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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烽火戲諸侯

玄幻小說

二月二,龍擡頭。
暮色裏,小鎮名叫泥瓶巷的僻靜地方,有位孤苦伶仃的清瘦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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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三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四)

劍來 by 烽火戲諸侯

2024-7-24 21:53

  那艘風鳶渡船已經臨近仙都山。
  鐵樹山那位道號“龍門”的仙人果然,逛過了仙都山周邊山河萬裏,處處斷壁殘垣,破敗不堪的景象,百廢待興。
  禦風返回密雪峰,果然見那弟子正在和鄭又乾坐在壹處觀景臺的欄桿上閑聊。
  約莫是應了那句女子外向的老話,談瀛洲正在與鄭又乾說壹句,妳幹啥啥不行,就是找小師叔這件事,比誰都行。
  果然的那幾位師兄師姐,連同自己在內,當然是很多鐵樹山修士的師伯師叔。
  果然不想讓弟子覺得難堪,身形就悄然落在屋脊之上,做師父做到這個份上,也不多見了。
  畢竟是壹位仙人,而且還不是壹般的仙人,鬼仙庾謹看不見的,果然都能夠壹眼分明。
  比如與仙都山形成三山格局的雲蒸山和綢繆山,果然就都看破了障眼法,山巔所立兩座石碑文字,也看得真切。
  崔東山縮地山河,壹步來到果然身邊,笑道:“龍門道友好眼力。”
  果然微笑道:“沒能管住眼睛,多有得罪了。”
  崔東山擺手笑道:“龍門道友這話說得見外了。”
  果然環顧四周,忍不住贊嘆道:“壘山壘石,已經是另壹種學問,在我看來,同樣是胸中有溝壑,其實要比繪畫更難。搬幾座山頭,遷徙幾條江河,拼湊成山水相依的畫面也不難,難在補入無痕,相互間大道相契。只說這密雪峰上,土木,道路,花木,煙雲渲染,暫時看似粗糙,實則無壹不妙。等到以後再花些心思,移植古木,疏密欹斜,經營粉本,高下濃淡,就真是壹處山水勝地了。”
  “龍門道友過譽了。”
  崔東山雙手抱住後腦勺,搖晃腦袋笑道:“論氣象之大,比不過十萬大山的老瞎子,論細微之精妙,我們落魄山那邊有個老廚子,才是真正的行家裏手。”
  果然啞然失笑。
  就像由衷稱贊壹個人的詩詞不俗,結果被稱贊之人,說自己不如白也、蘇子。
  這還讓人如何接話?
  崔東山望向遠處,風鳶渡船即將靠岸,便雙手壹拍屋脊,屁股壹路滑出屋脊,最終飄落在觀景臺那邊。
  面對這個白衣少年,鄭又乾與談瀛洲都是壹樣的稱呼,崔宗主。
  崔東山朝小姑娘點頭致意,然後轉頭望向鄭又乾,埋怨道:“喊啥宗主,喊小師兄!”
  鄭又乾只得更換稱呼。
  在性情隨和言語風趣的崔宗主這邊,鄭又乾其實是不太拘束的。
  崔東山告辭壹聲,身形化作壹道白虹,直奔風鳶渡船。
  見著了劉景龍和白首這對師徒,崔東山笑著打招呼,“劉宗主,白老弟。”
  白首壹看只有崔東山,沒有某人,頓時松了口氣,笑著抱拳,破例沒有與崔東山稱兄道弟,而是用了個規規矩矩的稱呼,“崔宗主。”
  崔東山突然與劉景龍作揖道:“劉宗主辛苦辛苦。”
  劉景龍只得作揖還禮。
  米裕臨時閉關壹事,之前渡船這邊已經飛劍傳信密雪峰。
  崔東山以心聲問道:“劉宗主何時閉關?”
  劉景龍坦誠相待道:“暫時還不好說。”
  崔東山當然很關心此事。
  以後先生在青冥天下,萬壹需要援手,最不猶豫、且有實力給先生搭把手的,師娘除外,肯定就是劉羨陽和劉景龍了。
  可能會加上壹個張山峰,只是這位趴地峰的高徒,對待修行破境壹事,好像是真的半點不著急啊。
  親自領著壹行人走下渡船,崔東山突然想起壹事,揉了揉下巴,算不算無心插柳柳成蔭?
  自家的青萍劍宗。
  劉羨陽的龍泉劍宗,劉景龍的太徽劍宗。
  再加上龍象劍宗和浮萍劍湖?
  這就已經有五個劍道宗門了。
  不過崔東山當下也好奇壹事,張山峰怎麽還沒來。
  蒲山雲草堂的掌律檀溶,已經身在仙都山,在密雪峰府邸那邊,得知自家山主與陳隱官問拳壹場,竟然從止境的氣盛壹層,成功躋身了歸真,檀溶抱拳道賀道:“恭喜山主。”
  確實可喜可賀,武夫躋身止境,本就是天資根骨機緣缺壹不可,而止境壹層的氣盛、歸真、神到,再想破境就是難上加難了。
  葉蕓蕓點頭道:“歸功於陳劍仙的搭把手,這份天大人情,不用蒲山償還,我會自己看著辦。”
  反正她會擔任仙都山這邊的記名客卿,自己又是壹位玉璞境練氣士,肯定不缺償還人情的機會。
  檀溶想起壹樁密事,問道:“祖師堂平白無故多出個嫡傳,到底是怎麽回事?”
