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南榮 by 迷幻的炮臺
2025-2-17 21:24
乘坐馬車,晃晃悠悠來到南榮軍駐紮營地,遂鈺率先跳下馬車,雙腳才沾地,腳底明顯的震顫令他恍了恍。
遂鈺:“這是……”
“騎兵訓練。”南榮栩道:“這只是負責南榮府守衛的騎兵,此行並未帶騎行軍。”
南榮府對鹿廣郡的兵力設置嚴苛,守衛城池與在外的騎兵並不同屬。
城防軍學的是如何根據城池,以及周邊地形,極大可能地發揮守衛效用。
在外,由南榮栩口中的騎行軍負責,上陣沖鋒陷陣,學的是壹等壹的,十足的壹擊斃命的戰術。
營地臨時搭建,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大門,遂鈺跟在南榮栩兩步以內的位置。
他設想過南榮軍軍營的景象,本以為會彌漫著沙場征戰的冷肅之氣,沒想到南榮栩靠近值守的軍士時,軍士神情放松,笑著行禮:“見世子爺安。”
南榮栩:“是不是和想象中的不太壹樣。”
他們走了壹陣,南榮栩拉住遂鈺,指了指左手邊的帳篷:“這是妳未來三日會住的地方。”
“大哥呢?”遂鈺本不怕陌生環境,但不知為何,大哥在身旁,壹時倒有些怯生。
南榮栩說:“跟妳緊挨著的這帳。”
“軍營看起來,像是尋常軍隊駐紮,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遂鈺開始回答南榮栩上壹個問題,想了想,“氣勢宏偉?”
南榮栩忍俊不禁:“話本裏,將領統統身長八尺,青面獠牙?壹招便可撕裂對手?”
“大哥也聽了擷星樓的說書?”遂鈺問。
“閑來無事,有人認識的人邀請,便去聽了半日,說得頭頭是道,大多杜撰,但聽客喜歡。”南榮栩搖搖頭,無奈道:“若我們南榮軍真是這般,也不必打了敗仗被父親責罰。”
世人對軍隊,對常勝將軍,總會下意識神化他們。
百姓給予太多沒有意義的期待,竭盡全力地造神,亦可瞬間毫不留情地毀神。若南榮軍並未獲得與之匹配的榮光,隨之降臨的詆毀與謾罵,會毀了整個南榮王府。
遂鈺問:“大哥面對神化南榮軍的傳聞,不會覺得害怕嗎。”
“如果覺得害怕,便不會從軍。”
南榮栩撫掌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我們始終忠於胸中信仰,守衛百姓與邊境的安寧,若在意後世傳聞。”
“遂鈺,那個時候,我們都死了。”
“死人不會在意史書所著,即便被編排地惡貫滿盈,卻始終會有那麽壹批人,記得我們南榮府的榮光,不是嗎?”
奢靡的大都困不住自由的靈魂,卻可鎖住開闊的胸襟。
遂鈺雖事事明晰,卻不懂得自我排解。
這種性格,很容易出事。
南榮栩耐心道:“等妳見了真正上戰場廝殺數年的南榮軍,便會明白,後世傳聞於我們而言,並不算什麽。”
朝廷更叠,真正能記錄在史案的又有幾個。
掀簾進帳,南榮栩帶遂鈺來到書案前,雙手放在他肩膀,將他按在座椅中。
“寫幾個字。”
什麽?遂鈺啊了聲,沒理解。
南榮栩重復:“寫幾個字讓大哥看看。”
世子親自研磨,將沾滿墨汁的筆交給遂鈺。
“我……”遂鈺放在腿面的手蜷起,隱約猜到大哥的意思,卻不敢立刻確認,他猶豫片刻,說:“我的字不好,怕大哥笑話。”
“是不好,還是不敢寫。”南榮栩單刀直入。
遂鈺:“大哥。”
他微微仰頭,營帳頂棚的光柔軟地落在地面,襯得南榮栩本就豐神俊朗的面容,更加輪廓分明,令人難以挪開視線。
“我不能輕易在外寫字。”
他坦誠道:“是陛下的命令。”
南榮栩也不強逼,放下筆淡道:“他教妳寫與他壹模壹樣的字,難不成是好為人師成癮,急不可耐找了個人練手?”
字體並非壹日之功,更何況是壹般無二。
潮景帝政務繁忙,能有多少時間用於閑暇,可他就是將這些時間擠出來了,教壹個還未形成風格的孩子。
遂鈺不知道南榮栩究竟知道了多少,他是否在追溯自己與蕭韞相識的過往,但他的潛意識告訴他,他不該隱瞞。可那些連他自己都不願回憶的歲月,又該怎麽悉數交待。
南榮栩見遂鈺不語,表情局促慌張,根本藏不住情緒,長嘆道:“若父王回京,妳覺得妳能瞞多久。”
南榮王遠比南榮世子更難對付,遂鈺連大哥都哄不過,還想瞞住歷經千百風霜,洞察人心的南榮王?
