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於光06

　　楊家村裏， 靠近楊富家周邊的屋舍已經空了，還活著的人都藏在遠離惡鬼的村子外圍。
　　帶著於光來到楊家村的壹群老弱婦孺，在村口就畏縮地停下大半， 膽子最大的婦人也在中途停下， 只有於光帶著於音來到惡鬼不遠處。
　　所以周圍就剩下他們兩個人……不對， 還有壹個。
　　於光在全神貫註對付那只惡鬼，於音微微側頭，看向村長楊富家的宅子。
　　他的感知中， 有黯淡灰白的壹個影子藏在這座宅子裏。
　　原來屋子裏還有個活人， 難怪這只惡鬼在這裏不肯離去。
　　黑色的細絲憑空在屋梁、土裏長出來， 追著活人的氣息鉆進楊富家的地窖。
　　躲在地窖裏的是楊富的二兒子楊雲祿。
　　他是個好酗酒賭博的， 惡鬼來到楊家吃人，楊富壹家急急忙忙偷跑了，就楊雲祿當時還在外吃酒沒找到人。
　　等他吃得醉醺醺回來往屋子裏壹躺， 醒來發現屋裏沒人，門外堵著個惡鬼。
　　楊雲祿嚇得魂飛魄散，趕緊躲進了地窖不敢冒頭。
　　這幾天，他在地窖啃幹菜，聽著外面的惡鬼吼叫，片刻沒敢睡覺，無數次懊惱， 怎麽當初宋家母女兩個死後，沒趕緊讓他爹把屍體燒了。
　　說不定燒了屍體， 惡鬼就不會出現了呢？
　　這時聽到外面異樣的動靜，楊雲祿也沒敢出去看， 滿眼血絲躲在角落裏。
　　數十根黑色蛛絲悄無聲息垂落到他的後頸上。
　　密密麻麻的蛛絲吊起他的脖子，鉆進他的頭皮， 乍壹看好像他多了滿頭濃密的黑發。
　　“呃。”楊雲祿喉嚨裏咯咯兩聲，忽然擡起頭，眼珠子古怪地轉動兩下，突然打開地窖入口爬出去。
　　楊家的地窖挖在前廳底下，入口也在屋裏，平時被東西擋著。
　　楊雲祿爬出來，走向門口，把自己之前壹樣樣搬來擋門的桌子凳子全部搬開，拉開門往外看去。
　　屋外刺目的光讓他的瞳孔收縮了壹下，眼白上布滿的血絲乍壹看像是眼睛裏張開的血色蛛網。
　　於光已經和那只巨大的惡鬼打了起來，楊富家的院墻被他踹塌了，他和那只惡鬼就在楊富家的院子裏。
　　楊雲祿離他們很近，身體嚇得瑟瑟發抖想逃，眼睛卻有自己的意識壹般，壹眨不眨地望著那個和惡鬼打鬥的人。
　　仔仔細細，從他的臉，看到他的腳，看他每壹個進攻和躲避的動作。
　　穿著布衣身形高挑的少年，只拿著普通農人家裏的柴刀，就割開了惡鬼的小半身軀。
　　惡臭膿液灑了遍地，甚至有壹些飛濺到他的身上，但少年眉目不動，沈穩如山嶽。
　　坐在楊家不遠處的於音側頭，靠著黃泥石墻如同靠著錦繡軟枕，淺淺笑容旖旎神秘。
　　他第壹次用普通人的眼睛看於光，似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少年模樣。
　　眉目只是端正而已，但身上那種勃勃的生命力，就像是夏日得到充足陽光和雨水的植物，不管不顧地從那具身體裏旺盛生長出來。
　　還有他動作間的力量感，已經超越了普通人的範疇。
　　從沒聽說過，有人能用壹把柴刀劈開這麽兇的惡鬼。
　　於音每天和這少年在壹起，感受過他的力量，但用眼睛看見才有更深刻的感受。
　　在於音自己的“視野”裏，於光身上燦爛的金色跳動著分開粘稠的深紅色，如同撕開昏沈天空的太陽。
