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四章 官家

　　太陽，升起。
　　按照約定，平西王爺今日要去赴那韓相公的約。
　　“更衣。”
　　“喏！”
　　“喏！”
　　陳仙霸、劉大虎以及鄭蠻三人，將王爺的玄甲取出，準備為王爺披甲。
　　但王爺只是淡淡地道：
　　“本王說的是，更衣。”
　　更衣，不著甲。
　　這下子，仨親衛都有些發懵了，不著甲，穿什麽？
　　尋常的衣物肯定是有的，但那都是內襯居多，行軍打仗時沒有那麽多的講究，基本就是甲胄不離身的。
　　陳仙霸腦子反應快，直接問道：
　　“王爺，可是要著蟒袍？”
　　鄭凡點了點頭。
　　“王爺稍候。”
　　陳仙霸走出了帥帳，翻身上了壹匹馬，自軍寨裏奔馳，來到了軍寨的另壹處角落。
　　在這裏，有壹隊人，他們和軍營格格不入，他們是福王府的嫡系親眷。
　　大軍出了滁州城後，王爺就再沒召見過福王妃，更別談什麽臨幸了。
　　福王壹家只能隨著大軍壹起移動，這些日子，原本過著錦衣玉食生活的他們，確實是受了不少的苦。
　　但趙元年還算上進，時常有機會進入帥帳被王爺咨詢關於乾國的壹些問題，其余時間，他也會主動地幫助軍中做壹些書吏的工作。
　　這壹家人，倒是沒喊過累訴過苦。
　　陳仙霸來到這處帳篷前時，正好看見福王妃正在那裏洗衣服。
　　衣著上，比原先隨便了不少，但整個人的氣色，其實比之前，要好了很多。
　　福王妃的三個兒媳婦，大兒媳也就是趙元年的正妻坐在福王妃身旁搭把手；
　　兩個側妃，壹個在餵馬匹飼料，另壹個則剛剛從軍需官那裏抱著接下來兩日的口糧剛剛歸來。
　　趙元年不準家裏人嬌氣，
　　福王妃更是以身作則，
　　同時，
　　他們是帶著壹些嫡系王府的護衛，數目還不少，本可以繼續在軍中被“供奉”起來，但趙元年主動將這些王府護衛送入了燕軍之中，自家人身邊，是壹個都沒留。
　　陳仙霸翻身下馬，向福王妃行禮，道：
　　“請王太後移駕帥帳。”
　　福王妃有些意外，
　　他，
　　想要了？
　　陳仙霸又道：“另，請王妃帶上蟒袍和配飾，我家王爺，要更衣。”
　　福王府從滁州城搬遷出來時，絕大部分的家當肯定是帶不了的，但有些東西，是不會落下的，比如……行頭。
　　他們清楚，這是他們王府安身立命的所在，因為在接下來的很長壹段歲月裏，他們只能被當作政治木偶，打扮光鮮，那是必須的。
　　雖然心裏有些不解，但福王妃還是馬上道：
　　“好，我知了。”
　　說著，
　　福王妃就喊來了自己的三個兒媳婦，跟隨自己去拿東西，最後，幹脆就帶著自己三個兒媳婦壹起，去往了帥帳。
　　到了帥帳後，發現趙元年已經在裏頭了，正在向王爺繼續介紹著壹些關於韓亗的事。
　　鄭凡看見了福王妃，
　　對她點點頭，
　　道：
　　“幫孤更衣吧。”
　　福王妃微微壹福，道：“妾身這次帶來的，是元年的蟒袍和配飾。”
　　“就按妳們乾人的規矩來，反正待會兒要去見的，也是妳們乾人的相公。”
　　“是，王爺。”
　　福王妃和自己的三個兒媳開始挑選衣服以及配飾。
　　其實，燕國在靖南侯與鎮北侯封王前，禮部曾牽頭與宮中的繡坊司壹同設計和制作出了屬於大燕的軍功王爵蟒袍。
　　畢竟，燕國以前並未有過異姓王。
　　當時，燕國有位輩分很高的宗室聽到朝廷在為準備蟒袍的事，就好意地上了折子給先皇姬潤豪，說可以直接用宗室的王爵蟒袍制式嘛，他敢保證，宗室都是很識大體的，不會有人對此說僭越什麽的。
　　甚至，為了讓皇帝看見宗室們的“大局觀”和“包容感”，他還號召了壹群宗室壹起上書，想要推成此事；
