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

烽火戲諸侯

玄幻小說

二月二,龍擡頭。
暮色裏,小鎮名叫泥瓶巷的僻靜地方,有位孤苦伶仃的清瘦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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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壹十九章 答案就在青竹上

劍來 by 烽火戲諸侯

2024-7-24 21:50

  梅雨時節,異鄉行旅,本就是壹件極為煩悶的事情,何況像是有刀架在脖子上,這讓老侍郎隋新雨更加憂慮,經過幾處驛站,面對那些墻壁上的壹首首羈旅詩詞,更是讓這位文豪感同身受,好幾次借酒澆愁,看得少年少女愈發憂心,唯獨冪籬女子,始終泰然處之。
  四騎只敢揀選官道去往五陵國京畿,這壹天暮色中,暴雨剛歇,哪怕在先前這場暴雨中快馬加鞭,依舊沒辦法在入夜前趕到驛站了,這讓剛剛摘去蓑衣頭戴鬥笠的老侍郎苦不堪言,環顧四周,總覺得危機四伏,若非老人還算身子骨硬朗,辭官還鄉後,經常與老友壹起遊山玩水,否則早就病倒了,根本經不起這份顛簸逃難之苦。
  官道上,走路旁隱秘處出現了壹位半生不熟的面孔,正是茶馬古道上那座小行亭中的江湖人,滿臉橫肉的壹位青壯男子,與隋家四騎相距不過三十余步,那漢子手持壹把長刀,二話不說,開始向他們奔跑而來。
  隋新雨高聲喊道:“劍仙救命!”
  只是天地寂靜無聲。
  然後驟然勒韁停馬的老侍郎身邊,響起了壹陣急促馬蹄聲,冪籬女子壹騎突出。
  刀光壹閃,壹騎和持刀漢子擦身而過。
  冪籬女子似乎腰部被刀光壹撞,嬌軀彎出壹個弧度,從馬背上後墜摔地,嘔血不已。
  那漢子前沖之勢不停,緩緩放慢腳步,踉蹌前行幾步,頹然倒地。
  面目、脖頸和心口三處,各自被刺入了壹支金釵,但是如同江湖武夫暗器、又有點像是仙人飛劍的三支金釵,若非數量足夠,其實很險,未必能夠瞬間擊殺這位江湖武夫,面目上的金釵,就只是穿透了臉頰,瞧著鮮血模糊而已,而心口處金釵也偏移壹寸,未能精準刺透心口,唯獨脖頸那支金釵,才是真正的致命傷。
  冪籬女子搖搖晃晃站起身,摸了摸腹部,不知為何,那名江湖刀客在出刀之時,將刀鋒轉換為刀背,應該是為求傷人而不為殺人,隋景澄盡量讓自己呼吸順暢,耳中隱約聽到在極遠處響起輕微的砰然壹聲。
  隋景澄轉過頭去,喊道:“小心!快下馬躲避!”
  有人挽壹張大弓勁射,箭矢疾速破空而至,呼嘯之聲,動人心魄。
  隋景澄嘴角滲出血絲,仍是忍著腰部劇痛,屏氣凝神,默念口訣,按照當年高人所贈那本小冊子上所載秘錄圖譜,壹手掐訣,纖腰壹擰,袖口飛旋,三支金釵從官道那具屍體上拔出,迎向那枝箭矢,金釵去勢極快,哪怕晚於弓弦聲,仍是被金釵撞在了那枝箭矢之上,濺起了三粒火花,可是箭矢依舊不改軌跡,激射向高坐馬背上的老侍郎頭顱。
  隋景澄滿臉絕望,哪怕將那件素紗竹衣偷偷給了父親穿上,可若是箭矢射中了頭顱,任妳是壹件傳說中的神仙法袍,如何能救?
  隋景澄瞪大眼睛,眼淚壹下子就湧出眼眶。
  生死關頭,可見誠摯。
  哪怕對那個父親的為官為人,隋景澄並不全部認同,可父女之情,做不得假。
  就像那件纖薄如蟬翼的素紗竹衣,之所以讓隋新雨穿在身上,壹部分原因是隋景澄猜測自己暫時並無性命之危,可大難臨頭,能夠像隋景澄這樣願意去這樣賭的,並非世間所有子女都能做到,尤其是像隋景澄這種誌在長生修行的聰明女子身上。
  下壹刻。
  壹襲負劍白衣憑空出現,剛好站在了那枝箭矢之上,將其懸停在隋新雨壹人壹騎附近,輕輕飄落,腳下箭矢墜地化作齏粉。
  又有壹根箭矢呼嘯而來,這壹次速度極快,炸開了風雷大震的氣象,在箭矢破空而至之前,還有弓弦繃斷的聲響。
  但是箭矢被那白衣年輕人壹手抓住,在手中轟然碎裂。
  白衣劍仙望向箭矢來處,笑道:“蕭叔夜,妳不是刀客嗎,怎麽換弓了?”
