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壹章 明年十壹

　　鐘魁離開驛館後，被老道士收入壹塊好似驚堂木的老槐當中，老道士突然轉身，縮地千裏咫尺間，壹步就來到了陳平安所在的院子。
　　還在發呆、尚未回神的陳平安趕忙彎腰，拱手抱拳，“晚輩陳平安拜見老仙師。”
　　鐘魁之前講述自己的身死道消，說得輕描淡寫，提及太平山的道人，卻是毫不掩飾自己的親近。
　　老道士伸手虛壓了兩下，“無須多禮。”
　　陳平安直腰後，問道：“不知老仙師去而復返，可是有事？”
　　老道士看了眼陳平安，點頭道：“拴得住，就是真豪傑。難怪黃庭和鐘魁都對妳刮目相看。”
　　陳平安沒聽明白，但也沒多問。
　　老道士心情不錯，笑問道：“自稱劍客，妳的劍呢？”
　　先前從養劍葫現身的飛劍初壹和十五，太平山老道士視而不見。
　　陳平安坦誠道：“以前練拳，剛剛練劍，所以這會兒練習劍術，都是虛握劍式，更多還是心中觀想。”
　　老道士自言自語道：“早知如此，先前就不該忙著跟人在推衍上較勁，輸了不說，還該錯過了觀看妳在藕花福地的境遇。”
　　老道人身材高大，頭戴壹頂象征道家三脈之壹的芙蓉冠，道袍素白，又是白發白須，十分仙風道骨。
　　陳平安不知如何作答，就不說話。
　　面對這等慧眼如炬的老神仙，根本不用自作聰明，任何粉飾，無異於老嫗抹胭脂，稚童穿官服，貽笑大方而已。
　　老道士突然問道：“貧道可以借妳壹把劍，甲子光陰也好，百年歲月也罷，都可以商量。可以用法寶換取，也可以支付谷雨錢。”
　　陳平安猶豫了下，還是搖頭道：“謝過老仙師美意，但是我其實已經有劍了。”
　　陳平安有些赧顏，“何況我身上沒有壹顆谷雨錢。”
　　老道士也未強求，之所以臨時起意，想要借劍給這年輕人，委實是太過欣賞他與鐘魁之間的千年萬年之約。
　　也有壹層更深遠的私心善意在裏頭，只是話語說出口後，就已經有些後悔。
　　還是不要拔苗助長了。
　　扶乩宗之亂，讓老道士有些憂心。
　　至於為何重返小院，則是看出了陳平安心湖的異樣動靜，好像鐘魁之死，對此人心境影響頗大。
　　不過當他仔細端詳壹番，就又放下心來。
　　修行之人，忌諱心如壹葉扁舟，隨波逐流。至於那些心境絮亂如柳絮的，在老道士眼中都不配談忌諱不忌諱了，根本就不該修道，修了道，僥幸攀高了境界，壹切只為了蠅營狗茍，搶機緣爭法寶奪靈氣，下山行走人間，除了耀武揚威，仗勢淩人，還能做什麽好事？
　　只不過老道人再看不慣許多修力不修心的練氣士，也只能守著太平山這壹畝三分地，讓自家山頭的門風不歪。
　　陳平安厚著臉皮問道：“不知道老仙師，有無護山陣法？”
　　老道士點頭道：“我太平山就有兩座護山大陣，壹座陣法中樞為明月鏡，可照徹世間妖邪，讓其無所遁形，距離遠近，要看持境之人的修為高低，壹旦被鏡子照中，可以讓其短暫跌境。之後就該輪到四劍陣登場，四把古劍，仿制遠古四把大仙劍，是半仙兵的品秩，結成劍陣後，就等於是壹把仙兵，萬裏之遙，轉瞬即至，先前那頭老畜生，如果不是煉化了其中壹把，早就被貧道斬殺了，再給它跑出幾千裏都沒事。如今它逃過壹死，但是仙人境分左右，老畜生本就剛剛躋身十二境，境界不穩，加上還要被這座天下的規矩壓制，如今本命物壹毀，真身又被捅出好幾個窟窿，傷及元神，已經不值壹提。”
　　老道士提及那頭背劍老猿的時候，殺氣騰騰，壹身磅礴靈氣猶如實質，白霧蒙蒙，如壹條條纖細水流縈繞四周，老道士收了收心，異象頓消，這其實是跌境的後遺癥之壹，“麻煩就麻煩在那老畜生突然壹個鉆地，循著條破碎不堪的古代龍脈，消失了，多半是壹條早有預謀的退路。”