  原來是有個黑衣少年,化名崔萬斬,在檀溶的秘密安排下,已經用壹個相對不紮眼的方式,成為了雲草堂最新壹位嫡傳弟子,對外宣稱崔萬斬是位六境的純粹武夫。
  檀溶先前得到壹封葉蕓蕓的密信,這位掌律祖師雖然壹頭霧水,卻也只能是照做。這種事情,照理說是不合祖師堂禮制的。
  等到了仙都山密雪峰,檀溶才知道那位少年,竟然是落魄山下宗的首任宗主。
  葉蕓蕓搖頭道:“別問了。”
  檀溶壹瞪眼,就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真當我這個蒲山掌律是擺設?
  “總有水落石出的壹天,檀掌律不妨靜觀其變,反正不是壞事。”
  薛懷趕緊幫著暖場,笑道:“只是崔宗主怎麽取了這麽個古怪化名,崔萬斬?”
  葉蕓蕓想了想,“好像金甲洲那邊,有個成名已久的止境武夫,綽號韓萬斬?”
  檀溶只得暫時忍下心頭疑惑,點頭道:“聽壹個山上朋友說過,真名韓-光虎,是金甲洲武夫裏的頭把交椅,還是壹個王朝的鎮國大將軍,戰功彪炳,那場打爛壹洲山河的慘烈戰事,韓-光虎算是主持戰局的人物之壹,排兵布陣,極有章法。最終與那位橫空出世的‘劍仙徐君’壹起,攔下失心瘋的完顏老景,聽說韓-光虎因此受了重傷,跌境了,才未能參加文廟議事。”
  薛懷嘆息道:“也是條漢子。”
  壹個純粹武夫的跌境,要比練氣士的跌境的後遺癥更大。
  檀溶恍然道:“就是那個輔佐、廢立過六任君主的韓-光虎?”
  也不怪檀溶孤陋寡聞,桐葉洲本就消息閉塞,而蒲山雲草堂又是出了名的不喜歡打聽山外事,
  當初就連北邊的那個鄰居寶瓶洲,桐葉洲山上的修士,至多也就是聽說過壹些山頭而已,最南邊的老龍城,劍修比較多的朱熒王朝,與太平山同屬於白玉京三脈道統的神誥宗,歷史悠久的雲林姜氏,估計再多就徹底抓瞎了。
  唯壹知道名字的修士,恐怕就只有那個大逆不道的文聖首徒了,繡虎崔瀺。
  至於大驪王朝的武夫宋長鏡,那還是等他躋身止境後,桐葉洲才開始有所耳聞。
  檀溶突然從袖中摸出壹張山水邸報,狠狠摔在身前案幾上,“山主,說吧,除了崔宗主這檔子事,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薛懷板著臉,強忍著不笑出聲,檀掌律今兒氣性不小。
  檀溶指著那封邸報,氣呼呼道:“天大事情,瞞我作甚?我這個掌律真是當得可以!”
  得到壹份來自大泉桃葉渡桃源別業的山水邸報,這還是是檀溶乘坐渡船趕來仙都山這邊,通過朋友之手才知道此事。
  壹般而言,浩然天下壹座宗字頭仙府給出的邸報,都比較講究,這裏邊有很多不成文的規矩,哪怕是壹些個極其重要的獨家消息,別家的山水邸報都不太會照抄,因為攤上個好說話的宗門,可能會睜壹只眼閉壹只眼,可要是遇到個脾氣差壹點的,就要直接開罵了,甚至興師問罪都不是沒有可能,比如在那北俱蘆洲,因為這種小事而導致祖師堂不穩當的次數,壹雙手都數不過來。
  葉蕓蕓壹頭霧水,伸手壹招,將那邸報抓在手中,快速瀏覽了壹遍,她伸手揉了揉眉心,“檀溶,不管妳信不信,邸報上的這些事情,我也是剛剛知道,要是沒有妳拿來這份邸報,可能就算參加過落魄山下宗典禮,當了這青萍劍宗的記名客卿,我還是會被蒙在鼓裏。”
  薛懷壹下子就好奇萬分了,與師父要來那份邸報,驀然瞪大眼睛,神色凝重,心弦瞬間緊繃起來。
  檀溶壹看兩人神色不似作偽,“山主,以後咱們蒲山再不能兩耳不聞天下事了,”
  葉蕓蕓點頭道:“鏡花水月和山水邸報,以後都交給妳全權打理,要人給人,要錢給錢。”
  檀溶小聲問道:“陳劍仙是怎麽做到的?”
  先前在蒲山,從第壹眼看到陳平安起,檀溶就自認沒有半點輕視,不曾想還是低估了。
  葉蕓蕓看了眼這個自家掌律,是我去的蠻荒天下,妳問我?