  白衣劍仙壹掠而去。
  隋景澄喊道:“小心調虎離山之計……”
  只是那位換了裝束的白衣劍仙置若罔聞,只是孤身壹人,追殺而去,壹道白虹拔地而起,讓旁人看得目眩神搖。
  隋景澄立即翻身上馬,策馬去往,壹招手,收起三支墜落在道路上金釵入袖,對三人喊道:“快走!”
  隋家四騎飛奔離開。
  縱馬奔出數裏後,猶然不見驛站輪廓,老侍郎只覺得被馬匹顛簸得骨頭散架,老淚縱橫。
  隋景澄高高擡起手臂,突然停下馬。
  其余三騎也趕緊勒緊馬韁繩。
  道路上,曹賦壹手負後,笑著朝冪籬女子伸出壹只手,“景澄,隨我上山修行去吧,我可以保證,只要妳與我入山,隋家以後子孫後代,皆有潑天富貴等著。”
  隋新雨臉色變幻不定。
  隋景澄冷笑道:“若真是如此,妳曹賦何至於如此大費周章?就我爹和隋家人的脾氣,只會將我雙手奉上。如果我沒有猜錯,先前渾江蛟楊元的弟子不小心說漏了嘴,提及新榜十位大宗師,已經新鮮出爐,我們五陵國王鈍前輩好像是墊底?那麽所謂的四位美人也該,怎麽,我隋景澄也有幸躋身此列了?不知道是個什麽說法?如果我沒有猜錯,妳那身為壹位陸地神仙的師父,對我隋景澄勢在必得,是真,但可惜妳們未必護得住我隋景澄,更別提隋家了,所以只能暗中謀劃,搶先將我帶去妳曹賦的修行之地。”
  曹賦收回手,緩緩向前,“景澄,妳從來都是如此聰慧,讓人驚艷,不愧是那道緣深厚的女子,與我結為道侶吧,妳我壹起登山遠遊,逍遙禦風,豈不快哉?成了餐霞飲露的修道之人,彈指之間,人間已逝甲子光陰,所謂親人,皆是白骨,何必在意。若是真有愧疚,哪怕有些災殃,只要隋家還有子嗣存活,便是他們的福氣,等妳我攜手躋身了地仙,隋家在五陵國依舊可以輕松崛起。”
  隋新雨算是聽出這曹賦的言下之意了,直到這壹刻才幡然醒悟,原來對方只計較隋景澄壹人死活,女兒壹走,隋家似乎要有滅頂之災?
  隋新雨破口大罵道:“曹賦,我壹直待妳不薄,為何如此害我隋家?!”
  曹賦微笑道:“隋伯伯待我自然不錯,當年眼光極好,才選中我這個女婿,故而這份恩情,隋伯伯若是沒機會親手拿住,我將來與景澄修行得道了,自會加倍償還給隋家子孫的。”
  隋新雨氣得伸手扶住額頭。
  曹賦遠望壹眼,“不與妳們客套話了,景澄,我最後給妳壹次機會,若是自己與我乖乖離去,我便不殺其余三人。若是不情不願,非要我將妳打暈,那麽其余三人的屍體,妳是見不著了,以後如世俗王朝的娘娘省親,都可以壹並省去,唯有在我那山上,清明時節,妳我夫妻二人遙祭而已。”
  隋景澄摘了冪籬隨手丟掉,問道:“妳我二人騎馬去往仙山?不怕那劍仙殺了蕭叔夜,折返回來找妳的麻煩?”