　　老道士指了指頭頂，“先前貧道跟老畜生廝殺壹場，後來又打退了壹尊陰冥大佬，某位負責坐鎮桐葉洲上方天幕的儒家聖人，當然看見了，落在了我們太平山，得知鐘魁死後，勃然大怒，親自去追殺那頭白猿，哪裏想到還是給老畜生藏了起來。現在就看與它有些因果的黃庭，能夠找出點蛛絲馬跡，只要發現了它，哪怕黃庭戰死，那位在文廟陪祀的七十二聖人之壹，此次早有準備的出手，就可以壹擊致命。”
　　陳平安欲言又止。
　　老道士笑道：“這是最壞的情況，黃庭那丫頭壹向運氣好，在藕花福地又磨礪了性子，有兩把古劍庇護，追殺白猿，說不定就是壹樁破境機緣。”
　　陳平安嗯了壹聲。
　　老道士笑意玩味，“被貧道強行拽出藕花福地後，本以為要給她撒嬌埋怨半天，不料這丫頭半句嘮叨沒有，壹路上她提及妳多次，說以後壹定要去大驪龍泉找妳。”
　　老道士輕輕揮袖，“奇了怪了，貧道也不是健談之人，今夜言語，抵得上幾十年口水了。言歸正傳，我太平山的護山大陣，大有來歷，攻守兼備，便是許多中土神洲的上宗、正宗山門，也不過如此。貧道不好私自傳妳煉化和運轉方式，這涉及到太平山的山水氣運，不過貧道自己有壹座護山陣，得自壹座上古仙人的秘境洞府，殺力極大，倒是可以賣給妳，就是太吃銀子，打造起來耗錢，維持大陣運轉更吃山水氣運，貧道原本打算有朝壹日，黃庭若是想要自立門戶，在桐葉洲別處開宗立派，或是幹脆嫁為人婦，與人結成道侶，便贈予她當嫁妝的，免不了還要貧道掏出大半棺材本。”
　　陳平安咽了口唾沫，與黃庭和嫁妝、棺材本之類的無關，而是被那四個字嚇到了，“太吃銀子”！
　　老道士發現了陳平安的猶豫神色，哈哈大笑，打趣道：“好算計好算計，貧道喜歡！”
　　不等陳平安想明白其中關節，老道士已經不再提護山陣這壹茬，輕聲提醒道：“陳平安。雖然貧道不知道妳身上帶了什麽寶貝，能夠遮掩天機，防止別人推衍蔔卦妳的方位和運勢，但是這樣的東西，妳壹定要好好珍惜，真正是可遇不可求的物件，整個太平山，也只有壹件而已，那還是咱們開山始祖留下來的。”
　　陳平安想起了那把不起眼的油紙傘，重重點頭。
　　看著陳平安。
　　老道士很是欣慰。
　　女冠黃庭，君子鐘魁，都是老道士屈指可數、入得法眼的年輕人。
　　如今再加上這個陳平安。
　　老道士覺得偏居東南壹隅桐葉洲也好，更幅員遼闊的浩然天下也罷，這樣的年輕人，能多壹個就多壹個。
　　世道再亂。
　　仍有砥柱。
　　老道士之前為了防止鐘魁陰魂，被那尊冥府大佬帶往黃泉路，跌了壹境，心知肚明此生是再無機會，彌補心中那個最大的遺憾了。
　　這位太平山祖師爺，當年成功躋身仙人境後，被他所在那壹脈道統賜號為觀妙天君，地位超然。
　　老道士生平最大壹樁憾事，是在歷史上，無論儒家正統的浩然天下，還是道家坐鎮的青冥天下，只要有道人從真君躋身天君，無論是三脈中的哪壹脈，都可以請得動掌教祖師親臨，親手交予道袍、道冠和壹件信物，可是觀妙天君作為所在道統中，浩然天下的最新壹位天君，卻沒能親眼見到那位大掌教離開白玉京，降臨這座浩然天下。老天君不敢妄自揣測，可太平山上上下下，都很是瞎琢磨了壹番，為此太平山宗主，還特意跑了趟桐葉洲最北邊的那座書院，試探性詢問，是不是哪位在文廟有陪祀神像的儒家聖人從中作梗，才使得他們這壹脈掌教沒能出現。
