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何處不是家
亂世書 by 姬叉
2024-7-29 19:25
晚宴終究還是在明月樓頂層開了席,萬東流、玄沖、嶽紅翎、趙長河、唐不器,外加幾名揚州本地“小白龍”,壹桌不到十人,卻有五位潛龍榜中的年輕俊傑,在萬東流這些年的豪爽待客生涯裏也很難得壹見。
頂樓周邊也無墻,四面通透,壹輪明月遙掛天際,清風徐來,花香陣陣,放眼可見四周橋梁流水,有小舟悠悠,河畔都是夜市燈籠,夜景極好。
沒了晦氣的官僚,這麽坐著就總算有了幾分朋友聚飲的味道,萬東流臉上也看不出剛才的狂怒之意,換成了壹臉關切:“嶽姑娘這傷要緊麽?是不是該先去休養壹二?”
嶽紅翎搖了搖頭:“打斷及時,只是彎刀劃過的外傷,連刀氣內傷都沒有,敷了傷藥就無礙。”
玄沖撫掌笑道:“趙兄這刀真占便宜,那壹刀砸過去屬實氣勢兇殘,換了我在當場也無心進擊,必然收力後退。說來趙兄這眼力真是了不起,如何看出那壹刻有同歸之意?實話說,我都沒看出來。”
趙長河貌似憨厚地笑了壹下:“猜的,感覺氛圍不對。”
萬東流道:“趙兄這是對殺機的敏銳,面對各種刺殺壹路行來的漢子就是不壹樣。”
趙長河看了他壹眼,這話沒錯。
他確實也沒太看明白嶽紅翎和赤離的交手細節,純粹是直覺感到不對。這都不是龍雀提醒的,畢竟龍雀只管對他自身的殺機,但他也不確定這到底是經歷過各種刺殺的敏銳呢,還是身後眼附帶的五感加成。
如果是前者,屬於好事,那是自己歷練的東西;如果是後者,那是瞎子附贈的金手指,有可能以後未必屬於自己。趙長河倒也想摸清楚自己這類敏銳的具體原因。
但這萬東流不是說很久沒和人動手了嘛,他的判斷力到底哪來的……
唐不器在邊上道:“萬兄,這異族坊市……”
萬東流沈著臉擺了擺手:“剛剛派人去探過,赤離他們不在裏面了。”
唐不器神色也很陰沈,唐家的人不管是不是紈絝,對大夏的歸屬感還是很濃郁的,還打算讓唐晚妝嫁皇家呢。如果說各大世家有哪些對異族態度最抵觸,那必然有唐家壹份,今天第壹個忍不住出手的也是他唐不器。
他深深吸了口氣,問道:“如今胡人厲兵秣馬,邊境小規模交鋒已經多次,各種打草谷更是讓邊地民不聊生。陛下雖然暫時還沒有禁商貿互市,可容忍赤離這樣的武道種子在境內歷練殺人,也未免過於離奇。要是擱我姑蘇,早就將他們獵殺了,至少也是驅逐,揚州這邊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萬東流微微苦笑:“上頭畢竟沒有明令說禁止誰誰入境,揚州這邊認為應該有大國氣度,也沒法說什麽。”
唐不器冷笑道:“這倒罷了,怕是彌勒教與胡人勾結吧?”
他頓了壹下,憋了後半句話沒說。
鎮魔司在揚州排查彌勒教,事情做得可謂舉步維艱,隨便壹個動作就仿佛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其中漕幫在此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作為唐家人,唐不器很清楚這些事情,與彌勒教勾結的可能就有萬東流壹份,即使也許對胡人的態度有區別,萬東流也多半不會為此與彌勒教鬧翻。
但是漕幫卻很難輕動,不能隨隨便便把萬東流和他爹萬天雄抓了,便是唐晚妝在這事上也極為謹慎。
萬東流仿佛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似的,忽然呵呵笑了起來:“我說,現在惡客已去,大家也不用壹直說這些不開心的事,不如談談風月,壹醉方休。”
便有本土年輕人捧哏道:“說到這個,剛才嶽姑娘的意思是不是趙兄現在滿足了擇偶標準?”
趙長河偷眼看看嶽紅翎,暗道果然來了吧?
嶽紅翎很平靜地笑笑:“是。”
眾人都起哄起來:“這意思,難不成有戲?”