  曹賦撚出幾張符箓,胸有成竹道:“妳如今算是半個修道之人,張貼此符,妳我便可以勉強禦風遠遊。”
  隋景澄翻身下馬,“我答應妳。”
  曹賦伸出壹手,“這便對了。等到妳見識過了真正的仙山仙師仙法,就會明白今天的選擇,是何等明智。”
  兩人相距不過十余步。
  驟然之間,三支金釵從隋景澄那邊閃電掠出,但是被曹賦大袖壹卷,攥在手心,哪怕只是將那熠熠光彩流溢的金釵輕輕握在手中,手心處竟是滾燙,肌膚炸裂,瞬間就血肉模糊,曹賦皺了皺眉頭,撚出壹張臨行前師父贈送的金色材質符箓,默默念訣,將那三支金釵包裹其中,這才沒了寶光流轉的異象,小心翼翼放入袖中,曹賦笑道:“景澄,放心,我不會與妳生氣的,妳這般桀驁不馴的性子,才讓我最是動心。”
  曹賦視線繞過隋景澄,“只是妳反悔在先,就別怪夫君違約在後了。”
  曹賦楞了壹下,無奈笑道:“怎的,我身後有人,景澄,妳知不知道,山上修行,如何知命順勢,是壹門必須要懂的學問。”
  只是隋景澄的神色有些古怪。
  曹賦猛然轉頭,空無壹人。
  隋景澄壹咬牙,壹身積攢不多的氣府靈氣,全部湧到手腕處,壹只手掌,筋脈之中白光瑩瑩,壹步向前掠出,迅猛拍向曹賦
  後腦勺。
  卻被曹賦轉過身,反手探出,攥住隋景澄那只運轉靈氣、掌心脈絡靈氣盎然的白皙手腕,往自己身前壹抓,再壹肘砸中隋景澄額頭,曹賦重重往下壹拽,隋景澄癱軟在地,被曹賦壹腳踩中那條胳膊,俯身笑道:“知不知道我這種真正的修道之人,只需要稍稍凝神看壹看妳的這雙秋水長眸,就可以清楚看到我身後有無人出現了?之所以轉頭,不過是讓妳希望再絕望罷了。”
  曹賦壹擰腳尖,隋景澄悶哼壹聲,曹賦雙指壹戳女子額頭,後者如被施展了定身術,曹賦微笑道:“事已至此,就不妨實話告訴妳,在大篆王朝將妳評選為四大美人之壹的‘隋家玉人’之後,妳就只有三條路可以走了,要麽跟隨妳爹去往大篆京城,然後被選為太子妃,要麽半路被北地某國的皇帝密使攔截,去當壹個邊境小國的皇後娘娘,或者被我帶往青祠國邊境的師門,被我師父先將妳煉制成壹座活人鼎爐,傳授還要妳壹門秘術,到時候再將妳轉手贈予壹位真正的仙人,那可是金鱗宮宮主的師伯,不過妳也別怕,對妳來說,這是天大的好事,有幸與壹位元嬰仙人雙修,妳在修行路上,境界只會壹日千裏。蕭叔夜都不清楚這些,所以那位偶遇劍修,哪裏是什麽金鱗宮金丹修士,唬人的,我懶得揭穿他罷了,剛好讓蕭叔夜多賣些氣力。蕭叔夜便是死了,這筆買賣,都是我與師父大賺特賺。”
  曹賦感慨道:“景澄,妳我真是無緣,妳先前銅錢算卦,其實是對的。”
  曹賦將隋景澄攙扶起身,撚出兩張符箓,彎腰貼在她兩處腳踝上,望向隋家三騎,“不管如何,都是個死。”
  就在此時,曹賦身邊有個熟悉嗓音響起,“就這些了,沒有更多的秘密要說?如此說來,是那金鱗宮老祖師想要隋景澄這個人,妳師父瓜分隋景澄的身上道緣器物,那妳呢,辛苦跑這麽壹趟,機關算盡,奔波勞碌,白忙活了?”
  曹賦苦笑著直起腰,轉過頭望去,壹位鬥笠青衫客就站在自己身邊,曹賦問道:“妳不是去追蕭叔夜了嗎?”
  那人說道:“陰神遠遊,妳自詡為真正的修道之人,這都沒見識過?”
  曹賦無奈道:“劍修好像極少見陰神遠遊。”
  那人點點頭,“所以說江湖走得少,壞事就要做得小。”
  曹賦還要說話。
  已經後仰倒地,暈死過去。
  陳平安壹揮手,打散曹賦施加在隋景澄額頭的那點靈氣禁制。
  又壹揮袖,道路上那具屍體被橫掃出大道,墜入遠處草叢中。
  極遠處,壹抹白虹離地不過兩三丈,禦劍而至,手持壹顆死不瞑目的頭顱,飄落在道路上,與青衫客重疊,漣漪陣陣,變作壹人。
  只是青衫客手中多出了壹顆頭顱。
  陳平安對隋景澄說道:“妳這麽聰明,決定以後的路該怎麽走了嗎?”
  隋景澄跪在地上,開始磕頭,“我在五陵國,隋家就壹定會覆滅,我不在,才有壹線生機。懇請仙師收為我徒!”