　　那位書院山主也是個爽快人，懶得與太平山宗主繞圈子，笑著反問，其余兩位掌教可能有此“待遇”，可是以妳們這壹脈道統大掌教與咱們儒家的香火情，他老人家想要來浩然天下，誰會攔阻？
　　得到這個答復後，老天君愈發郁悶。
　　思來想去，只能是自己境界夠高，大道卻還小，故而掌教祖師有意敲打自己。
　　在太平山壹役之前，老天君還會想著若是將來躋身了飛升境，總歸是能夠見到掌教老爺的。
　　如今便徹底成了奢望。
　　後悔全無，遺憾難免。
　　老道士剛想要離去，陳平安說道：“謝過老真人！”
　　老道士笑問道：“為何謝我？是說為了鐘魁跌境壹事？”
　　這位老天君搖頭，“用不著，這是太平山虧欠他的。”
　　陳平安沈聲道：“謝過老真人和太平山，要我曉得山上神仙，也有善待人間的俠義心腸。”
　　老道士心情頓時大好，“好嘛，不曾想妳小子跟鐘魁差不多，溜須拍馬的功夫，很是擅長啊。”
　　陳平安無奈道：“是我的真心話。”
　　老道士笑望向這個年輕人，“真心的馬屁話，那才叫人舒坦。”
　　老道士禦風離去。
　　壹顆小腦袋趴在窗戶上，楞楞盯著院子這邊。
　　說來奇怪，鐘魁和老天君的出現，驛館內並無人察覺，只有裴錢興許是誤打誤撞，大半夜瞧著院子裏的陳平安。
　　陳平安回頭望向裴錢，“睡覺去。”
　　不說還好，陳平安壹發話，裴錢就去搬了條凳子，腿腳利索地爬上了窗臺，壹躍而下，穩穩落地。
　　陳平安問道：“不睡覺，跑這來做什麽？”
　　裴錢討好道：“睡不著，陪妳說會兒話。”
　　陳平安擺擺手，說自己要練習拳樁，妳願意待著就待著。
　　裴錢看了壹炷香後，就犯困，跟陳平安說了聲，就深呼吸壹口氣，往屋子窗臺那邊沖刺而去，高高跳起，估計是試圖雙手先按在窗臺上，然後壹通雙腿胡亂扒拉，想著壹竄而上，就威風了。
　　結果下巴猛地磕碰在了窗臺上。
　　後仰倒地。
　　陳平安轉過頭，不忍直視。
　　裴錢坐在地上，伸手捂住嘴巴，轉過頭去，淚眼朦朧，泫然欲泣。
　　陳平安走過去，蹲下身，輕輕拿走她的手，看了看，笑問道：“還耍英雄氣概嗎？”
　　小女孩那張黝黑臉龐上，淚珠子嘩啦啦往下掉。
　　陳平安只好收起笑意，扶她站起身，“有個跟妳差不多的小姑娘，也是這麽毛毛躁躁的，不過她比妳更吃得住痛，換成是她，這會兒肯定朝我笑，說不定還要安慰我別擔心。”
　　陳平安補充了壹句，“不過各有各的性子，妳也不用學她。”
　　兩人坐在石桌旁。
　　裴錢只敢微微張嘴，含糊不清問道：“她叫什麽名字？”
　　陳平安說道：“她叫李寶瓶，喜歡穿大紅棉襖，還喜歡喊我小師叔。”
　　裴錢又小聲問：“妳很喜歡她？”
　　陳平安點點頭。
　　天底下哪有不喜歡李寶瓶的小師叔？！
　　她是對的。
　　裴錢默不作聲。
　　陳平安問道：“方才看我走樁練拳，怎麽樣？”
　　裴錢壹臉茫然，這次不是偽裝，不知道為何詢問這個。
　　陳平安也跟著疑惑起來，“妳沒想過偷學？”
　　裴錢反問道：“我學妳晃來晃去走路幹啥？”
　　她站起身，神采飛揚，張牙舞爪，壹下子假裝拔劍出鞘，雙指並攏亂戳，壹下子蹦跳幾下，還會打壹套王八拳，亂顯擺了壹通，道：“我當然是要學就學最厲害的招式！”
　　陳平安沒有覺得任何可笑，反而神色凝重。
　　藕花福地大街上，陸舫禦劍。
　　陳平安的校大龍。
　　以及打退種秋的神人擂鼓式。
　　夾雜有魔頭丁嬰的壹些個零散招式。
　　談不上形似。
　　但是。
　　有人說過，練拳不練真，惹來鬼神笑。可若是練拳直接壹步拋開了所有拳架，練出真意？
　　陳平安印象中，只有壹個人做得到。
　　果然如此。