　　結果，皇帝的批復很簡單，很直接，也很符合燕皇本人的性格：
　　“讓兩位異姓王穿宗室王爵蟒袍，太怠慢了。”
　　“……”宗室。
　　宗室們直接傻眼了，不是他們大方地想將屬於自己的特權讓出去，而是在那邊看來，讓兩位異姓王穿宗室王爵的蟒袍，有些丟人。
　　燕國軍功王爵的蟒袍，鄭凡也有兩套，壹套是白的，算是自家裏時可以穿的，壹套是黑的，古樸威嚴，鑲金蟒，似龍，可謂霸氣到了極點。
　　針線活和布料的選擇都很極致，這是四娘的評價。
　　不過，鄭凡現在倒是沒去可惜未將那壹套大燕的蟒袍帶過來，穿乾人的，其實就可以了，也更合適。
　　“元年。”
　　“王爺。”
　　“給本王的貔貅再餵幾把食料。”
　　趙元年聽到這話，臉上當即露出了高興之色。
　　義兒傳統，其實在乾國也是時興的，當年梁朝的前身，是另壹位大將建立的割據勢力，梁國皇帝是其女婿，乾國太祖皇帝則相當於那位大將的義兒。
　　老父披甲，義兒牽馬；
　　說句心裏話，比起壹遍遍脆生生地喊鄭凡“爹”，喊“義父”的話，其實沒什麽情感情緒上可抗拒的。
　　因為如今鄭凡的身份，足夠了。
　　等趙元年興致沖沖地離開了帥帳去找貔貅後，屋子裏，四個女人在繼續為王爺更衣。
　　蟒袍是其壹，最為繁瑣的是自上而下的配飾，燕人灑脫，楚人重禮，乾人則看重細節。
　　腰帶怎麽打，穗擺怎麽繞，玉佩怎麽掛，其余的壹系列穿搭該怎麽去配，都有壹套流程規矩。
　　陳仙霸對劉大虎和鄭蠻使了個臉色，就走出了帥帳，劉大虎和鄭蠻緊隨其後。
　　帥帳內，
　　就剩下王爺和四個女人了。
　　壹位趙元年的側妃，此時正蹲在鄭凡面前，打著金穗，她的身材不算胖，但特點凸出，此時本是夏季，乾地氣候又壹直溫熱，故而其身上衣物也不厚，當其專心打著穗子時，可以清晰地看見映襯出來的山谷溝壑。
　　鄭凡記起來壹句話，說是男人最喜歡的身材，應該是落於情人身上，因為妻子很多時候會有其他因素的加成。
　　趙元年的正王妃，必然是和聯姻有關系的，至於側妃嘛。
　　就在這時，
　　鄭凡感知到那位蹲在自己面前的側妃，身子後傾，那精致的磨盤，就這樣貼了過來；
　　沒有驚慌之後的蜻蜓點水般的迅速避讓，反而開始拉轉起了磨。
　　趙元年的王妃和另壹個側妃此時正在給自己綁腰帶，福王妃則正在幫自己在側腰位置掛配飾，三個女人，必然也看到了這壹幕，但，都在裝作沒看見。
　　趙元年去開心地餵貔貅去了，
　　在他看來，失去了福王府的他，日後前程，只能寄托在平西王身上這壹條路。
　　他沒故意留下母親和自己的妻妾們在這裏想要幹什麽，
　　畢竟，
　　他母親他早接受了，
　　至於他的妃子們，他沒打算送……因為他壓根就沒在意這壹茬兒。
　　他的嶽丈是壹位致仕的禮部尚書，清貴得很，原本也可以幫他刷壹刷藩王身上的那種“汙穢”之氣。
　　可現在，他已經叛國了，丈人自然也沒用了，那麽王妃……
　　不過，
　　鄭凡卻沒讓這種看似很曖昧的氛圍繼續下去，而是“啪”的壹聲，拍了壹下磨盤。
　　“啪！”
　　“嚶……”
　　壹拍之後，再順勢將磨盤推開。
　　半躬著身手裏還拿著打了壹半金穗的側妃回過頭，眼裏帶著水霧，看著這位燕國王爺；
　　與此同時，福王妃和另外兩個妃子手裏的動作也略微停頓了壹下。
　　鄭凡搖搖頭，
　　道；
　　“我既然答應了要帶妳們走，就會護妳們安全，等班師後，也會負責安頓妳們福王府，可能沒以前的日子那般大富大貴，但富足無恙是沒問題的。
　　不用再這樣了。”
　　“是，王爺。”
　　磨盤側妃轉過身，
　　恭敬地向鄭凡壹福，開始掛金穗。
　　王妃和另外壹位側妃，則長舒壹口氣，心裏壹塊石頭落下。