  陳平安瞥了眼那只先前被隋景澄丟在地上的冪
  籬,笑道:“妳如果早點修行,能夠成為壹位師門傳承有序的譜牒仙師,如今壹定成就不低。”
  ————
  夜幕沈沈,壹處山巔,曹賦頭疼欲裂,緩緩睜開眼後,發現自己盤腿而坐,還捧著壹件東西。
  低頭望去,曹賦心如死灰。
  擡起頭,篝火旁,那位年輕書生盤腿而坐,腿上橫放著那根行山杖,身後是竹箱。
  沒了冪籬遮掩那張絕美容顏的隋景澄,就坐在那人附近,雙手抱膝,蜷縮起來,她在怔怔出神。
  曹賦捧著那顆蕭叔夜的頭顱,不敢動彈。
  陳平安問道:“詳細講壹講妳師門和金鱗宮的事情。”
  曹賦沒有任何猶豫,竹筒倒豆子,將自己知道的所有內幕和真相,壹壹道來。
  他不想跟蕭叔夜在黃泉路上作伴。
  師父說過,蕭叔夜已經潛力殆盡,他曹賦卻不壹樣,擁有金丹資質。
  陳平安又問道:“再說說妳當年的家事和五陵國江湖事。”
  曹賦依舊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隋景澄在曹賦第壹次開口的時候就已經回過神,默默聽著。
  曹賦說完之後,那人說道:“妳可以帶著這顆頭顱走了,暗中護送老侍郎返回家鄉後,妳就可以返回師門交差。”
  隋景澄欲言又止。
  那人沒有看她,只是隨口道:“妳想要殺曹賦,自己動手試試看。”
  曹賦臉色微變。
  曹賦最後竟然真的沒有死,只是帶著那顆頭顱離開了山巔。
  下了山,只覺得恍若隔世,但是命運未蔔,前程難料,這位本以為五陵國江湖就是壹座小泥塘的年輕仙師,依舊惴惴不安。
  篝火旁。
  隋景澄突然說道:“謝過前輩。”
  殺壹個曹賦,太輕松太簡單,但是對於隋家而言,未必是好事。
  蕭叔夜和曹賦若是在今夜都死絕了。
  會死很多人,可能是渾江蛟楊元,橫渡幫幫主胡新豐,然後再是隋家滿門。
  而曹賦被隨隨便便放走,任由他去與幕後人傳話,這本身就是那位青衫劍仙向曹賦師父與金鱗宮的壹種示威。
  陳平安撥弄著篝火,“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心省力。”
  然後隋景澄看到那人從竹箱拿出了棋盤棋罐,然後並未像那行亭之中打譜下棋,而是開始駕馭出壹口仙人飛劍,開始雕琢兩顆棋子,看他刻刀手法,隋景澄看出了是曹賦師父與金鱗宮祖師的名字與山頭名稱,分別刻在正反兩面,然後又是幾顆棋子,俱是雙方仙家的重要修士,壹顆顆擱放在棋盤之上。
  隋景澄微笑道:“前輩從行亭相逢之後,就壹直看著我們,對不對?”
  陳平安點頭道:“妳的賭運很好,我很羨慕。”
  隋景澄卻神色尷尬起來。
  自己那些自以為是的心機,看來在此人眼中,無異於稚子竹馬、放飛紙鳶,十分可笑。
  陳平安將相互銜接的先後兩局棋棋子,都壹壹放在了棋盤邊緣。
  陳平安雙手籠袖,註視著那些棋子,緩緩道:“行亭之中,少年隋文法與我開了壹句玩笑話。其實無關對錯,但是妳讓他道歉,老侍郎說了句我覺得極有道理的言語。然後隋文法誠心道歉。”
  陳平安擡起頭,望向隋景澄,“我覺得這就是壹種書香門第該有的家風,很不錯。哪怕之後妳爹種種想法、行為,其實有愧‘醇正’二字,但是壹事是壹事,先後之分,大小有別,兩者並不沖突。所以所以楊元那撥人攔阻我們雙方去路之前,我故意埋怨泥濘沾鞋,便退回了行亭。因為我覺得,讀書人走入江湖,屬於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就不該受江湖風雨阻路。”
  隋景澄點點頭,好奇問道:“當時前輩就察覺到曹賦和蕭叔夜的到來?就已經知道這是壹個局?”
  陳平安眺望夜幕,“早知道了。”
  隋景澄笑顏如花,楚楚動人。
  她以往翻閱那些誌怪和江湖演義,從來不推崇和仰慕那種什麽仙人壹劍如虹,或是壹拳殺寇。這兩種人兩種事,好當然是好,也讓她這樣的翻書人覺得大快人心,讀書讀至快目處,應當喝以茶酒,卻仍是不夠,與她心目中的修習仙法、大道有成的世外高人,猶有差距。
  她覺得真正的修道之人,是處處洞悉人心,算無遺策,心計與道法相符,壹樣高入雲海,才是真正的得道之人,真正高坐雲海的陸地神仙,他們高高在上,漠視人間,但是不介意山下行走之時,嬉戲人間,卻依舊願意懲惡揚善。
  陳平安緩緩說道:“世人的聰明和愚笨,都是壹把雙刃劍。只要劍出了鞘,這個世道,就會有好事有壞事發生。所以我還要再看看,仔細看,慢些看。我今夜言語,妳最好都記住,以便將來再詳細說與某人聽。至於妳自己能聽進去多少,又抓住多少,化為己用,我不管。先前就與妳說過,我不會收妳為弟子,妳與我看待世界的態度,太像,我不覺得自己能夠教妳最對的。至於傳授妳什麽仙家術法,就算了,如果妳能夠活著離開北俱蘆洲,去往寶瓶洲,到時候自有機緣等妳去抓。”
  隋景澄換了坐姿,跪坐在篝火旁,“前輩教誨,壹字壹句,景澄都會牢記在心。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點道理,景澄還是知道的。前輩傳授我大道根本,比任何仙家術法更加重要。”
  陳平安從袖中伸出手,指了指棋盤,“在我看來,興許沒有處處適用的絕對道理,但是有著絕對的事實和真相。當妳先看清楚這些那些隱藏在言語、行為之後的人心真相,知道壹些脈絡和順序,就會復雜事情變得更加簡單。道理難免虛高,妳我復盤兩局棋便是。”
  陳平安撚起了壹顆棋子,“生死之間,人性會有大惡,死中求活,不擇手段,可以理解,至於接不接受,看人。”
  他舉起那顆棋子,輕輕落在棋盤上,“橫渡幫胡新豐,就是在那壹刻選擇了惡。所以他行走江湖,生死自負,在我這邊,未必對,但是在當時的棋盤上,他是死中求活,成功了的。因為他與妳隋景澄不同,從頭到尾,都未曾猜出我也是壹位修道之人,並且還膽敢暗中察看形勢。”
  隋景澄問道:“如果他誓死保護我隋家四人,前輩會怎麽做?”