　　陳平安問了壹個問題：“白天妳盯著邵道長瞧，看出了什麽？”
　　裴錢不敢回答。
　　陳平安說道：“只要別撒謊，不管妳說什麽，都沒關系。”
　　裴錢這才環顧四周，輕聲道：“我覺得那個姓邵的，不懷好意，不是個好東西。”
　　陳平安問了第二個問題，“妳是不是能夠看見今晚那位老道長？”
　　裴錢使勁點頭。
　　陳平安有些無奈。
　　那可是太平山祖師爺使出了方丈天地的大神通啊。
　　陳平安再問，“如果妳以後練武有了出息，妳覺得有人欺負了妳，妳會怎麽做。說實話！”
　　裴錢猶猶豫豫，“壹拳只打個半死？”
　　看到陳平安像是要生氣了，幹脆就破罐子破摔，雙臂環胸，氣呼呼道：“壹拳打死拉倒！”
　　陳平安笑問道：“那如果其實妳錯了呢？”
　　裴錢理直氣壯道：“我每天都待在妳身邊，哪裏會犯錯！”
　　陳平安內心哭笑不得，板著臉問道：“可妳總有天會自己出門遊歷，行走江湖的。”
　　裴錢斬釘截鐵道：“我不會的！我幹嘛要壹個人出門，外邊那麽多壞人，打不過怎麽辦？還有，要是我到時時候沒帶夠錢，天天挨餓，我去偷去搶，妳知道了，又會打我罵我，我能咋辦？對吧，所以我還是不出門了。”
　　陳平安問道：“那如果有壹天，妳練武很厲害了，比我還要厲害？”
　　裴錢皺著眉頭，很用心想了想，拼命搖頭道：“我懶著哩，最喜歡睡覺，還怕疼，妳又不是不知道，之前走路，腳底上都是水泡，挑破的時候，我把嗓子都哭啞了。在客棧妳跟人打架的時候，兩條胳膊都瞧得見骨頭了，妳都不會哭，我可不行，我低頭看壹眼自己的胳膊，說不定就要嚇暈過去啦。唉，天底下如果有不用吃苦就可以壹夜練成的絕世武功，那就好嘍。”
　　陳平安忍著笑，“妳也知道自己憊懶，不上進，膽子小？”
　　裴錢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
　　陳平安問道：“怎麽不說話了？”
　　裴錢委屈道：“下巴疼。”
　　陳平安笑了笑，背轉過身，靠著石桌，望向夜空。
　　裴錢學著他，只是她個子小，就只能後腦勺抵住石桌了。
　　陳平安輕聲道：“過了年，妳就十壹歲了，所以妳要多讀些書，多學壹些道理。”
　　任重道遠。
　　真是比自己練拳百萬還要心累了。
　　不過挺好。
　　陳平安難得與裴錢多說了些心裏話，“在家鄉的時候，我比略大壹些，也從來沒讀過書，齊先生就跟我說道理在書上，做人在書外。”
　　陳平安最後呢喃道：“希望世間每個人在年少時，都可以遇到壹位齊先生。”
　　裴錢目前還是那個只喜歡挑選自己喜歡聽的小女孩。
　　比如陳平安說她明年就十壹歲了。
　　這個世界上，只有陳平安會記這些，她今年是十歲，明年十壹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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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山老道士突然停下身形，取出槐木，鐘魁陰魂現身飄落。
　　雲海之上，鐘魁看到不遠處站著壹位最熟悉的人，大伏書院山主，他的先生。
　　書院山主只是看著鐘魁。
　　鐘魁小聲問道：“先生？”
　　山主似乎是之前就不敢相信這個噩耗，哪怕是現在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不該如此，不該如此的。”