  檀溶忍不住感嘆道:“這等壯舉,我這種外人,哪怕只是看壹看邸報,隨便想壹想,便要道心不穩。”
  薛懷接過邸報,反復瀏覽了兩遍,對檀掌律的這番肺腑之言深以為然。
  隱官領銜,陸沈同行。
  五彩天下第壹人寧姚,城頭刻字老劍仙齊廷濟,刑官豪素,大劍仙陸芝。
  這種陣仗……
  此行成功斬殺兩位飛升境大妖,其中壹位,更是托月山大祖的開山大弟子。
  聯袂遠遊,頃刻間掃平壹處古戰場,隨手滅掉宗字頭的白花城,大鬧雲紋王朝,打斷天下最高仙簪城,與王座大妖緋妃鬥法,拖拽曳落河,劍開托月山,搬徙明月皓彩去往青冥天下,白玉京真無敵親自接引這壹輪明月……
  別說壹壹做成了,都是些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就連薛懷都有些幾分遺憾了。
  只恨自己不是劍修。
  檀溶問道:“山主,陳劍仙要是撇開壹身劍術不用,只以純粹武夫身份,與吳殳問拳,勝負如何?”
  薛懷其實也很好奇此事,既然自己師父已經輸了,那麽只論拳法,桐葉洲能夠與陳山主抗衡的,就真的只有武聖吳殳了。
  天下止境武夫,不同於山巔大修士,每個千年,都有那“大年”“小年”之分,差異明顯,而十境武夫的總數,數量起伏不大,除了中土神洲之外,其余八洲平攤下來,每洲大致就是兩個,有好事者大略統計過人數,所謂的天下武運小年份,光景不好時,八洲的止境武夫,從未少於十四人,年份再好,卻也不會超過二十人。
  北俱蘆洲那邊,前些年大篆王朝的顧祐,與猿啼山劍仙嵇嶽,換命而死。
  那麽如今東邊三洲的武學大宗師,除了陳平安、裴錢這對師徒,就還有大驪宋長鏡,獅子峰李二,王赴愬,武聖吳殳,蒲山黃衣蕓。
  葉蕓蕓顯然早有腹稿,毫不猶豫給出心中的定論,“只是拳分高下的話,吳殳贏,可如果是搏命,陳平安活。”
  檀溶笑道:“沒事,反正如今陳劍仙,也算我們半個桐葉洲人氏了。”
  薛懷本想附和壹句,不料葉蕓蕓已經惱火道:“要點臉!”
  薛懷立即點頭道:“是不妥當。陳山主未必樂意承認這個說法,再者這個說法傳出去,其實我們桐葉洲也顏面無光。”
  落魄山只是下宗選址桐葉洲,作為上宗之主的陳平安,山下戶籍、山上譜牒都還在寶瓶洲。
  檀溶瞥了眼臨陣倒戈的薛懷,笑呵呵道:“墻頭草,隨風倒。”
  老將軍姚鎮正在伏案編撰壹部兵書,除了匯總畢生大小戰役得失和練兵紀實,還要整理邊軍姚氏歷代武將的武略心得。
  老人戎馬壹生,好歹給大泉王朝留下點什麽。
  這座府邸,大概是密雪峰唯壹用上山上“地龍”術法的宅子,地氣熏暖,氣候如陽春時分。
  故而屋內用不著火盆,也無需穿厚棉衣、披狐裘。
  姚仙之敲門而入,壹瘸壹拐坐在桌旁,
  府尹大人剛剛得到壹份來自蜃景城的諜報,將那份情報輕輕放在桌上,笑道:“爺爺,這個虞氏王朝,有點意思,如今老皇帝還沒走呢,禮部那邊就已經秘密著手壹事了,只等太子虞麟遊登基,就會立即改年號為神龍元年。好像是積翠觀護國真人呂碧籠,與欽天監壹起商議出來的結果,不愧是跟老龍城關系親近的虞氏王朝,很會打算盤。”
  老將軍笑了笑,“算不得官場燒冷竈,就怕熱臉貼冷屁股,倒是不至於弄巧成拙。”
  新任東海水君,是身為世間唯壹壹條真龍的王朱。虞氏王朝用“神龍”這個年號,顯然是壹種不加掩飾的示好之意。
  就是不知道寶瓶洲那位充滿傳奇色彩的飛升境女修,領不領這份情了。
  老人拿起情報,掃了幾眼,笑道:“虞氏如今那個太子殿下,還是相當不錯的,有大將軍黃山壽傾心輔佐,京城裏邊有座積翠觀,山上還有個青篆派,又跟北邊老龍城攀上了關系,等到換了新君,國勢往上走,是大勢所趨。”
  姚仙之撇撇嘴,顯然對那積翠觀和青篆派都觀感不佳,壹打仗,跑得比兔子還快,學得烏龜法,得縮頭時且縮頭。
  老人將諜報重新折疊好,交還給孫子,輕聲說道:“也別瞧不起這些半點不把臉皮當回事的人,壹來招惹他們,很容易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再者妳不得不承認,很多事情,還真就只有真小人和偽君子能做成,正人君子反而做不成。”
  見姚仙之還是有點不以為然,老人嘆了口氣,“打敗道德文章的,不是更好的道德文章,而是壹些捕風捉影的下三濫的稗官野史。往往幾十萬字的著作心血,都抵不過後世壹篇幾百字的艷情。”
  姚仙之神色郁郁,因為想到了皇帝陛下,諸多民間私刻的艷本,至今仍然禁之不絕。所幸相較於當年文人雅士幾乎人手壹本的“盛況”,壹場大戰過後,已經消停許多了。要知道當年最過分的時候,就連翰林院內當值的文官,都會有人看這些東西,書籍換了個封面而已。
  姚鎮笑道:“官場不比治學,怎麽用君子和小人,是壹門大學問。用得最好的人,稱得上‘登峰造極’,可能還是陳平安的那位大師兄。不然妳總不會以為大驪文武,都是無私心的正人、醇儒吧,是天生的能臣幹吏吧?”