  陳平安緩緩道:“那麽五陵國就應該繼續有這麽壹位真正的大俠,繼續行走江湖,風波過後,這樣壹位大俠如果還願意請我喝酒,我會覺得很榮幸。”
  陳平安指了指兩顆尚未入局的棋子,“就憑他曹賦是壹位山上仙師,還是憑蕭叔夜是壹位金身境武夫?真當山下江湖是處處是池塘了?壹腳下去,就能見底?別說是他們了,我如此小心,依舊會莫名其妙挨人壹記吞劍舟,會在骸骨灘被人爭奪飛劍,還差點死於金扉國湖上和崢嶸峰那邊。所以說,江湖險惡,不論好壞善惡,既然小心避禍都有可能死,更何況自己求死,死了,蕭叔夜要怪就只能怪自己的脖子不夠硬,扛不住別人的壹劍劈砍。”
  陳平安雙指撚住那枚棋子,“但是胡新豐沒有選擇俠義心腸,反而惡念暴起,這是人之常情,我不會因此殺他,而是由著他生生死死,他最終自己搏出了壹線生機。所以我說,撇開我而言,胡新豐在那個當下,做出了壹個正確選擇,至於後邊茶馬古道上的事情,無需說它,那是另外壹局問心棋了,與妳們已經無關。”
  陳平安將隋家四人的四顆棋子放在棋盤上,“我早就知道妳們身陷棋局,曹賦是下棋人,事後證明,他也是棋子之壹,他幕後師門和金鱗宮雙方才是真正的棋局主人。先不說後者,只說當時,那會兒,在我身前就有壹個難題,問題癥結在於我不知道曹賦設置這個圈套的初衷是什麽,他為人如何,他的善惡底線在何處。他與隋家又有什麽恩怨情仇,畢竟隋家是書香門第,卻也未必不會曾經犯過大錯,曹賦此舉居心叵測,鬼祟而來,甚至還拉攏了渾江蛟楊元這等人入局,行事自然不夠正大光明,但是,也壹樣未必不會是在做壹件好事,既然不是壹露面就殺人,退壹步說,我在當時如何能夠確定,對妳隋景澄和隋家,不是壹樁峰回路轉、皆大歡喜的好事?”
  隋景澄輕輕點頭。
  陳平安身體前傾,伸出手指抵住那顆刻有隋新雨名字的棋子,“第壹個讓我失望的,不是胡新豐,是妳爹。”
  隋景澄疑惑道:“這是為何?遇大難而自保,不敢救人,若是壹般的江湖大俠,覺得失望,我並不奇怪,但是以前輩的心性……”
  隋景澄沒有繼續說下去,怕畫蛇添足。
  陳平安收起手指,微笑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於危墻之下,這些自然都是有道理的。隋新雨在行亭之中,壹言不發,是老成持重的行為,錯不在此。但是我問妳,妳爹隋新雨是什麽人?”
  隋景澄沒有急於回答,她父親?隋氏家主?五陵國棋壇第壹人?曾經的壹國工部侍郎?隋景澄靈光乍現,想起眼前這位前輩的裝束,她嘆了口氣,說道:“是壹位飽腹詩書的五陵國大文人,是懂得許多聖賢道理的……讀書人。”
  陳平安說道:“更重要的壹個事實,是胡新豐當時沒有告訴妳們對方身份,裏邊藏著壹個兇名赫赫的渾江蛟楊元。
  所以那個當下對於隋新雨的壹個事實,是行亭之中,不是生死之局,而是有些麻煩的棘手形勢,五陵國之內,橫渡幫幫主胡新豐的名頭,過山過水,有沒有用?”
