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南榮 by 迷幻的炮臺
2025-2-17 21:24
臘月三十祭祀,玄極殿燈火通明。
年輕的禦前行走身著利落的靛青騎裝,快步走進內殿,稟報道:“陛下,各宮娘娘皆已候在殿外。”
“太子殿下已前往檀壇進行最後的核驗,確保儀式萬無壹失。”
潮景帝笑道:“辛苦了。”
遂鈺扯扯嘴角,“應該的,是臣活該。”
蕭韞悶聲笑起來,道:“典禮便不要盯著了,今年妳得跟著世子壹塊敬香。”
遂鈺自然沒有敬香資格,他攏著袖口站著,遙望兄長走入檀壇最高處。
“呦,大人今日沒跟在陛下身邊嗎?”
遂鈺瞥了眼來人,皮笑肉不笑道:“大人不也兩袖清風,麻煩事都交給手底下的人,自個站在這同下官閑聊。”
姚仲昌嘿嘿壹笑,“當日若非有大人從中周旋,恐怕陛下就要降罪禮部了。”
“姚大人不必謝我,秉公辦差罷了,是陛下寬容,日後行事多註意,哪還會有什麽錯處可查呢。”遂鈺目光追著兄長,揚起下巴目不斜視。
姚仲昌:“不知大人可否透露壹二,陛下今日總調禮部記檔是何意思。”
遂鈺:“聖意難測,大家都是拎著腦袋上朝,平日註意些倒也沒什麽,難不成大人做了什麽掉腦袋的事,怕被陛下察覺?”
“沒有,沒有。”姚仲昌連忙擺手笑道:“那哪能啊,我們主客司從未懈怠。”
若心中無鬼,姚仲昌根本不必來遂鈺這多問壹嘴,現在倒顯得愈越發欲蓋彌彰。
兩人並排站著,姚仲昌感嘆道:“不知明日西洲使團進宮又是什麽光景,聽太子那邊的人說,這群人難伺候,要這要那,尤其是燕氏少主,簡直是個刺頭,見誰都要紮幾針。”
“聽說那燕羽衣也給大人眼色瞧了?”
遂鈺彎眸,笑道:“我根本沒看他眼睛,哪裏知道他給我眼色。”
燕羽衣對禦前行走不敬,明面上沖著南榮氏挑釁,實則還是給皇帝下馬威。
只要是挑釁蕭韞的,遂鈺都喜歡湊熱鬧。
說話間,南榮栩敬香結束,姚仲昌見世子回來了,連忙拱手說有事先走,遂鈺沒攔,笑吟吟等兄長走近,道:“禮部主客司姚仲昌,來這同我閑聊呢,許是大哥威名赫赫,還沒說幾句便被妳嚇走了,真可惜。”
南榮栩:“陛下想治禮部的謠言也不是這陣子才起,他們自己不收狐貍尾巴,東窗事發怪得了誰。”
“怏怏了幾日,今精神倒不錯。”他又說。
遂鈺微笑。
幾個時辰前被蕭韞強行灌了壹碗參湯,自然精神極佳,想萎靡都不成。
帝後攜手走上祭壇,這是最近幾年難得的場面。
皇後戴著新冠緩步走到潮景帝身邊,潮景帝牽起皇後的手,當著眾人的面,表現得格外溫情。
“陛下。”第壹階臺階踩實了,皇後才開口道:“本以為今日遂鈺公子會站在陛下身邊侍候,怎麽倒跟著世子壹塊,從前不是連南榮二字都不得提起嗎?”
“無聊可回國寺為國祈福。”蕭韞淡道。
皇後對皇帝的冷嘲熱諷並不在意,反正也沒人規定帝後必得和睦,只要這日子能勉強過得下去,倒也還湊合。
皇帝的心思不在女人身上,後宮無所出,這是皇後樂意看到的結局,也是貴妃為何願意不顧體面,冒險將南榮遂鈺送上龍床的膽量。只要南榮遂鈺得寵壹日,後宮便壹日是她董宓的囊中之物。
若南榮遂鈺真是女兒身,恐怕皇帝也沒這個心思品風花雪月,日夜得寵,來日若誕下皇子,大宸可就真成了南榮氏的囊中之物。
“送鳳冠的太監不懂事,在臣妾宮中多嘴說了句話,臣妾頗覺不妥,便替陛下將其處死了。”
“他說陛下看重臣妾,鳳冠是經陛下檢查後才送來的。”
“臣妾左思右想,那夜小公子也在。這些不識好歹的奴才,也不知是誰手底下教出來的,個個嘴碎。”
蕭韞不動聲色道:“有勞皇後。”
“臣妾可不想再去涼麓山。”皇後挑起細長的眉,“這些年也大略知曉陛下想要個什麽樣的皇後,臣妾照做便是。”
皇後嫁給皇帝時,確實是懷著傾慕。她未出閣前隨父親進宮,恰巧碰見皇子們下學歸來,那麽壹群人裏,她就只瞧見了跟在隊尾,表情冷漠的蕭韞。
先帝壹眾皇子中,長相出挑的不止蕭韞壹人,但皇後卻唯獨對蕭韞傾心。
回想當年,著實是小女兒心思,皇後自嘲地笑笑:“陛下看公子的眼神,何嘗不是臣妾當年望著陛下時的眼神呢,可惜,可惜公子如當年的陛下壹般,眼裏只看得見自己。”
南榮遂鈺的行事作風確實太像潮景帝,簡直像是壹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冷漠無情,陰晴不定,只是但在那站著便令人不寒而栗。
“皇後言語倒比離宮前犀利不少。”蕭韞並未生氣,淡道:“若從前有這份心性,朕也未必將妳送去國寺。”
…
今年遂鈺府中收了不少禮,甚至有官員親自上門。
褚雲胥以世子與四公子不在為由,將那些前來拜會的人擋了回去。
兄弟二人回府便看到滿院的木箱,南榮栩道:“之前那些人也是這樣壹箱壹箱將東西送進妳這嗎。”
遂鈺笑道:“大哥來了,自然與往年不同。”
“方才竇岫說在馬廄見越青挑馬,妳要出去?”