嶽紅翎美目瞥了趙長河壹眼:“且觀後效。”
萬東流撫掌大笑:“趙兄!還不快點表現表現,更待何時?”趙長河呆楞了半晌,才憋出壹句:“怎麽表現?”
嶽紅翎啞然失笑。
眾人倒被這話說得壹楞,妳追求女子,要怎麽表現,妳問我們?萬東流小心翼翼地問:“趙兄這……莫非是從來沒有追求過姑娘家?”
趙長河想了想,必須承認:“沒有。”
和遲遲朝夕相處,情不知不覺,終在互讓造化之時引燃,從來沒追過……真要追這滿嘴謊言的妖女,那世上估計真沒誰知道從何下手,被她玩死還差不多。
別人所知的花邊是另壹個,紛紛問:“那崔元央?”
我就沒泡她,她自己喜歡我的……趙長河當然沒法這麽說,只得道:“那個我是直接和崔家主商議的。”
眾人眼神都變了,牛逼,這是直接找上崔文璟提親了啊,怪不得了,妳不被趕走誰被趕走?人家正常聯姻也要各種納采問禮,真當頂級世家跟伱搶個壓寨夫人壹樣的嗎?也就是說,這花邊緋聞纏了壹身漢子其實是真的沒有正經追求過女孩子,以前什麽壓寨夫人多半就是搶的。
人們看了看嶽紅翎,嶽紅翎老神在在地悠悠坐在那裏抿酒,看不出她心裏在想什麽。萬東流幹咳道:“那個,萬某也沒有這類體驗,親事是家父直接定下的,至今連女方的面都沒見過。”
玄沖道:“我出家人,別看我。”
眾人便都看向了唐不器,風流公子拈花惹草的話,這位肯定算壹個。
沒想到唐不器如屁股紮了針壹樣差點沒跳起來:“妳們殺了我我也不會教他的!”
眾人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完全猜不透這反應是怎麽回事兒。
天知道唐不器心裏想的是,這廝已經疑似用我姑姑的春水劍意來打我,難道讓他以後又用我教的風流手段去對付我姑姑?
我唐家又不是大冤種!他迎著眾人古怪的眼神,幹咳道:“當著嶽姑娘的面,妳們在這求教怎麽追?人家嶽姑娘是傻的嗎?自己有什麽手段自己用去!”
萬東流眨眨眼,嘆氣道:“趙兄,嶽姑娘這分明就是給妳機會了。今天妳用不出個手段來,莫說萬某看不起妳,是不是個男人啊?還想等嶽姑娘主動說什麽不成?”
趙長河:“……”
嶽紅翎:“……”
可憐趙長河心裏憋得又臊又急,暗道嶽姐姐妳今天到底怎麽回事,只要妳隨便板個臉,這種垃圾風月就不會繼續了啊,妳怎麽壹言不發的坐在那喝酒,像是在看我出糗似的……還是也覺得有趣,想看我會怎麽追妳?
可妳這態度落在別人眼裏,分明就是妳也有意了啊!沒看他們越湊趣還越直接了麽,我這都快被架在火上了……
見嶽紅翎真的壹言不發等看表現的樣子,趙長河終於熬不住了,遲遲都讓我放開堤壩,我還管那麽多幹嘛!他索性眼睛壹閉,大聲道:“嶽姑娘說心在天涯,以此推拒。可我老趙浪跡江湖,也在天涯!只要願意攜手同行,那又何處不是家!”
草,這貨直的……
在場眾人都神色怪異地去看嶽紅翎,暗道這話不把人惹得惱羞成怒就不錯了……
可所有人都驚詫地發現,嶽紅翎不羞不惱,只是安靜地看著趙長河臊得老臉通紅的小模樣,眼裏竟然有那麽壹點……迷茫?
*** *** ***
PS:今天有位特殊的盟主,感覺必須得在正文謝壹下……感謝烽火大大上盟。
第122章波心蕩,冷月無聲
原先嶽紅翎並非想看趙長河出糗,也不是想看他怎麽追。
這有什麽好看的?