　　壹念之差，他當時就不該去那趟碧遊府，不該讓這個“生平最得我意”的門生，去往太平山。就該老老實實待在那座邊陲小鎮的客棧裏，盯著那頭隱匿不出的九尾狐。
　　九尾狐雖是十二境的大妖，可是她的身份太過特殊，輩分太高，故而她的真名早已泄露，只要獲知了世間所有遠古大妖的真名，鐘魁只要身在浩然天下，就等於有了自保之力。
　　誰都沒有想到太平山的背劍白猿，才是井獄妖魔逃逸的罪魁禍首。
　　鐘魁實在受不了當下的氛圍，朗聲道：“先生，義不容辭而已。讀書人，要麽在以學問教化蒼生，匡扶社稷，要麽以壹身正氣除魔衛道……”
　　山莊大怒，“需要妳跟我講到這些大道理？！”
　　鐘魁噤若寒蟬。
　　老天君喟嘆壹聲，“若是學宮那邊責問下來，我們太平山絕不推脫。”
　　山主面對老道士，便不是對待鐘魁的神態了，恭敬道：“我那位兄長，惱火會有，卻不會興師問罪。再者，太平山何罪之有？天君何曾責怪鐘魁護不住太平山？為何護不住那位地仙了？”
　　鐘魁輕聲補充道：“先生，那位老道長名為梁肅。”
　　山主又要發火。
　　鐘魁立即閉嘴。
　　老道士感慨道：“經此劫難，接下來桐葉洲可能稍微好壹些，可是婆娑洲和扶搖洲，恐怕要大亂了。先前三洲皆有重寶出世，果然就是妖族的謀劃。”
　　隨即老人小聲道：“妳們書院壹定要護住扶乩宗那個少年。他能夠撞破此事……”
　　沒有繼續說下去。
　　山主點頭道：“理當如此。我已經跟扶乩宗商量好了，那個少年會化名進入大伏書院讀書，至於以後會不會成為儒家弟子，全看那少年自己的心意。”
　　老道士笑道：“嵇海的閉關弟子跑去當賢人君子，扶乩宗還不得跟妳拼命？”
　　山主提及扶乩宗和大修士嵇海，有些唏噓，“嵇海坦言，不管是收取少年為嫡傳弟子，還是贈予那件兵器，都是應該的，可是壹見少年，他嵇海心中難以平靜，會有礙修行，壹輩子都沒辦法躋身仙人境，將來又如何去劍氣長城，斬殺其它的十二境大妖？”
　　老道士神色惋惜，“桐葉洲唯壹壹對上五境的神仙道侶，難得的天作之合，實在可惜。嵇海破境壹事，會很難了。越是執念苦求，心魔越難消除。”
　　山主苦笑道：“有些事，旁人可勸，有些事，不好勸。”
　　老道士嘆息壹聲。
　　修道之難，難如登天。
　　只是在很早以前，據說是登天不難，修道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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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土神洲，壹座最為巍峨的山嶽之巔。
　　有壹尊金甲神人，雙手拄劍，覆有面甲，看不清這尊神祇的面容，他站在壹塊山頂石碑旁邊，而有個老儒生盤腿坐在石碑頂部，極其無禮。
　　老人袖中掐指，壹拍大腿，“善了個大善！”
　　金甲神人扯了扯嘴角。
　　老人得意洋洋，問道：“我這閉關弟子，咋樣？”
　　給老家夥糾纏了足足壹個月的金甲神人，不耐煩道：“好好好，行了吧？”
　　窮酸老人指著幾乎與巨大石碑登高的神人，哈哈笑道：“妳這副口服心不服的德行，我最中意了。”
　　然後老人又開始好漢只提當年勇了，“想當年我與人吵架，他們輸了之後，壹個個都是妳這副鳥樣，我就心裏舒坦。”
　　金甲神人正是整座中土神洲的五嶽大正神之壹，譏笑道：“當初是誰提議讓妳壹個窮秀才，躋身文廟的？妳告訴我壹聲，我去問他是不是瞎了狗眼。”
　　這是壹樁儒家公認的大懸案。