　　而在他寄生的那個人類的視線裏，飽含力量感的少年像豹子壹樣躍起，毫無畏懼地劈向醜陋暴走的惡鬼。
　　風鼓起他的衣襟和頭發，堅毅的神采比他手中的柴刀更加鋒利。
　　面對惡鬼，不管是恐懼還是憐憫，都不曾出現在他的臉上。
　　惡鬼對他裂開散發濁氣的吞噬大嘴，他沒有後退。
　　惡鬼被斬下壹部分，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痛哭聲音，他也沒有動搖。
　　神情唯有認真而已。
　　於音並不覺得意外，若不是有著堅定的內心，不會完全不受他影響。
　　被斬斷半個身體的惡鬼突然間感覺到了另壹個人類的氣息。
　　它驟然卷起粘稠的身體，像什麽無骨的肉蟲，彈向僵硬站在大廳門口的楊雲祿。
　　於光手中柴刀脫手，甩進惡鬼滴答流著涎液的嘴裏，阻攔了它壹瞬。
　　下壹瞬，楊雲祿被於光踢進了屋子，砸進壹堆桌子凳子中間。
　　沒了武器，於光隨手撿起壹把擱在門口的扁擔。
　　楊富帶著那三個灰衣修士就是這個時候趕到了。
　　“雲祿啊！”楊富痛心地大喊，但礙於那只惡鬼，站得遠遠的不敢靠近，只能用催促的目光看向三位修士。
　　三個修士的目光則在於光身上，有些回不過神。
　　他們看到滿地的惡鬼膿液，還有受到巨創的惡鬼，目光中盛滿驚愕。
　　這是哪來的怪人！瞧著不像是修士，手裏沒有克制惡鬼的符，沒有帶著祝禱開光過的武器，竟然壹個人把惡鬼傷到這種地步。
　　簡直比這只身軀龐大的惡鬼更叫他們驚愕。
　　“他、他不是我們神學府的學生吧！”最年輕的修士劉嶽結結巴巴說。
　　壹雙笑眼的楊粲咋舌感嘆：“不像學府學生，沒見過他，哪來的強人？”
　　他之前在馬車上嚇唬楊富的話不算開玩笑，他們大老遠看到這邊沖天的鬼氣，就知道他們三個可能對付不了，只想著先過來布置個困陣，再去請師長來處理。
　　可眼下壹看，這只惡鬼居然要被這少年壹個人處理掉了。
　　年紀最大最沈穩的劉方臨開口說：“閑話休說了，眼下還是先幫這少年掠陣，助他壹起處理了這只惡鬼最為緊要。”
　　看這架勢，這人還用他們幫忙嗎？
　　劉嶽有心想反問，但不敢頂撞師兄，只好拔劍上前，堵住惡鬼後路。
　　劉方臨見於光手裏還拿著扁擔，將自己的佩劍丟了過去。
　　“少年，用我的劍。”
　　他的劍是供在祖師靈勇元君神像前的，刻了祖師印記。雖說這少年不算靈勇元君弟子，發揮不了這劍的威能，但到底比普通武器好。
　　於光反手接住劍，對這新來的幾人說了聲：“多謝。”
　　他從前沒用過劍，不過曾經的監察科科長兼壹隊隊長，先知預言中的正義之光救世英雄，有著超強的學習能力和動手能力，不管什麽武器，他都能很快上手。
　　就算不是武器，他也能當成武器用。
　　那把長劍在於光手中發出嗡鳴，仿佛感應壹般，三位修士同時愕然擡頭，看見天地之間的神應。
　　金色的光芒覆蓋住少年的身體，在他身後隱約浮現出壹個巨大的人影。
　　覆滿神光的壹劍中，惡鬼如同烈陽下的薄霜般消融，連地上那些浸入土地的黑色膿液都壹並被這浩瀚金色給消解，只剩下壹點殘余。
　　只是壹劍而已。
　　久久無人說話，這次就連最沈穩的劉方臨都呆住了。
　　“這是，神應？”
　　幾乎所有修士都出身於神學府，按照感應和天賦拜四方正神為祖師。
　　通常他們以自己修煉出的力量驅除惡鬼，只有很有天賦的少數人，才偶爾能在除鬼時得到祖師神應，借到對方的力量。