  姚仙之揉了揉下巴,“我要是能像陳先生,有這麽壹個算無遺策的師兄,嘖嘖。”
  老人搖頭道:“妳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其實有這樣的師兄,壓力很大的。都不說什麽師兄是繡虎了,像那寶瓶洲的風雷園,妳信不信,如果劉灞橋沒有師兄黃河,說不定他如今都是玉璞境劍仙了,李摶景壹走,壹旦繼任了園主,就由不得他喘口氣,練劍有絲毫懈怠,但正因為有個黃河,劉灞橋就沒有了那種壹往無前的心性,我相信黃河之所以會趕赴蠻荒天下戰場,除了自己確實想去那邊練劍,也是給劉灞橋壹點壓力。”
  壹個家族,壹個門派,大抵如此,當某壹人太過矚目,其余人等,難免黯淡失色,旁人要麽生出惰性,躺在大樹底下好乘涼,要麽容易提不起心氣。
  比如他們姚家,何嘗不是壹樣的道理。
  姚仙之試探性問道:“爺爺,妳真不再勸勸陳先生?”
  要是爺爺真鐵了心,極力勸說陳先生擔任大泉王朝的國師,不敢說壹定成,終究還是有幾分希望的。
  老人搖頭笑道:“老而不死是為賊,倚老賣老更惹厭。多做成人之美的事,少做強人所難的事。”
  姚仙之知道爺爺心意已定,就不再多說什麽。
  不料老人笑言壹句,“再說了,要那虛名做什麽,大泉真要遇到什麽難關,需要妳跟仙都山這邊打招呼嗎?我看用不著。”
  姚仙之贊嘆不已,“姜還是老的辣。”
  老人重新提筆寫書,輕聲笑道:“人生百味,無鹽不可,無辣不歡。”
  方才正寫到了武將遴選壹事,與孫子壹番閑聊,沒來由想起壹句,便寫下“剛健而不妄行”壹語。
  老人只寫了幾個字,便又擱下筆,轉頭望向窗外。
  大哉乾乎,剛健中正,純粹精也。雲行雨施,天下平也。
  興許總有那麽幾個道理,可能萬年之前是如何,現在就是如何,萬年以後還是如何吧。
  黃庭頭戴壹頂芙蓉道冠,背長劍,憑欄眺望山外的新建渡口。
  身邊站著那位墨線渡店鋪掌櫃的負山道友。
  於負山趴在欄桿上,笑道:“這仙都山,瞧著家業也不算大嘛。”
  只有壹座仙都山,雖說也有幾座山峰,適宜修行,約莫能夠支撐起五六個地仙修士的開辟府邸、道場,可對於壹座宗門來說,還是顯得有幾分山水貧瘠了。
  黃庭有些心不在焉,自顧自神遊萬裏。
  於負山問道:“黃姑娘,那個幫咱倆牽線搭橋的那個家夥,到底什麽來頭,能夠讓妳擔任首席客卿?”
  那個神神道道的避雨蓑衣客,於負山確實看不出對方的道行深淺,防賊。
  總擔心這家夥,要跟自己最心儀的黃姑娘,發生點什麽。
  是個勁敵。
  於負山得知黃庭走了壹趟五彩天下,她如今已經是壹位玉璞境劍仙,故而太平山重建壹事,於負山可謂躊躇滿誌,能夠得壹塊太平山的祖師堂玉牌,就算需要自己砸鍋賣鐵也認了,絕對心甘情願,不皺半點眉頭。
  作為遠古負山魚出身,還是個元嬰境修士,他跟壹般練氣士的修道路數,還是很不壹樣的。可惜走江化蛟壹事,門檻太高,以前是不敢冒冒然行事,因為大道出身的緣故,壹旦走水,就需要“負山”而行,山的品秩越高越好,這就牽扯到了壹場極為兇險的山水之爭,故而未來那場走江,少不得會鬧出些風波。
  何況也不是壹次走水,就壹定能夠成功的,就像早年大泉埋河那邊的那條鱔魚精,不就被埋河水神娘娘阻攔了壹次又壹次?