　　老秀才賊兮兮笑道，“妳猜？”
　　穗山大神再好的脾氣，有人在耳邊絮絮叨叨個壹整月，也要煩躁，更何況這糟老頭子向來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貨色，能有好事？
　　當下就不客氣了，“我猜妳大爺！”
　　老秀才翹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不是我大爺，是咱們儒家的祖師爺。我倒是希望他老人家是我大爺來著，唉，可惜可惜……”
　　以桀驁不馴著稱於世的這尊穗山大神，竟是沈著臉站起身，向此方天地抱拳行禮，算是跟那位至聖先師道歉了。
　　老秀才自顧自說道：“妳知道我這個人吧，臉皮特別薄，總喜歡告誡自己，無功不受祿，可我才學高，文章寫得好，道理講得妙啊，於是咱們那位至聖先師，就找到了我，苦口婆心，好言相勸，把我給感動得不行，至聖先師說了我好些我自以為壹般般的地方，不過其中壹句，我是覺得說到心坎裏去的，自古聖賢必是真豪傑，豪傑未必是聖賢！我壹聽，覺得還是至聖先師懂我啊，就跟這位祖師爺提了壹個小要求……”
　　穗山大神沈聲道：“我不想聽，閉嘴！”
　　老秀才扼腕痛惜道：“妳這家夥咋這麽分不出好壞呢？”
　　穗山大神冷笑道：“我要是拎得清好壞，能讓妳上山？”
　　老秀才揉了揉下巴，覺得這件事情上，好像是自己不太占理，就立即改口道：“東海那個老牛鼻子，性子實在不討喜，做人還是湊合的，出手挺闊綽，不跌份兒。知道送了那孩子壹樣好東西，雖然無助於修行，世間事與物，好不如巧嘛，剛好能夠幫著遮掩天機，比阿良當年那頂破鬥笠還要好。就沖這份手筆，他在藕花福地做的齷齪事情，我就不與他計較了。”
　　穗山大神挖苦道：“妳這會兒就算想要跟他掰手腕，妳行嗎？”
　　老秀才語重心長道：“我們讀書人，還是要跟人在道理上分高低啊，打打殺殺，捅破了天，也不算真本事。”
　　穗山大神破天荒沒有反駁。
　　老秀才雙手籠袖，穗山之巔的罡風，激蕩不已，便是穗山大神的那副金甲上，都有符箓漣漪泛起，但是老秀才的衣袖和頭發沒有絲毫飄拂。
　　老秀才輕聲道：“聖人難死，君子難活。”
　　“諸子百家，唯有我們儒家，不刻意講究什麽護道人。書院，就是世間讀書人的最大護道人。浩然天下三大學宮，七十二座書院，都有這樣死在成聖之前的君子。我覺得這些不夠聰明的正人君子，便是我們這座天下的脊梁骨，可以……”
　　老秀才說到這裏，突然沒詞兒了，轉頭呼喝壹聲，問道：“傻大個兒，妳想個說法出來。”
　　穗山大神淡然道：“頂天立地。”
　　老秀才再次壹拍大腿，“大善！”
　　穗山大神冷不丁說道：“妳可沒當過儒家正兒八經的君子。”
　　老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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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廟中，有壹位聖人從他那尊泥塑神像中走出，神臺極高，神像極其靠近居中的至聖先師，他還牽著壹位跟隨他從別處天下來到浩然天下的少年。
　　帶著少年跨出門檻後，聖人轉頭看了眼空缺的壹處神像位置，對少年笑道：“以後妳有機會，可以與某人爭壹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