  隋景澄赧顏道:“自然有用。當時我也以為只是壹場江湖鬧劇。所以對於前輩,我當時其實……是心存試探之心的。所以故意沒有開口借錢。”
  陳平安說道:“因為胡新豐生怕惹火燒身,不願點破楊元身份,表現得十分鎮定。對妳們的提醒,也恰到好處。這是老江湖該有的老道經驗。是用命換來的。所以我當時看了壹眼老侍郎。老侍郎見我沒有開口借錢,如釋重負。這不算什麽,依舊是人之常情。但是,隋新雨是壹位讀書人,還是壹位曾經身居高位、以壹身聖賢學問報國濟民的讀書人……”
  說到這裏,陳平安伸出兩根拇指食指,輕輕彎曲,卻未並攏,如撚住壹枚棋子,“聖人曾言,有無惻隱之心,可以區別人與草木畜生。妳覺得隋新雨,妳爹當時有無惻隱之心,壹點,半點?妳是他女兒,只要不是燈下黑,應該比我更熟悉他的性情。”
  隋景澄搖搖頭,苦笑道:“沒有。”
  隋景澄神色傷感,似乎在自言自語,“真的沒有。”
  “所以說壹個人路上慢行,多看多思量,從來都是壹把雙刃劍,看多了人和事,也就是那樣了。”
  那人卻神色如常,似乎司空見慣,仰起頭,望向遠方,輕聲道:“生死之間,我壹直相信求生之外,芥子之惡驀然大如山,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有些人,可能不會太多,可壹定會有那麽壹些人,在那些明知必死的關頭,也會有星星點點的光亮,驟然點燃。”
  “行亭那邊,以及隨後壹路,我都在看,我在等。”
  “只要被我找到壹粒燈火就行,哪怕那壹點點光亮,被人壹掐就滅。”
  “但是這種人性的光輝,在我看來,哪怕只有壹粒燈火,卻可與日月爭輝。”
  陳平安收回視線,“第壹次若是胡新豐拼命,為了所
  謂的江湖義氣,不惜拼死,做了壹件看似十分愚蠢的事情。我就不用觀看這局棋了,我當時就會出手。第二次,若是妳爹哪怕袖手旁觀,卻依然有那麽壹點點惻隱之心,而不是我壹開口他就會大聲責罵的心路脈絡,我也不再觀棋,而是選擇出手。”
  陳平安笑了笑,“反而是那個胡新豐,讓我有些意外,最後我與妳們分別後,找到了胡新豐,我在他身上,就看到了。壹次是他臨死之前,懇求我不要牽連無辜家人。壹次是詢問他妳們四人是否該死,他說隋新雨其實個不錯的官員,以及朋友。最後壹次,是他自然而然聊起了他當年行俠仗義的勾當,勾當,這是壹個很有意思的說法。”
  隋景澄輕輕說道:“但是不管如何,前輩壹直都在看,前輩為何明明如此失望,還要暗中護著我們?”
  “道家講福禍無門惟人自召,佛家說昨日因今日果,都是差不多的道理。但是世上有很多半吊子的山上神仙,其實算不得真正的修道之人,有他們在,本就難講的道理愈發難講。”
  陳平安說道:“可妳們在那個行亭困局當中,是弱者。我剛好遇見了,仔細想過了,又有自保之力,所以我才沒有走。但是在此期間,妳們生死之外,吃任何苦頭,例如壹路淋雨逃命,壹路提心吊膽,還有妳被人壹記刀背狠狠砸落馬背,都是妳們自找的,是這個世道還給妳們的。長遠來看,這也不是什麽壞事。畢竟妳們還活著,更多的弱者,比妳們更有理由活下去的,卻說死就死了。”
  弱者苛求強者多做壹些,陳平安覺得沒什麽,應該的。哪怕有許多被強者庇護的弱者,沒有絲毫感恩之心,陳平安如今都覺得無所謂了。
  隨駕城壹役,扛下天劫雲海,陳平安就從來不後悔。
  因為隨駕城哪條巷弄裏邊,可能就會有壹個陳平安,壹個劉羨陽,在默默成長。
  若說禍害遺千年,世道如此,人心如此,再難更改了,那好人就該更聰明壹些,活得更長久壹些,而不是從心善的受苦之人,反而變成那個禍害,惡惡相生,循環不息,山崩地裂,遲早有壹天,人人皆要還給無情的天地大道。
  隋景澄默默思量,丟了幾根枯枝到篝火堆裏,剛想詢問為何前輩沒有殺絕渾江蛟楊元那幫匪人,只是她很快就想通其中關節,不再多此壹問。
  壹旦打草驚蛇,曹賦和蕭叔夜只會更加耐心和謹慎。
  隋景澄又想問為何當初在茶馬古道上,沒有當場殺掉那兩人,只是隋景澄依舊很快自己得出了答案。
  憑什麽?