她看似壹言不發坐那等,其實心中慌得壹批,因為她就不知道怎麽終止這個場面,總覺得喝止的話趙長河會很沒面子。
趙長河出道起風評就亂七八糟,不是反骨就是嗜血、不是被甩就是被趕的,死豬不怕開水燙,也不差多壹件兩件。可作為友人,還是很重名譽的俠女,嶽紅翎真的不願看著朋友總是隨隨便便毫不心疼地敗壞名譽,成為別人茶余飯後的笑談。
既然已經在大庭廣眾之下把所謂暗戀變成明追了,那就追吧,追求心儀的異性天經地義。她嶽紅翎如此姿容,闖蕩江湖之時遭遇的各種明的暗的追求沒有壹百也有八十,多了壹個也沒啥奇怪,只要不是被當眾拒絕掃臉,那就沒什麽可笑談的。
所以“本來就沒意見”。
反正妳也不會真追,我還不知道妳表面山大王,實際對這類事有多慫嘛……
三年後說不定他身登人榜,那就做崔家快婿去了,這段別人眼中的緋聞談資豈不就無疾而終,壹切了結?別人起哄看樂子,想看他怎麽追,他壓根不會,這不是挺好的,多可愛。
結果逼到弦上,他還真進攻了……
二十歲的青春女子,就是再颯爽再男兒氣,又豈能完全沒有過將來對夫婿的想象?那就是仗劍攜手,相幫相扶,共闖天涯。
不意他被起哄出來的勉強壹言,就直接說中了期待。
嶽紅翎壹時間有些迷茫,居然壹時半會壓根不知道應該怎麽回應,眼神呆呆的。直到發現趙長河閉目紅臉的模樣變得驚詫睜眼,嶽紅翎才猛然反應過來,看看周圍壹圈人,手裏的酒都頓在那忘了喝,個個屏息的樣子活脫脫壹圈傻鳥。
嶽紅翎忽然又“噗嗤”笑出聲來:“挺好的,說不定有朝壹日還真有可能。”
草?滿座震驚,酒都要灑了。
趙長河也震驚,人也要傻了。
卻聽嶽紅翎悠悠道:“我有信心在近年登上人榜,大約沒多少人質疑?”
眾人都道:“嶽姑娘如今都該是人榜實力了。”
嶽紅翎搖了搖頭:“差些磨礪……赤離之所以壹直沒有真正去挑戰人榜宗師,也是覺得還有些不足,雖然可能勉強能上,他想要的是壹場酣暢淋漓的勝利,以最耀眼的姿態上榜,甚至可能目標不是榜末……”
唐不器壹楞:“妳怎麽知道?”
嶽紅翎淡淡道:“因為我也是。”
唐不器:“……”
萬東流道:“所以再給壹兩年,問題不大?嘶……嶽姑娘今年才二十!”
“我給自己設的目標是兩年。”嶽紅翎說著,眼神不自覺也有了幾分桀驁——她的目標是夏龍淵的年齡,並且上榜就直接在七十名之前甚至更高點,而不是在七十二名勉勉強強吊車尾擠進去。
江湖英豪,並不敬皇帝,沒有什麽僭越不僭越的念頭,倒是對夏龍淵的武道成就很是尊崇,希望自己能和他相似,甚至超越壹籌。
玄沖嘆氣道:“兩年,二十二,好誌向。貧道今年已經二十二了……壹事無成,壹事無成啊。”
萬東流斜睨著他:“我二十三了,排名比道兄低多了,所以道兄是在笑我麽?”
玄沖舉杯賠禮,笑道:“貧道失言,不以排名論英雄嘛。”
“不是……”唐不器奇道:“剛才說的不是嶽姑娘和趙兄的話題麽,怎麽忽然轉這來了?”
壹直裝死不說話的趙長河暗道臭侄子我記住伱了,明明好不容易把尷尬轉移了,妳在找事是吧?
嶽紅翎卻並不以為忤,微微壹笑:“這就是剛才的話題。雖然我說過,擇偶未必要多強大……但想要仗劍攜手,怎麽也不能比我弱太多的吧,否則如何壹起行事?”
眾人都頷首:“也是。”
嶽紅翎道:“兩年內如果我真登上人榜……”
趙長河撓撓頭:“會差距很大?我覺得我兩年也很厲害了,應該差不了太多的……”
嶽紅翎瞪了他壹眼,妳幹嘛,來真的是吧?趙長河幹咳壹聲,乖巧坐。
嶽紅翎輕聲壹哼:“我倒是相信趙兄進步會很快,甚至將來可能強過紅翎……但如果趙兄兩年內也不差人榜多少的話,那究竟想要追逐紅翎呢,還是想要再加把勁,上了人榜去找崔元央?”