  所以浩然天下的上五境精怪之屬修士,選擇不多,壹種是像那正陽山的搬山老祖,擔任仙府的護山供奉,或者類似投靠雲林姜氏這樣的豪閥,得個譜牒身份,不然就只能是如梅花園子酡顏夫人壹般,只能遠遁倒懸山,尋壹處安穩道場,所以於負山最早的打算,是遊歷壹趟皚皚洲,找那韋赦,看看能否被這位德高望重的老神仙青眼相加,成為壹峰之主,韋赦有那“三十七峰主人”的別號,其中煉日峰、拜月山在內的幾個山頭,早就名動浩然,都是精怪之屬在其中修行。
  黃庭也不計較於負山靠著言語占點小便宜的心思,只是提醒道:“在這仙都山,記得收壹收脾氣,謹言慎行,不要太把境界當回事。”
  於負山玩笑道:“我好歹是個老資歷的元嬰修士,加上這份大道根腳,在這仙都山,還不是橫著走?”
  黃庭忍不住笑道:“元嬰境很了不起嗎?”
  橫著走?壹個不小心,是要橫著走。
  於負山其實本就沒把自己的境界當回事,只是想著能夠與黃姑娘多聊幾句,繼續沒話找話,“難不成仙都山裏邊,藏著某位世外高人?”
  於負山眼角余光打量著女子的笑顏,真美。
  傾國傾城,怪不得自己壹見傾心。
  可惜黃姑娘能夠得到自己的心,卻未必能夠得到自己的身子。
  瞧見壹道遠遊歸來的禦風身形返回密雪峰,是那個名為果然的外鄉修士。
  黃庭便問道:“鐵樹山,總聽說過吧?”
  於負山忍俊不禁道:“我就是個聾子,也肯定聽說過鐵樹山啊。”
  如果說投靠韋赦,是壹個不錯選擇,那麽對於他們這些精怪出身的修士來說,中土神洲的鐵樹山,就是壹處心神往之的聖地。
  宗主郭藕汀,道號“幽明”。這位飛升境大修士,傳聞曾經壹刀劈開黃泉路,即便幽明殊途,仍然在那冥府路途上,成功將壹頭鬼仙斬殺,並且全身而退。郭藕汀戰力之高,殺力之大,絕不是南光照之流的老飛升境可以媲美。火龍真人曾經有壹句笑談,虧得仙人之上、十四之下,就只有壹個境界。
  可惜早年的桐葉洲,山上消息太過閉塞,關於中土鐵樹山的奇人異事,翻來翻去也只有壹些老黃歷。
  於負山就只是個仙家渡口的鋪子掌櫃,本就是壹場避難,都稱不上什麽小隱隱於市。
  天下有兩處,未來必須得去。
  除了“不開花”的鐵樹山,就是位於彩雲間的白帝城。
  黃庭繼續問道:“那個叫談瀛洲的小姑娘,已經見過了?”
  於負山點頭道:“見過幾次,小姑娘身邊總跟著個小精怪,我勸了倆孩子幾句,可千萬別在山外這麽亂逛,很容易出事的。”
  如今浩然天下是世道太平了,可對於他們這些山澤精怪出身的修士而言,卻是壹種實打實的亂世,境界高還好說,早點在書院那邊錄檔在冊,也算得了壹份路引和壹張護身符,可那些地仙之下的妖族練氣士,尤其是下五境,現如今誰都像是壹褲襠的黃泥巴,要不是大伏書院山長是程龍舟,以及三座書院很快就給出壹份明確律例,否則桐葉洲的本土妖族,甭管是否開竅煉形,估計只會落個十不存壹的淒慘下場。
  於負山是個閑不住的,平時喜歡出門逛蕩,將青萍、謫仙和密雪諸多山頭早就逛了個遍,與那談瀛洲、鄭又乾倆孩子,算是混得很熟了。
  “按照鐵樹山的譜牒輩分,小姑娘只需要喊郭藕汀壹聲師祖。”
  黃庭為於負山泄露天機,“妳說談瀛洲在山外遊歷,容不容易出事?”
  確實容易出事的,只不過是那些招惹小姑娘的人。
  於負山滿臉錯愕,不敢置信,“什麽?!”
  那個小丫頭片子是郭藕汀的徒孫輩?
  才發現,原來自己離著鐵樹山竟然如此之近?
  黃庭點頭道:“談瀛洲的師父,也就是被妳說成是名字沒取好的那個‘果然’ ,其實是郭藕汀的小弟子,不是妳誤以為的地仙境界,而是壹位貨真價實的仙人,曾經在南婆娑洲,與劍仙曹曦聯手守住了那座鎮海樓,在文廟那邊,戰功不小的。至於殺力嘛,說句難聽的,隨隨便便用壹根手指頭碾死個元嬰境,壹點難度都沒有。”
  於負山咽了口唾沫。
  趕緊仔細思量壹番,看看自己有無不得體的言行舉止,幸好沒有與那位道號“龍門”的果然兄勾肩搭背。
  黃庭問道:“白帝城鄭居中的關門弟子,叫什麽來著?”