  那兩人的善惡底線在何處?
  隋景澄伸手揉著太陽穴。
  很多事情,她都聽明白了,但是她就是覺得有些頭疼,腦子裏開始壹團亂麻,難道山上修行,都要如此束手束腳嗎?那麽修成了前輩這般的劍仙手段,難道也要事事如此繁瑣?若是遇上了壹些必須及時出手的場景,善惡難斷,那還要不要以道法救人或是殺人?
  那人似乎看穿了隋景澄的心事,笑道:“等妳習慣成自然,看過更多人和事,出手之前,就會有分寸,非但不會拖泥帶水,出劍也好,道法也罷,反而很快,只會極快。”
  他指了指棋盤上的棋子,“若說楊元壹入行亭,就要壹巴掌拍死妳們隋家四人,或是當時我沒能看穿傅臻會出劍攔阻胡新豐那壹拳,我自然就不會遠遠看著了。相信我,傅臻和胡新豐,都不會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陳平安看著微笑點頭的隋景澄。
  先前她跪在官道之上,再次開口祈求,“隋景澄想跟隨前輩修行仙家術法!”
  他問了兩個問題,“憑什麽?為什麽?”
  “我自幼便有機緣在身,有修行的天賦,有高人贈送的仙家重寶,是天生的修道之人,只是苦於沒有山上明師指路。修成了仙法,我會與前輩壹樣行走江湖!”
  兩個答案,壹個無錯,壹個依舊很聰明。
  所以陳平安打算讓她去找崔東山,跟隨他修行,他知道該怎麽教隋景澄,不但是傳授仙家術法,想必做人亦是如此。
  隋景澄的天賦如何,陳平安不敢妄下斷言,但是心智,確實不俗。尤其是她的賭運,次次都好,那就不是什麽洪福齊天的運氣,而是……賭術了。
  但這不是陳平安想要讓隋景澄去往寶瓶洲尋找崔東山的全部理由。
  觀棋兩局之後,陳平安有些東西,想要讓崔東山這位弟子看壹看,算是當年學生問先生那道題的半個答案。
  陳平安祭出飛劍十五,輕輕撚住,開始在那根小煉如翠竹的行山杖之上,開始低頭彎腰,壹刀刀刻痕。
  在隋景澄的目力所及之中,好像壹刀刀都刻在了原處。
  隋景澄壹言不發,只是瞪大眼睛看著那人默默在行山杖上刀刻。
  壹炷香後,隋景澄雙眼泛酸,揉了揉眼睛。
  約莫壹個時辰後,那人收起作刻刀的飛劍,劍光在他眉心處壹閃而逝。
  陳平安正色道:“找到那個人後,妳告訴他,那個問題的答案,我有了壹些想法,但是回答問題之前,必須先有兩個前提,壹是追求之事,必須絕對正確。二是有錯知錯,且知錯可改。至於如何改,以何種方式去知錯和改錯,答案就在這根行山杖上,妳讓那崔東山自己看,而且我希望他能夠比我看得更細更遠,做得更好。壹個壹,即是無數壹,即是天地大道,人間眾生。讓他先從目力所及和心力所及做起。不是那個正確的結果到來了,期間的大小錯誤就可以視而不見,天底下沒有這樣的好事,不但需要他重新審視,而且更要仔細去看。不然那個所謂的正確結果,仍是壹時壹地的利益計算,不是天經地義的長久大道。”
  隋景澄壹頭霧水,仍是使勁點頭。
  陳平安沒有著急將那根行山杖交給隋景澄,雙手手心輕輕抵住行山杖,仰頭望向天幕,“修行壹事,除了抓機緣、得異寶和學習術法,觀人心細微處,更是修道,就是在磨礪道心。妳修行無情之法,也可以以此砥礪心境,妳感悟聖賢道理,更該知曉人心復雜。人身壹座小天地,心思念頭最不定。此事開頭雖難,但是只要迎難而上,僥幸成了,就像架起第二座長生橋,終生受益。”
  隋景澄看到那人只是擡頭望向夜幕。
  陳平安突然說道:“在去往綠鶯國的仙家渡口路上,關於隋家安危,妳覺得有沒有什麽需要查漏補缺的事情?妳如果想到了,可以說說看,不用擔心麻煩我。哪怕需要掉頭返回五陵國,也無所謂。”
  陳平安雙指並攏,在行山杖上兩處輕輕壹敲,“做了圈定和切割後,就是壹件事了,如何做到最好,首尾相顧,也是壹種修行。從兩端延伸出去太遠的,未必能做好,那是人力有窮盡時,道理也是。”
  隋景澄想起登山之時他直言不諱的安排,她笑著搖搖頭,“前輩深思熟慮,連王鈍前輩都被囊括其中,我已經沒有想說的了。”
  陳平安擺擺手,“不用著急下定論,天底下沒有人有那萬無壹失的萬全之策。妳無須因為我如今修為高,就覺得我壹定無錯。我如果是妳隋景澄,身陷行亭之局,不談用心好壞,只說脫困壹事,不會比妳做得更對。”
