃,回國寺已經是黃昏。
寺中不可食用葷腥,遂鈺提著臘肉直接進屋,尋找能夠存放臘肉的器物,只同坐在石凳上的越青打招呼,忽略了葛桐。
葛桐沒來多久,杯中水仍滾燙,他從大都快馬加鞭,渴得等不及水涼,直接從井中舀了壹勺,喝得太急,多半從嘴中露出來。
為了避免衣襟盡濕,他只能撅著屁股,上身盡量向前。
越青被逗笑了:“葛大哥,公子都沒發現妳呢。”
“葛桐?”
遂鈺找不到器皿,想問越青有沒有辦法,卻見葛桐姿勢滑稽,不敢相信這是破敵千裏之外的葛桐將軍。
他捂著嘴,努力憋住笑意,待葛桐終於飲畢,正經道:“葛副將怎麽來了,大哥叫妳來接我回府?”
“世子接到消息,說是……”
葛桐話沒說完,遂鈺肚子先叫了聲。
越青:“公子還沒用膳吧,我去廚房拿些餅來。方才如潮來過,說今日做的是野菜餅,他們留了些生面,公子回來再開火,吃個新鮮。”
遂鈺活動壹下午,上下山著實費力,於是哦了聲,再次從葛桐身旁飄過。
徒留院中葛桐獨自淩亂。
葛桐:“越青,不是要說王爺他們已經……”
越青聳肩:“山路雖好走,但公子不喜活動,沒見公子已經神情呆滯了嗎,此時對他說這些有什麽用。”
“可此時不告訴公子,萬壹被嚇到。”葛桐掙紮。
越青語重心長:“葛大哥,不管我們的事,不要多管閑事。”
遂鈺壹路奔往廚房,廚房門虛掩著,裏頭傳來說話的聲音。按理說,此時後廚應當無人,做膳的廚子也是寺裏的僧人。
遂鈺疑惑,聽聲有些熟悉,音調卻有異於僧人們的靜謐,可究竟是哪聽過此等洪亮如鐘的聲音。
湊近些,裏頭的人又說話了。
“聽世子爺信中說,四公子飲食清淡,得少放些鹽。”
柿子?什麽柿子?
“那小子嘴裏沒壹句實話,八歲就知道騙他爹,如今問他遂鈺如何,信中偏要遮遮掩掩不肯說實話。”
“您好歹也是王爺,不在院裏等公子,偏要來這烙餅。您說您烙的餅,公子又沒吃過,屆時再被您嚇著。”
南榮王被師爺氣得不輕,罵道:“這小子見過世面,還能被我嚇著?”
遂鈺當即推門而入,竈臺朝外,恰巧與屋裏烹飪的二人直面。
中年男人身著玄衣,被身旁的人稱作南榮王。
遂鈺看到右側衣掛上孤零零的鬥笠,立即明白了。
沒有預想中的激動,更無血親相認的淚流滿面。
遂鈺冷道:“原來是南榮王。”
“南榮遂鈺見過南榮王。”
年輕公子單腳後撤,恭敬地向南榮王行禮。
這並未令南榮王感到高興,反而面色驟變,周身氣勢盡露,空氣幾近凝固。
他的嫡幼子,原本該稱作南榮隋的孩子。
如今以南榮遂鈺的名字,向他行了臣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