“妳喜歡他嗎?”南榮栩又說。
遂鈺立刻道:“不喜歡。”
“可我覺得,妳的眼裏似乎全是他。”南榮栩知道愛上壹個人是什麽滋味,也了解陷入愛河後,凝望對方的神情。
這是戀人之間最正常不過的神態,但放在遂鈺身上,便顯得格格不入。
遂鈺沒說話,動手用鎮紙整理面前的宣紙,宣紙撒著金箔,是市面上最昂貴的那種形制。
提筆,略壹思索,流暢地寫下潮景帝的名字。
“他第壹次教我寫字,寫的便是他的名字。”遂鈺緩慢回憶著當時的情景。
自己真是害怕極了,皇帝的名諱豈能輕易落筆。
蕭韞左手穿過他的肩胛,右手握住他的手,極為耐心地寫了好幾遍,將遂鈺抱在腿上,問他:“名字只是壹種稱呼,沒什麽可忌諱。”
“至少在妳這裏是。”蕭韞鼓勵道:“念幾遍就不害怕了,遂鈺,跟著朕壹起念。”
“他讓我跟著他壹起念他的名字。”遂鈺說。
“那幾日我經常做噩夢,夢裏全是大逆不道,被他關入天牢受刑的場面。”
皇帝身份轉變得太快,明明是溫潤如玉的先生,卻壹夜之間成了掌握他生死的帝王。
遂鈺說:“起先我是很怕,但後來覺得,他好像是真的對我有點興趣。”
只要抓住那麽丁點的興趣,就能得到優渥的生活,或許還可以求他下旨,讓自己回家。
“大哥,妳知道我為什麽不反抗嗎。”
遂鈺輕輕笑起來:“就連我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喜歡他多壹點,還是願意懷著強烈的反抗離開他多壹點。”
“雖然嘴上說著回家,可心中想著的,只有是否和他永不相見的念頭。”
南榮栩大驚,連著說了好幾聲“遂鈺妳”,卻始終止步這前三個字。
這是遂鈺按捺在胸中的不忿,好像這些年的黃粱夢,只有他壹個人在無人之境飄蕩。
高高在上的皇帝,就在岸邊看著自己溺水,狼狽地被濕潤迷蒙雙眼。
“大哥,他根本沒有逼我愛上他。”
遂鈺很清楚,太學時的依賴,是自己主動靠近。如果心智足夠堅定,他大可以直接拒絕陌生人的好意。
這些年同蕭韞生活,他逐漸發覺,蕭韞是個不折不扣的帝王之材,天生就該做裁決者。
他並不博愛,甚至還有些冷酷,唯壹那麽丁點的溫情,似乎都付出給了先皇後。
也是聽陶五陳說的,潮景帝還是皇子時,曾在先皇後,聰妙皇後膝下生活。皇後賢德,善待皇帝膝下子女,對於蕭韞,更是寵愛萬分。
若閑來無事,便會親自送蕭韞去太學,下學也都是皇後身邊的掌事宮女來接。
陶五陳說:“陛下高興的時候不多,唯有在聰妙皇後身邊,才能展露些許發自內心的笑。”
玄極殿存放名家字畫的屋子裏,墻上只懸掛著壹副丹青,那是蕭韞所作,畫的便是聰妙皇後。
遂鈺覺得自己就像個什麽小玩意,在蕭韞還珍稀或是新奇未過的時候,他被他捧為掌上珠。
若某壹日蕭韞忽然找到了更明亮的寶石,掌上珠便不再光彩奪目,隨手拋棄只在壹念之間。
遂鈺說:“大哥,我雖未經歷過多情事,至今只對蕭韞壹人特別,但看了那麽多典籍,癡男怨女的道理我懂。”
現在能做的,只是竭力控制自己,不讓自己成為癡男怨女中的壹份子,保留最後的顏面,坦然地接受未來所能預見的壹切。
南榮栩:“若現在便將妳送回鹿廣郡,妳可願意。”
遂鈺自然而然道:“我既早早看清自己的心,若沒能做好足夠的準備,即便被兄長強行送回鹿廣郡,或許過不了多久,也會回來再看看大都。”
蕭韞多次強迫他,問他到底愛不愛。
可遂鈺該怎麽告訴他呢。
輕而易舉得到的東西,又有誰會珍稀,更何況是天下萬物唾手可得的帝王。
他只能讓蕭韞更恨自己壹些,要麽賜死,要麽將他放回鹿廣郡。
皇帝是權勢滔天,初登基的手中無權,已是滾滾逝水。把控內閣,挾制六部,以禁軍包圍大都,手握各軍閥致命的弱點,這都是寫入史書的傑作。
沒有人會拒絕壹位具有強烈風姿的上位者的示好,他手中無邊的權力,漫天揮耗的財富,覆蓋以淩厲的手段,和極具才華的性格。
遂鈺天生慕強,所以迷戀。
擺在他面前生死兩條路,無論哪條都留有遺憾,掙紮許久,遂鈺索性不再嘗試找出生門。
南榮栩沒想到遂鈺竟心生看破紅塵,心中又訝異又心疼:“遂鈺,妳還小,有很多時間再想想,人生這麽長,過早下決斷會耽誤妳的前途。”
遂鈺:“趁我還在宮中有些話語,大哥若有什麽想做的,盡可告訴我,我會全力幫大哥解決。”
南榮栩還真有壹事得交給遂鈺,且只有遂鈺能做,只是最近沒能見遂鈺幾面,又被皇帝的荒唐搞得思緒混亂。
難得南榮世子心如止水,運籌帷幄多年,壹朝被皇帝與幼弟之間的關系震撼,好幾日沒緩過來氣。
南榮栩:“陛下從前在聰妙皇後膝下養著,聰妙皇後育有壹子。”
遂鈺想了想,說:“景飏王蕭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