  於負山頓時艷羨不已,“好像是個天之驕子,狂徒顧璨。據說出身寶瓶洲驪珠洞天,不知怎麽就成了鄭先生的嫡傳,真是洪福齊天吶。”
  於負山可不敢如黃庭壹般,壹口壹個郭藕汀、鄭居中,他也沒有黃庭的那種心性。
  不怨自己膽小,因為不是劍修嘛。
  等了半天,也沒等到黃庭的言語,於負山只得小心翼翼問道:“然後?”
  黃庭總不可能隨便拎出個顧璨,難道那個名叫鄭又乾的小精怪,跟白帝城又有什麽淵源?
  於負山眼睛壹亮,伸手攔住黃庭的話頭,自問自答道:“我明白了。這頭小精怪,是那白帝城琉璃閣壹脈的嫡傳弟子?”
  肯定是了!
  白帝城鄭先生有位師弟,名為柳道醇,是那座名動天下的琉璃閣主人,而柳道醇正是精怪出身,名氣很大的。
  自己也算舉壹反三了吧?
  壹般來說,浩然修士,名氣夠不夠大,是有些古怪方式可以驗證的。
  比如顧清崧罵過的,柳道醇惹過的,桐葉洲聽說過的,參加過竹海洞天青神山酒宴的,倒懸山師刀房某座影壁上邊有名字的。
  這些修士,最好別去招惹。顧清崧能罵,柳道醇敢惹,除了雙方自身道法造
  詣不俗之外,各自還有些旁人羨慕不來的原因。
  壹個師父是那白玉京三掌教,雖說陸沈不認這個大弟子,但是陸沈留在浩然天下的那幾位嫡傳弟子,像那曹溶,賀小涼,都對顧清崧這個不記名的大師兄極為禮敬。
  另外壹個,師兄是鄭居中。
  只說當年龍虎山大天師為何下山壹趟,當真需要背仙劍“萬法”,甚至還隨身攜帶了那方陽平治都功印?
  降妖?想那柳道醇不過是玉璞境,大天師趙天籟卻是飛升境,何必如此興師動眾?
  說到底,劍、印在手的趙天籟,還是在提醒白帝城,或者說是提醒鄭居中這個給柳道醇當師兄的魔道巨擘。
  貧道這趟下山,本是降妖而已,那就別鬧到最後,逼著貧道壹同“除魔”了。
  黃庭搖頭道:“按照文廟那邊的文脈道統來算,鄭又乾是正兒八經的儒家門生。”
  於負山疑惑道:“那咱們聊顧璨做什麽?”
  黃庭卻突然不願意多說什麽,“等明天慶典,妳就都明白了。對了,等到慶典結束,我們不著急離開此地,妳可以跟我壹起去青衣河落寶灘那邊,聽壹聽小陌先生的傳道。”
  於負山問道:“傳道?誰?”
  傳道二字,在山上可是極有分量的說法,何況還是黃庭說的。
  黃庭笑道:“年紀比妳大,境界比妳高,見識比妳廣。”
  於負山猶豫了壹下,點頭道:“回頭旁聽,看看此人道法到底高不高。”
  黃庭壹笑置之。
  她記起壹樁怪事,在小龍湫那邊,陳平安當時去往野園,那些作為山水禁制之物的照妖鏡,竟然當場粉碎。
  同樣是密雪峰宅邸,敕鱗江老嫗裘瀆,與少女胡楚菱,坐在壹張蘆葦、蒲草編制而成的席上。
  按照山上品秩劃分,草席只是件靈器而已,冬暖夏涼,山下有錢的將相公卿,也能買得起。草席四周,擱放四件席鎮,是四條小巧玲瓏的赤金走龍,形態纖細,栩栩如生。龍首雙角,長吻細頸,龍尾回勾,由細長金條鑄造而成,鏨出鱗紋。
  裘瀆小心翼翼取出壹些物件,輕輕擱放在草席上。
  不比這張草席,這些大瀆龍宮舊藏之物,說是價值連城,半點不為過。
  曾經掌控天下水運流轉的蛟龍,作為江湖瀆海的主人,珍藏無數,故而斬龍壹役過後,大大小小的龍宮遺址,就與那破碎秘境,成為了山上公認的兩大機緣。
  草席之上,有壹顆大如拳頭的夜明珠,兩把寶光熒熒的古鏡。
  壹座可以同時擺放高低兩支蠟燭的青銅蠟臺。
  最後還有壹把碧綠拂塵。
  此外還有壹些相對“平庸廉價”的寶物,數量眾多,暫時並未取出,都被老嫗放在了壹件咫尺物和壹件方寸物裏邊。