草?趙長河再度傻在那裏。
妳繞了壹圈,居然等在這?嶽紅翎面無表情:“所以趙兄請回,想好了再告訴在下。”趙長河:“……”
修羅場是女人天賦嗎?妳明明只是找個借口吧,居然如此精準,仿佛她的劍壹樣難以防禦。
瞥眼看看周圍,壹群人臉上全是壹副我們受過專業訓練絕對不會笑的表情,那憋笑抽搐的樣子都可以拍戲了。
“噗嗤……”唐不器終於沒能忍住,笑噴出來,繼而捶桌狂笑:“哈哈哈哈哈……”
趙長河怒目而視。
然而笑聲感染力過於強大,連萬東流玄沖都笑出了聲,趙長河想揍大侄子的想法只能擱淺,老臉都被笑成了豬肝色。
嶽紅翎看著趙長河那副豬肝臉,自己也想笑,可很快就想到糟了,自己本來是為了讓他不用成為笑談的,現在這個怎麽算?更搞笑了?
說不是吧……內裏隱含的意思好像……是她真認可趙長河將來可以選擇她……
還好這些人都不像是那種會歪曲傳謠的,換了些沒節操的,明天大概江湖就可以風傳嶽紅翎崔元央二女爭夫了!
嶽紅翎輕咬下唇,臉色不自覺地緋紅壹片,與那身紅裳交相輝映,也不知是酒意,還是其他。
…………
這壹席酒賓主盡歡,除了壹只豬肝。
實際除了起哄這個樂子之外,大家並無多少飲宴的心情,此前赤離之事都在心裏,各有思慮。於是整個酒宴時長與便飯無異,沒多久就宣告終局。
但大家都吃得很滿意,今天這瓜很甜。
離開明月樓,天上月正明。
前方不遠就是趙長河曾經期待很久的二十四橋,橋下水流悠悠,波心輕蕩,冷月無聲。
趙長河與嶽紅翎很自然地走在壹起,閑逛登橋,萬東流等人居然都覺得十分正常,連個古怪之色都沒有,各自回去處理事宜。
這不就是女方繼續在給機會,看男方還有什麽表示嘛,哪個不開眼的這時候去做大燈籠?
兩人立於橋上,低頭憑欄,看著水中之月隨著波光微蕩,碎影粼粼,好久好久都沒人出聲,各自理著心中紛亂的思緒。
過了好久,還是嶽紅翎先開口打破沈默:“只是個臺階。”
趙長河“嗯”了壹聲,表示理解。
嶽紅翎籲了口氣,忽然就輕松了許多,擡手轉了轉肩膀,笑道:“嗯……妳的傷藥不錯,現在居然已經不太影響行動了。”
崔元央的藥……趙長河總覺得她這話還在修羅場。
什麽嗜血修羅啊,指的修羅場上寸寸血?那還真特娘的貼切。
其實嶽紅翎此刻倒沒想這些了,略微感受了壹下肩膀傷勢,低聲道:“待得夜深,我打算再去找找赤離的蹤跡,比如知府府上,妳意下如何?”
這是題中應有之義,嶽紅翎不想徹底殺了赤離才叫奇怪,不靠多人圍毆的話,能殺赤離的也只有嶽紅翎。之前唐不器相邀,誰特麽敢跟那憨批去,以嶽紅翎這傷為參考,赤離的傷同樣沒多重甚至更輕,去作死麽……
趙長河想了想,猶豫道:“這肯定不能是硬打吧?妳打算的是伺機暗殺?可我潛形匿跡的手段不是太好……”
所以想要攜手天涯,確實需要修行差不太多,嶽紅翎的要求沒錯。
嶽紅翎笑笑:“妳不是那路子,沒必要強求。我平日裏潛伏探尋,也總愁遇事無人接應,常常有了良機都不敢妄動,坐視時機錯過。如今有妳在外接應,我行事也可以放心許多。”
趙長河轉頭看她的側臉。
嶽紅翎沒有對視,低頭看向橋下冷月。
這算不算是相邀攜手?不知道。
趙長河忽然道:“妳們都還能忌憚我擲刀,也沒過於離譜嘛。我去找把好弓,大約不止可以做接應之事。”
嶽紅翎腦袋仿佛更偏了幾分,聲音輕得猶如自語:“妳能做怎樣的事,與我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