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鬥角

　　此時的下庸城內外，可謂是風起雲湧。
　　縣城守卒已然全部動員起來，同時，駐紮在附近的壹座楚軍大營，即刻出動了五千兵馬向這裏靠近；
　　另外，屈氏私兵也就是“青鸞軍”，也有兩隊兵馬正在向這裏開赴。
　　玉盤城下，鄭伯爺替田無鏡傳令，壹舉屠戮四萬青鸞軍精銳，大楚柱國屈天南也身死望江江畔，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屈氏固然元氣大傷，但剩余的青鸞軍加上近年補充進來的新兵，戰鬥力上肯定比全盛時相去甚遠，但在楚國境內也是足夠用了。
　　另外，附近其他類似範家的屈氏奴仆家族，也都收到了來自屈氏的命令，各家都派出了私兵向下庸城靠攏。
　　壹個下庸城，此時正在吸引著數萬兵馬靠齊，宛若海浪從四面八方湧來拍打向唯壹的礁石。
　　米家，並非楚國傳統貴族，但米家接連兩代出了楚國天子近臣，兩代米家家主都是和先皇以及這壹代皇子壹起讀書長大的，當代米家家主也被攝政王任命為楚國戶部尚書，掌管朝廷錢糧事宜。
　　如今，米家大小姐被人挑斷了手筋。
　　而四公主，
　　則失蹤不見。
　　這等事竟然發生在楚國境內，由不得皇室不憤怒，由不得屈氏不憤怒。
　　……
　　下庸城城墻上，壹個枯瘦老者盤腿坐在城垛子上，在其身邊，站著壹個持刀的將領。
　　枯瘦老者姓袁，名罡天；年輕武將姓厲，名牧。
　　東方四大國，當代燕皇登基後全國境內大肆打壓宗教勢力，壹改先皇在位時“漫天神佛”的烏煙瘴氣；
　　乾人則向來信奉煉氣士，覺得那些人可以參透天機，玄而又玄；
　　晉人因三家分晉格局形成太久，赫連家祖上是野人降人出身，聞人家信儒，故而晉地沒有最為勢大的崇奉；
　　而楚人，信的是巫。
　　袁罡天是大楚十二巫正之壹，這十二巫正並非按照實力劃分，事實上，巫，本就包羅萬象。
　　巫文化，最早起源於大夏，巫者，可勘測、可治病、可占蔔、可行運、可著作等等，所以說，大楚的十二巫正，所劃分的，是十二個自巫這個原始點下分出來的十二個分支。
　　只不過，這些分支在其他國家已經有了新的稱謂，也不再用巫來形容。
　　同時，
　　當年山越人也有屬於自己的巫祝文化，楚侯奉大夏天子令開邊後，楚人融合吸納了山越人的巫祝文化，融入自身，並且壹直發展下來，最終使得巫文化成為大楚的唯壹主流信仰。
　　厲牧並非出自大族，事實上，他和年堯壹樣，也是攝政王府邸裏出來的人，現任淙州城將軍。
　　淙州城位於屈氏封地內，是大貴族向皇室妥協的壹種產物，皇室允許大貴族保持自己的獨立性，而大貴族也允許皇室在自己封地內留有駐軍。
　　所以，厲牧的職責，就是監控屈氏。
　　但現在，
　　那些事情都可以先放下了，眼下需要做的，是將公主找到。
　　四公主和米家小姐離開行轅，早早地落單出來，圖的，就是想要在成婚前可以自由自在地戲耍壹番。
　　當朝太後，也就是攝政王和四公主的生母憐惜自己即將出嫁的女兒，所以對此選擇了睜壹只眼閉壹只眼。
　　楚國風氣和乾國不同，雖說沒有大燕女子起得馬彎開弓的豪邁，但也遠遠沒到乾國女子被禮教束縛的地步。
　　楚人，是好浪漫的。
　　但是，事情，卻已經發生了，有人，在壹群護衛的眼皮子底下，將公主劫走。
　　厲牧嘆了口氣，
　　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刀把。
　　袁罡天微微壹笑，道：
　　“煩了？”
　　“嗯。”厲牧直接承認了。
　　在他看來，壹個女人，哪怕她是公主，丟了，也就丟了吧，不值得這般勞師動眾，還得讓他這個淙州將軍特意過來組織搜找。
　　袁罡天搖搖頭，他懶得去對厲牧說什麽要改壹改這個脾氣的話，因為在可能攝政王所欣賞的，就是厲牧的這種脾氣。
　　世人都以為年堯年紀輕輕就封為大帥，主守鎮南關，這是來自攝政王的信任，但袁罡天知道，厲牧的恩遇，並不比年堯低。
　　“我大楚皇族，是鳳凰後裔，雖不似燕人那邊，依舊將貔貅壹代代飼養著，但我大楚皇宮內，珍藏有火鳳精血。
　　每壹代皇室核心成員，將有幸獲賜精血。”
　　厲牧聞言，不屑道：“沒用的東西。”
　　他曾問過攝政王，火鳳精血可否強健體魄增持氣血？
　　攝政王的回答是不能，只能在手臂上留下壹道宛若火焰的印記，壹輩子都不會脫落。
　　自此，厲牧就對什麽火鳳精血嗤之以鼻。