  老嫗神色慈祥,柔聲道:“醋醋,有喜歡的,就挑兩樣,其余的,我都會作為妳的拜師禮,送給仙都山和陳劍仙。”
  不管如何,都要借著明天舉辦慶典的機會,幫助醋醋與那位陳劍仙討要個弟子身份,哪怕暫不記名,都是無妨的。
  實在不行,就退壹步,讓醋醋與那崔宗主拜師,成為壹宗之主的嫡傳弟子。
  少女伸出壹只手掌,手心抵住那顆夜明珠,輕輕摩挲,再拿起那把拂塵,輕輕壹揮,搭在胳膊上,裝了裝神仙風範,少女樂不可支,放下拂塵,又拿起兩把古鏡把玩壹番,最後全部放回草席,拍了拍手掌,微笑道:“瞧著都蠻喜歡的,阿婆幫我挑選壹兩件就是了。”
  老嫗搖頭道:“修行路上,眼緣好壞,很重要的。醋醋,妳得自己挑。”
  胡楚菱視線遊曳,最終壹只手掌輕輕拍打竹席,再伸手指了指那赤金走龍形狀的席鎮,嫣然笑道:“阿婆,我就要這兩件了。”
  老嫗笑著點頭,對於醋醋的選擇,老嫗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老嫗只是伸出幹枯手掌,抓起壹把鏡面泛起銀白色的鏡子,輕輕呵了壹口氣,拿手腕擦拭壹番,露出壹抹緬懷神色,輕聲道:“此鏡名為取水鏡,可向太陰取水。修士持鏡對月,能夠汲取明月精華,修行水法的修士,最適宜拿來煉制本命物了。曾經是小姐的嫁妝哩。”
  胡楚菱指了指另外那把鏡面泛起層層金色漣漪的古鏡,與取水鏡是差不多的樣式,就像壹雙道侶,少女好奇問道:“阿婆,這把鏡子呢,又有什麽玄妙?”
  老嫗笑著解釋道:“平時只需要放在日光裏,就可以溫養古鏡,如修士吐納壹般,妙不可言,可以積攢日光,冬寒時分,修士只許澆築些許靈氣在鏡面上,光射百裏,亮如白晝。傳聞修士將此鏡懸空,步行光亮中,那麽就算走在那幽冥路上,都能夠萬鬼不侵,只是這種事情也沒誰試過,不知真假。”
  這兩把古鏡,曾是壹位雲遊四方的得道真人,作為做客大瀆龍宮的禮物,品秩不算太高,只是法寶,卻是那位道門真人親手鑄造鍛煉之物,故而意義非凡。
  可惜那位道人拜訪龍宮時,老嫗當年還年幼,未能親眼見著那位陸地神仙,只知老壹輩的龍宮教習嬤嬤提及壹個道號,純陽。
  還說這位道長來歷不明,放誕不羈,說話口氣卻比天大,曾經說得滿堂主賓壹楞壹楞的,什麽天下地仙金丹無數,可惜皆是偽。
  道士手持筷子,敲擊酒盞,作壹篇《敲爻歌》,傳聞龍宮那邊有史官記載這篇類似道訣的文字,不敢有絲毫掉以輕心,甚至還是專門篆刻在極為珍稀的青神山竹簡之上,但是不到三天,竹簡上邊的文字就自行消散了。
  最玄妙之事,還是當初所有在座主賓修士,如出壹轍,竟然都只記得那片道訣的末尾壹句了。
  “煉就壹顆無上丹,始知吾道不虛傳,若問此丹從何來,且向純陽兩字參。”
  照理說這麽壹位遊戲人間的得道高人,不說肯定可以享譽天下,名動壹洲總歸是不難的,多多少少都該有壹些仙跡軼事。
  但是這麽多年過去了,裘瀆始終沒有聽說關於那位“純陽”真人的半點消息。
  至於那座不起眼的蠟臺,實則是壹座燈衢,按照山上的說法,屬於那種螺螄殼道場。
  若是點燃龍宮秘制的兩支蠟燭,修士就可以入駐其中,初看皆是壹間小屋,推開門後,便是壹座海市蜃樓的通衢大市,唯壹的區別,是壹晝壹夜。
  其實兩鏡壹蠟臺,三物可以相輔相成,最終兩座燈衢幻境,等同於晝夜銜接為壹,日月配合結刀圭,功德圓滿金丹成,拂袖長生路上歸。
  所以最適宜地仙之下的壹雙山上道侶,結伴修行,事半功倍。
  胡楚菱眨了眨眼睛,“阿婆,我是不是挑了兩件最不值錢的物件啊?”