　　福王妃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待得更衣完畢，原本顯示著雍容的乾國藩王蟒袍，穿在鄭凡身上後，透露出壹股子的霸氣。
　　雖說人靠衣裳馬靠鞍，但鄭凡因為這些年的歷練，氣質上，那是必然拿捏得死死的。
　　“妳們先下去吧。”福王妃開口道。
　　“是。”
　　“是。”
　　三個兒媳婦退出了帥帳。
　　福王妃則投入了鄭凡的胸前，鼻子在鄭凡蟒袍上，使勁地嗅著，似乎在克制著某種情緒。
　　鄭凡沒推開她；
　　少頃，
　　福王妃笑道：“多謝王爺，倒是給妾身這個當婆婆的，留了太多的面子。”
　　鄭凡本以為她說的是自己看在她的面子上，沒動她那仨兒媳，
　　誰知，
　　福王妃下壹句卻道：
　　“婆婆比兒媳們更入得王爺法眼，妾身臉上有光呢。”
　　“呵呵。”
　　“王爺笑什麽？”
　　“既然出了滁州城，就沒必要這般謹小慎微的了，以前也有個家夥，剛到本王身邊時，常常自下姿態，本王把他罵了壹頓，現在倒也好多了。”
　　鄭凡說的是野人王。
　　“好了好了，我的王爺，妾身懂，不過……”
　　“不過什麽？”
　　“手感如何？”
　　“妳還是個當婆婆的。”
　　“亂世人命如草芥，富貴人家最如是；又不少塊肉，不是麽？”
　　鄭凡看著福王妃，道：
　　“妳倒是看得真開。”
　　“瞧王爺您說的，這些道理，您不比妾身懂得多麽。
　　再說了，沒道理男人屈個膝，叫能屈能伸，咱女人低個腰，就大逆不道了？
　　還不都是為了活著麽。”
　　“行了行了，本王知道了。”
　　“王爺是覺得妾身今日話太多了麽，這些日子來，妾身也難得見到王爺壹次呢。”
　　“本王待會兒要去和妳們乾國的相公說話，得多留些口水。”
　　福王妃捂著嘴，
　　笑得花枝招展，
　　竟大著膽子調侃道；
　　“天吶，莫非連韓老相公都把妾身給比下去了麽？”
　　這女人，膽兒變大了啊。
　　“啪！”
　　這次，
　　沒彈回來，
　　陷進去了。
　　……
　　掀開帥帳簾子，走出來時，才發現外頭的天，在烏雲遮蔽之下，變得昏沈沈的了，宛若夜晚，雨水也開始逐步落下。
　　這預示著，壹場暴雨，即將來臨。
　　貔貅牽著趙元年來了，
　　是的，
　　平西王的貔貅，怎可能被別人牽著走？
　　趙元年還真不敢和這“神獸”置氣，手裏拿著韁繩，卻只敢走在後頭。
　　貔貅走到王爺身前，屈膝跪地。
　　鄭凡翻身上去，貔貅再度立起。
　　蟒袍著身，胯下再騎著貔貅，英武得如同畫中人走出。
　　福王妃依著帥帳，眼裏，有些光澤在流轉。
　　曾經，大楚公主在自己大婚前，不止壹次地將還是伯爺的鄭凡拿來和屈培駱相比；
　　眼下，
　　福王妃也是習慣性近乎本能地，在看著鄭凡時，想到了自己的丈夫先福王。
　　另壹邊，壹身白衣的劍聖，坐在馬背上，早就候著了。
　　沒扛旗，也沒披甲做執旗兵的偽裝；
　　鄭凡或許會猜測，韓相公身邊的執旗手，到底會不會是百裏劍；
　　但對面，幾乎不用猜，平西王的執旗手，那必然是晉地劍聖。
　　陳仙霸遞送上烏崖，
　　但王爺卻拒絕了，
　　擡頭看了看昏壓壓的天色，感受著小雨珠拂面的涼膩，道；
　　“雨夜，就不帶刀了。”
　　“王爺，可現在還是白晝呢。”陳仙霸問道。
　　“夜不夜，並非看太陽在不在，而是看人的眼睛，能不能看得到。”
　　陳仙霸楞了壹下，隨即似是明悟了什麽，
　　道；
　　“屬下明白了。”
　　“明白就好。”
　　不用抽鞭子，待得這邊話剛說完，貔貅就很自覺地湊向了劍聖所在的位置。