“是,有些事必須得做。”
面對兄長,遂鈺經常沒話說,也不敢說,唯恐他那顆七巧玲瓏心又察覺到什麽。
“遂鈺!”
當遂鈺從越青手中接過馬鞭,利落翻身上馬,雙腿微夾馬肚,即將離開時,聽到南榮栩追出來喊自己的名字。
他回頭,凝望兄長擔憂的面龐,無所謂地笑笑:“大哥,我會準時回家吃年夜飯,幫我準備好碗筷。”
南榮栩欲言又止,遂鈺卻不再徘徊,迅速向城外奔去。
年後便是立春,立春萬物復蘇,蕭稚會找到最適合她停留的地方,遠離那些該死的朝局,不做大宸公主,壹處小院,幾家鋪子,良田幾畝已足夠生活。
選擇在西洲使團覲見前壹日,才能打得蕭韞措手不及,也不必立即將蕭稚送得太遠,只要藏在大都附近,躲過第壹輪搜查。
正如遂鈺出門所說,晚膳準時回府,甚至與兄嫂壹道守了歲。
送走蕭稚時,蕭稚哭得梨花帶雨,坐在馬車裏幾次反悔,覺得自己對不起父皇,對不起皇族,更對不起大宸。
恐懼,愧疚,崩潰,以及所有無法言明,皆沈浸在淚水裏的情緒,遂鈺都明白,也感同身受。
此起彼伏的鞭炮聲足足響了壹個多時辰,待四下重新恢復寧靜,遂鈺孤身站在廊下賞月,管家通傳——
宮裏來人了。
來的還是首領內監,陶五陳。
南榮栩披衣相迎,遂鈺抱著擺在房中的那把琵琶,安靜地望著陶五陳。
首領內監看看世子,再看看遂鈺,道:“打擾世子爺安歇了。”
“陛下有旨,宣禦前行走遂鈺大人即刻進宮不得有誤。”
雖早已做好皇帝震怒的準備,但遂鈺沒想到會來的這麽快。
禁軍在宮門口攔住遂鈺,仔細搜查了遂鈺渾身上下所攜帶之物,卸掉了他防身的暗器。
陶五陳瞧著遂鈺臉色沒什麽變化,小心翼翼道:“公子見諒,近幾日宮裏來了刺客,險些傷了陛下,來往搜查便嚴些。”
遂鈺:“這幾日我常在玄極殿,不曾聽說刺客,公公想借口,也得找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首領內監幹笑。
距離遂鈺上次來玄極殿,也不過是壹個白日的功夫。
宮內夜宴結束的早,方便皇族親眷,各宮娘娘們回自個宮裏繼續慶祝。玄極殿內沒點蠟燭,什麽都看不見,遂鈺抱著琵琶抹黑前進。
他步子邁的小,也沒什麽聲,偶爾走岔了撞到什麽,後退壹步便能聽到擺件劈裏啪啦摔碎。
繼續往裏走,穿過兩道小門,他看到坐在院中,背對著自己的蕭韞。
蕭韞手邊放著燭臺,那麽壹盞微弱的光,於黑夜而言微不足道。
“妳將阿稚藏到哪了。”蕭韞說。
遂鈺:“自然是陛下找不到的地方。”
“……”
蕭韞拿起燭臺,漫步走到遂鈺面前,手臂微擡,滾燙的蠟液便似淚珠般滴在遂鈺手背。
遂鈺眉心微蹙,身體因屏息而輕顫,強忍刺痛沒出聲。
皇帝仔細打量著眼前毫無愧色,犯了欺君之罪仍淡然自若,圍困大都多年的質子,沈聲道:“是朕把妳寵壞了,這不怪妳。”
“哦,是嗎。”遂鈺坦然接受,無所謂道:“我原諒妳了。”
嘭!!!
話音剛落,耳邊掠過壹縷極快的風,遂鈺眼皮顫了顫。
蕭韞壹拳打在他身後的柱子上,呼吸粗重,此刻離得近了,遂鈺終於看到男人眼底的血紅,以及抑制不住想殺了他的怒意。
蠟燭燒焦發絲的味道漸起,遂鈺低頭從蕭韞手中拿走蠟燭,說:“如果不滿意,妳可以殺了我,也可以囚禁我,甚至可以把我當公主嫁去西洲。”
“西洲男風盛行,想必西洲太子不會拒絕。”
“去哪當男寵都壹樣。”
他擡起下巴,沖蕭韞笑得燦爛:“與其把清白的蕭稚送去受盡淩辱,不如將我這個威脅朝廷,威脅後宮的人送走,對外就說,南榮遂鈺突發急癥死了。”
“南榮遂鈺!”蕭韞猛地抓住遂鈺的胳膊,咬牙切齒道:“妳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厲害,是不是覺得就算皇帝也不能耐妳何。”
遂鈺:“是啊,這不是事實嗎。”
“光腳不怕穿鞋的,蕭韞,妳睡了我這麽久,我總要從妳身上撈點什麽吧。”
“權勢?美人?或者是別的什麽。”
他甩甩仍在發痛的手,徑直將蠟燭丟在壹點即燃的羊絨地毯,火苗瞬間乘風躥起壹米高。
“別忍了,蕭韞。”
“這不像妳,別裝得像個情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