  老嫗連忙擺手,開懷笑道:“不是不是。”
  胡楚菱見師父不願多說,也就不多問了。
  裘瀆
  在斬龍壹役發生之前,世俗王朝曾用壹種古禮祭祀山川,祭祀陸地山嶽用“埋”,祭祀江湖瀆海則用“沈”。
  而這四件被裘瀆用來當做席鎮的赤金走龍,便是浩然天下歷史上首位女皇帝,作為“埋土沈水”大典中的關鍵祭祀之物。
  不過當年總計十八條,桐葉洲大瀆龍宮這邊,只是從東海龍宮那邊分得其中壹條,之後通過各種隱蔽手段,才收集到了四條。
  在萬裏燐河那邊擺攤子的劍修陶然,是第壹次踏足仙都山。
  反正山中也沒有壹個熟人,獨自住在密雪峰壹棟宅子裏邊,樂得清閑,至今也未能瞧見那個自稱是“陳平安”的青衫刀客。
  張山峰當初離開落魄山後,掐著日子,獨自乘坐壹條老龍城跨洲渡船,在清境山渡口那邊下船,因為聽說青虎宮的陸老神仙,與陳平安是好友,而且又都是道門中人,想來不會太過嫌棄自己的境界,不料那位陸老神仙,堂堂元嬰老神仙,何止是不嫌棄,客氣得都快讓張山峰誤以為是青虎宮的下任住持了,張山峰是好說歹說,陸老神仙才舍得放自己離開,親自壹路送到了渡口不說,還陪著張山峰壹起登上渡船,與那位渡船管事客套寒暄了壹會兒,最終幫忙討要了壹間天字號屋子,老神仙這才下船。
  在下壹座仙家渡口下船,離著仙都山還有些距離,但是有渡船,可以直接去往墨線渡,最終張山峰在壹個復國沒幾年的王朝邊境,開始徒步遊歷,反正算好了時間,絕對能趕上明年立春那天的宗門慶典,獨自壹人,年輕道士背劍匣,行走在夜幕中。
  張山峰從袖中摸出議張黃紙材質的挑燈符,以雙指撚住,高高舉起。
  老真人梁爽,帶著弟子馬宣徽,離開洛京積翠觀後,很快就找到了這個名叫張山峰的趴地峰嫡傳。
  老真人沒有直接現身,而是找到了那個暗中護道的袁靈殿,沒有藏掖身份,撫須笑道:“貧道梁爽,與火龍真人只見過壹次,雖說搶了他的外姓大天師身份,但是與妳們師父相談甚歡。妳就是那個指玄峰袁靈殿吧,壹身道氣很重啊。”
  袁靈殿打個道門稽首,“晚輩趴地峰袁靈殿,拜見龍虎山梁天師。”
  梁爽說道:“火龍真人如此偏心張山峰,妳們這幾個當師兄的,還能夠保持這份心性,趴地峰確實了不起,門風之好,幾乎可以說是獨此壹家了。”
  袁靈殿灑然笑道:“拜師就拜火龍真人,這本就是天下公認的事實。”
  其實師父對這種說法,頗不以為然,貧道也沒個飛升境的徒弟啊。
  但是某位師兄曾經很快就跟添上了壹句,“收徒就收張山峰”,立即讓師父開心得不行。
  在修行壹事上,袁靈殿不覺得自己比誰差,唯獨在這種事情上,是真心敵不過那幾個同門。
  先前在那清境山渡口,袁靈殿悄然現身,走了趟青虎宮,得與陸雍親自道謝壹聲。
  每位趴地峰修士,在外遊歷,禮數是不缺的。
  陸雍當時得知對方是北俱蘆洲的指玄峰袁靈殿後,久久無言。
  因為去過寶瓶洲,所以對那北俱蘆洲的山上典故,所知甚多,即便撇開袁靈殿是火龍真人的高徒不說,只說在那劍修如雲的北俱蘆洲,壹個都不是劍修的玉璞境道士,能夠被說成是“打個仙人,不在話下”,那麽袁靈殿戰力之高,可想而知。
  梁爽問道:“什麽時候去仙都山?”
  袁靈殿說道:“還是看小師弟自己的意思吧。”
  老真人又看了幾眼年輕道士,惋惜道:“可惜純陽道友不在,不然妳師弟未來結丹壹事,氣象只會更大。”
  袁靈殿笑道:“這種事不強求。何況在我看來,小師弟有無呂祖指點,差別不大。”
  梁爽嘖嘖不已,不愧是火龍真人教出來的弟子,說話都是壹個口氣,不過袁靈殿的這個說法,老真人還是不太認可的,“‘純陽’二字,意思很大的。”
  袁靈殿笑著點頭,師父其實提及過這位道號純陽的道門中人,而且評價極高。
  畢竟是壹個能夠說出“壹粒金丹在吾腹,始知我命不由天”的修道之人。
  而師父對純陽真人的評價,其實就兩句話。
  “柳七和周密的柳筋境,壹步登天,壹個率先開辟道路,壹個又墊了幾塊臺階,皚皚洲韋赦的元嬰,與青冥天下姚清在此境的斬煉三屍,難分高下。”
  “呂喦金丹第壹,天下無雙。”
  老真人與弟子馬宣徽,跟著袁靈殿遠遠跟在張山峰身後。
  年輕道士手持符箓,夜幕中壹點光亮。
  陳平安之前在那定婚店外的敕鱗江畔,跟老真人討要了壹份龍虎山天師府的傳度、授箓儀軌。
  便是崔東山,也不敢說自己懂得全部的過程,用梁爽這位龍虎山外姓大天師的說法,就當是陳道友提前觀禮壹場了。
  老真人看著前邊那點光亮,撫須而笑,有感而發。
  秉燭夜遊之人,自身在光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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