  最後那人收回視線,眼神清澈望向她。
  隋景澄從未在任何壹個男人眼中,看到如此明亮幹凈的光彩,他微笑道:“這壹路大概還要走上壹段時日,妳與我說道理,我會聽。不管妳有無道理,我都願意先聽壹聽。若是有理,妳就是對的,我會認錯。將來有機會,妳就會知道,我是不是與妳說了壹些客氣話。”
  “那麽有我在,哪怕只有我壹個人在,妳就不可以說,天底下的所有道理,都在那些拳頭硬、道法高的人手中。如果有人這麽告訴妳,天底下就是誰的拳頭硬誰有理,妳別信他們。那是他們吃夠了苦頭,但是還沒吃飽。因為這種人,其實人生在世,被無數無形的規矩庇護而不自知。”
  “何況,我這樣人,還有很多,只是妳還沒有遇到,或者早就遇到了,正因為他們的講理,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妳才沒有感覺。”
  那人站起身,雙手拄在行山杖上,遠望山河,“我希望不管十年還是壹百年之後,隋景澄都是那個能夠在行亭之中說我留下、願意將壹件保命法寶穿在別人身上的隋景澄。人間燈火千萬盞,哪怕妳將來成為了壹位山上修士,再去俯瞰,壹樣可以發現,哪怕它們單獨在壹家壹戶壹屋壹室當中,會顯得光亮細微,可壹旦家家戶戶皆點燈,那就是人間星河的壯觀畫面。我們如今人間有那修道之人,有那麽多的凡俗夫子,就是靠著這些不起眼的燈火盞盞,才能從大街小巷、鄉野市井、書香門第、豪門宅邸、王侯之家、山上仙府,從這壹處處高低不壹的地方,湧現出壹位又壹位的真正強者,以出拳出劍和那蘊含浩正氣的真正道理,在前方為後人開道,默默庇護著無數的弱者,所以我們才能壹路蹣跚走到今天的。”
  那人轉過頭,笑道:“就說妳我,當個聰明人和壞人,難嗎?我看不難,難在什麽地方?是難在我們知道了人心險惡,還願意當個需要為心中道理付出代價的好人。”
  隋景澄滿臉通紅,“前輩,我還不算,差得很遠!”
  那人瞇眼而笑,“嗯,這個馬屁,我接受。”
  隋景澄愕然。
  那人繼續眺望遠方夜幕,下巴擱在雙手手背上,輕聲笑道:“妳也幫我解開了壹個心結,我得謝謝妳,那就是學會了怎麽跟漂亮女人相處,所以下壹次我再去那劍氣長城,就更加理直氣壯了。因為天底下好看的姑娘,我見過不少了,不會覺得多看她們壹眼就要心虛。嗯,這也算是修心有成了。”
  隋景澄猶豫了壹下,還是覺得應該說些忠言逆耳的言語,怯生生道:“前輩,這種話,放在心裏就好,可千萬別與心愛女子直說,不討喜的。”
  那人轉過頭,疑惑道:“不能說?”
  隋景澄使勁點頭,斬釘截鐵道:“不能說!”
  那人揉著下巴,似乎有些糾結。
  隋景澄神色開朗,“前輩,我也算好看的女子之壹,對吧?”
  那人沒有轉頭,應該是心情不錯,破天荒打趣道:“休要壞我大道。”
  隋景澄不敢得寸進尺。
  可對於自己成為十數國版圖上的“隋家玉人”,與那其余三位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並列,她身為女子,終究是壹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她心弦松懈,便有些犯困,搖了搖頭,開始伸手烤火取暖,片刻之後,回頭望去,那根行山杖依舊在原地,那壹襲青衫卻開始緩緩走樁練拳?
  隋景澄揉了揉眼睛,問道:“到了那座傳說中的仙家渡口後,前輩會壹起返回南邊的骸骨灘嗎?”
  那人出拳不停,搖頭道:“不會,所以在渡船上,妳自己要多加小心,當然,我會盡量讓妳少些意外,可是修行之路,還是要靠自己去走。”
  隋景澄欲言又止。
  那人說道:“行山杖壹物,與妳性命,如果壹定要做取舍,不用猶豫,命重要。”
  隋景澄無奈道:“前輩妳是什麽都知道嗎?”
  那人想了想,隨口問道:“妳今年三十幾了?”
  隋景澄啞口無言,悶悶轉過頭,將幾根枯枝壹股腦兒丟入篝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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