　　就像剛才那樣，身後浮現出充滿力量的“神相”。
　　劉方臨當了十年修士，至今也不曾有過壹次神應。
　　但這個不曾修煉不曾拜過祖師的少年，第壹次握住他的劍，就得到了祖師神應！
　　這是多麽可怕的天賦！
　　“妳的劍，多謝。”劉方臨呆呆地看著少年將劍收鞘，交還給他。
　　他楞楞接住劍：“剛才、剛才那個、那是……”
　　於光也為剛才那股引導的力量疑惑了片刻，但他非常坦然。
　　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力量存在，他從系統那裏知道了。
　　“多謝妳的劍，很好用。”於光說道。
　　劉方臨：“……”這是劍的事嗎！
　　看他轉身要走，劉方臨忙喊道：“等等！妳先別走！”
　　於光回頭看他壹眼：“我還有事沒處理完，妳如果有話，可以等我處理完再說。”
　　分明是比他年紀小的壹個少年，可劉方臨根本生不起反駁的意思，就像平時面對師長那樣，不自覺住了嘴，眼看著他走向了楊富。
　　“妳是楊家村的村長楊富？”於光問。
　　“我是！”楊富滿臉畏懼。
　　剛才那壹幕，連劉方臨三人都能震撼，更別提楊富。
　　差點把他們逼死的惡鬼，被眼前的人壹個人就解決了，剛才還那麽大的動靜，好像比他請來的三個修士更厲害。
　　“妳去把楊家村的人全都聚集起來。”於光說道。
　　楊富不知道他想做什麽，本能開始討好，極盡往日諂媚的姿態。
　　可說了兩句，就被於光平靜的目光所攝，灰溜溜地去召集村人。
　　於光在拐角的位置看到安安靜靜坐著的於音，走過去想抱起他，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惡鬼膿液。
　　擡手脫去外衣掛在壹旁的樹枝上，這才把人抱起來。
　　“老幺，剛才妳有趁我不註意做壞事了嗎？”於光問。
　　於音歪了歪腦袋，空洞漆黑的目光裏微光閃爍。
　　看了他壹會兒，於光說：“嗯，這次就算了。”
　　順手把他怎麽曬都還是蒼白的臉按在自己脖子裏。
　　三位修士終於回神，劉嶽性情跳躍，第壹個跑過來搭話。
　　“妳可太厲害了，剛才那是神應啊，我還是第壹次親眼看見。妳這麽有天賦怎麽沒被選進神學府？妳十二歲的時候沒去做測試嗎？要是做了測試，說不定能和我當同學呢，我和妳應該差不多大。”
　　“妳抱著的這是誰？是個小姑娘嗎？生病了還是不能走路，怎麽要妳抱著？”
　　於光看向走近的三人：“這是我弟弟，他的腿暫時不能走太久的路。”
　　發現他並不難說話，劉嶽更加興奮：“妳要不要和我們壹起回去？妳肯定能破格進神學府，和我們壹樣當修士。”
　　於光捂著於音的後腦勺：“我還有事要做。”
　　“還有什麽事？”劉嶽想到他剛才讓楊富聚集村人，“妳還要等在這，難道是準備讓這村子裏的人聚集起來感謝妳？”
　　“不，我還要繼續處理惡鬼的事。”於光回答。
　　“那只惡鬼不是都被妳殺了嗎？”
　　“除去了惡鬼，但制造惡鬼的人還沒除，這件事就沒有結束。”
　　於光穩穩托著懷裏的弟弟，看向這片晦暗的村莊。
　　“如果不把制造惡鬼的人解決，惡鬼永遠不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