　　袁罡天攤開手，在其掌心，有壹只小小的蝙蝠正在緩緩地撐開翅膀，露出獠牙的同時，小小的瞳眸裏閃爍出墨綠色的光芒。
　　“這是老夫精心餵養出來的黑蝠，極具靈性，可惜了，我大楚火鳳血脈早已斷絕，只能以這種保留壹絲火鳳血脈的亞種進行繁衍。”
　　說著，
　　袁罡天攤開另壹個手掌，道：
　　“厲將軍，借把刀。”
　　厲牧抽刀，收刀。
　　袁天罡掌心被劃拉出壹道血口子。
　　“呼……”
　　袁天罡嘴唇微顫。
　　“怎麽了？”厲牧問道。
　　袁天罡瞇了瞇眼，微微咬著牙關，道：
　　“只要在手指上割破個小口就可以了的。”
　　厲牧沒有絲毫愧疚之色，只是道：“下次早點說。”
　　袁天罡無奈，將手掌下翻，鮮血滴落在黑蝠身上，同時口中默念巫咒。
　　黑蝠身上的毛發，開始顯露出壹種透亮之色，不是發光，而是毛色上瞬間變得無比精致，精氣神也壹下子提了起來。
　　“去，找到火鳳氣息。”
　　黑蝠飛離了袁天罡手掌，向空中飛去。
　　厲牧看著遠飛的黑蝠，道：“下面，就是等？”
　　袁天罡有些吃痛地拿出金瘡藥開始給自己掌心敷著，同時開口道：
　　“妳們該怎麽找，還是得怎麽找，我呢，也有我的辦法。黑蝠是其中壹個辦法，另壹個辦法，就是用巫中的占蔔之道來進行推演。
　　四公主到底是我大楚皇室，命格清晰，應該能推演出來些什麽。”
　　厲牧點點頭，道：“妳們當初也是這般幫年堯的吧？”
　　昔日楚皇駕崩，大楚諸多皇子爭位。
　　四皇子麾下年堯率忠誠於四皇子的皇族禁軍開始平叛，接連俘虜了三個皇子，其中壹個，還藏身於山越人部落之中也未能幸免。
　　厲牧知道，這種快速行軍目標明確的表象下，肯定有外力的幫助。
　　就比如此時用來尋找四公主的方式，當初年堯身邊若是有巫正幫忙，壹次次的“擒賊先擒王”快速平滅叛亂，也就有些理所當然了，因為那幾個皇子身上肯定也被賜予過火鳳精血。
　　袁罡天開始掐指，口中不斷發出晦澀難懂的咒語。
　　厲牧持刀，繼續靜靜地站在這位巫正身旁。
　　晚風吹過下庸城的城墻，帶來冬日的凜冽。
　　……
　　範府春暖花開的小院內，
　　老嫗坐在那兒，神情壹會兒幸災樂禍壹會兒惴惴不安。
　　而在家主正房所在的單獨院落內，範正文坐在屋內，和翁藏海面對面，品著茶。
　　如今，範府內的壹大半下人以及範府子弟都已經外出，參與搜找公主的行動了，同時，作為下庸第壹家族的範家，還調動了城內的糧鋪，開始為即將到來的各路兵馬準備糧草。
　　這些，都是範家應該做的。
　　當然，不應該做的，他們也做了。
　　“家主，我聽說大楚皇室，身上是有火鳳血脈的。”
　　範正文點點頭，
　　轉過身，看向了暖房所在的方向。
　　翁藏海小聲問道：“她會出手麽？”
　　範正文笑了笑，
　　道：
　　“這就和做買賣壹樣，誰不舍得，誰就不得不套進去賠錢。”
　　翁藏海摸了摸自己的長須，若有所思，隨即，道：
　　“可終究這般將公主安置在範家，不穩妥。”
　　“事發突然，沒有辦法了，只能放在範家。”
　　範正文頓了頓，繼續道：
　　“既已上船，就沒什麽放開放不開的了，最壞的情況，也無非是請翁先生受點累，隨我和內人壹同入晉。”
　　家業，範正文完全可以拋開，因為他還有退路，只要日後小六子能繼承大統，他還有很大的希望可以回來，到時候，可以掙得更大的家業。
　　他舍得，且是真的舍得，先有舍，才有得。
　　但暖房小院內，
　　那個老嫗終究是沒能在和自家孫子的這場無聲交鋒中占得便宜，
　　她開始伸手，
　　遮蔽範府上空的“天機”，
　　因為就在剛才，
　　她感應到了有人以推演之法正在向這裏延伸而來。
　　……
　　同壹時刻，
　　習慣性坐在屋頂，本著吃大戶不吃白不吃心態的阿銘，還在喝著酒。
　　何春來和陳道樂沒繼續陪著他，他們嚴陣以待，守在青方齋的兩個入口處，其實，守和不守，沒什麽區別。
　　阿銘壹個人喝酒，有點寂寞。
　　直到他的視線裏，看見天上飛來壹只蝙蝠。
　　阿銘招招手，
　　蝙蝠不理睬他，而像是感應到了什麽，在範府上空開始盤旋。
　　阿銘不高興了，
　　露出了獠牙，
　　發出輕微的低吼，
　　下壹刻，
　　蝙蝠身子壹顫，目光中居然流露出了壹抹諂媚和畏懼，
　　從空中落下，
　　落在了阿銘的肩膀上。
　　阿銘伸手摸了摸蝙蝠的腦袋，
　　輕聲道：
　　“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