　　劍聖的坐騎原本是壹匹黑馬，但在貔貅幾次故意欺負之後，那匹黑馬在馬廄裏，不小心折了腿，故而就換成了壹匹棗紅馬。
　　劍聖看著鄭凡，笑道；
　　“倒是很少見妳這般打扮。”
　　“如何，像不像乾國的藩王？”
　　“乾國的藩王，腰桿可不敢這般直。”
　　“天斷山脈裏有壹種妖獸，叫黑柴狼，其性詭詐，倒是和本王極為相似。”
　　“怎麽講？”
　　“得誌便猖狂，好不容易熬到了堂堂正正地站起來坐人，哪可能願意這腰，再彎下去？
　　好了，
　　趁著雨還沒下大起來，咱出發吧。
　　韓老相公八十多的人了，萬壹被暴雨壹淋，回去就嗝屁了，本王未免勝之不武。”
　　“真這樣了，等打贏了，大概就會傳出那位韓相公是被妳平西王活生生嚇死的話來。”
　　“那就是雙贏了。”
　　“哦？乾人贏在哪裏？”
　　“不，是本王贏了兩次。”
　　……
　　按照傳統，雙方應該都派遣出壹支小規模兵馬，互相清掃壹下兩方主帥會晤的區域。
　　但乾軍那邊，
　　韓相公早早地就在那裏候著了，直接跳過了這壹步驟。
　　只是，
　　燕軍依舊派遣出了八百騎，圍繞著乾軍帥旗位置，清掃了壹圈，確認沒有貓膩後，燕軍收兵，平西王和劍聖緩緩而出。
　　乾軍帥旗下，
　　壹身文士白衫的韓相公正坐在那裏，其人留著長長的白須，自有壹股子威嚴之氣。
　　在韓相公身邊，站著壹個少年郎，少年郎扶著旗桿，有風有雨，少年郎不得不瞇著眼，但依舊瞧見了那邊騎著貔貅過來的平西王爺。
　　少年郎張了張嘴，露出了笑意。
　　“笑甚？”韓亗問道。
　　“平西王哩。”
　　以黔首之出身，壹步步走到了如今之地位，威震諸夏；
　　平西王，早就不僅僅是燕國孩子們心中的偶像了，用後世的話來說，平西王早就出圈兒了。
　　“瞧妳這出息，妳可是天潢貴胄之身，用得著和那些黔首壹樣，去仰慕他麽？”
　　少年臉上露出了笑容，道：“老公相，我是太祖皇帝壹脈，可能，還不如黔首呢。”
　　少年的父親，是乾國瑞王，他是瑞王世子，瑞王，是乾國太祖皇帝嫡傳壹脈。
　　瑞王的封地，就在韓亗的家鄉，致仕在家的韓亗，以自己的身份，強行號召出了壹支勤王之師，瑞王作為宗室，本就該出力，但其身體不好，據說臥病在床兩年了，所以就派出自己這個世子來到韓亗身邊，代表了瑞王府。
　　太祖皇帝壹脈這百年來到底是過著怎樣的日子，誰都能看得清楚。
　　如果說福王這種藩王，是謹小慎微的話，那麽太祖皇帝壹脈也就是瑞王府，其實壹直睡在刀尖上。
　　平西王和劍聖到了。
　　韓相公站起身，
　　道；
　　“見過燕國平西王爺。”
　　“見過韓老相公。”
　　“瑞王世子，趙牧勾，見過平西王爺。”
　　鄭凡聞言，對著這個扶著旗的少年郎笑著點了點頭，通過這些日子和趙元年的交流，他當然知道瑞王府到底是怎樣的來歷。
　　壹旁的劍聖，將燕國的黑龍旗直接插入了到了地面，隨即，懷抱著龍淵，半閉著眼，開始打盹兒。
　　百裏劍，不在這裏。
　　他堂堂劍聖，對上的，是壹個少年孩子。
　　好在，劍聖大人早就習慣了這種“尷尬”場面，對“名聲”這類的，也早就不看重了。
　　韓相公瞧見了鄭凡身上的乾國制式蟒袍，
　　笑道：
　　“平西王這是打算歸順我大乾為我大乾效力了麽？”
　　這本是壹句調侃；
　　但平西王爺卻點了點頭，
　　道：
　　“韓相公說的是，本王，正有此意啊。”
　　“哦？那我家官家要是知道這事，必然會龍顏大悅！”
　　平西王伸手指了指韓相公身邊的扶旗少年，
　　道：
　　“咦，怎麽，乾國的官家，不就在這裏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