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戲中人

　　到得夜翎的小屋子，壹眼就看見夜翎趴在地板上，小小的身軀都好像在冒煙。小手上還抓著壹塊小木頭，此時也已經焦了，看不出原樣。屋頂有個大洞，洞沿都是焦灰，可見剛才那壹股黑氣上天確實就是從夜翎身上發出來的。
　　她的衣服也到處是破洞，露出嬌嫩白皙的肌膚，肌膚上也壹塊壹塊都是煙灰。奇怪的是她的翅膀好像變小了，就像小孩子穿了COS小惡魔裝束似的，很萌。
　　秦弈飛速上前，左右看看見床邊有壹套外衣，直接抓了過來替夜翎裹好，將她扶了起來。
　　見是秦弈，夜翎嗚咽了壹下：“好痛……”
　　“這什麽情況？被雷劈了？”
　　“不知道……”夜翎很迷茫：“就好像有壹股火從心裏往外燒，轟的壹下就燒焦了……”
　　秦弈很是無語，問這蠢蛇恐怕是沒用的了，還是流蘇靠得住。
　　果然就聽見流蘇道：“破冥逐黯七星禦陣，引妖火焚身，妖氣歸天，對付那些野獸本性與殺心都還難以抑制的小妖怪有奇效。這蠢蛇還算可以的了，居然沒死掉，這離火城內如果還藏了別的小妖，怕是死絕了。”
　　秦弈心中有了數，這大概就是明河沒有繼續和他糾纏的原因了。也許是見木劍失去感應，判斷他秦弈已經和妖怪同流合汙，便不再寄望於他的合作，而是下了狠心去布置大陣，把這整座離火城的妖怪都幹掉就是。
　　簡單粗暴，直接明了。
　　心中浮現出明河的目光，平靜而遙遠，仿佛懸於夜空的銀河。
　　秦弈微嘆壹口氣，目光落在夜翎手上的焦木：“那這是什麽？我以為是妳瞎碰了什麽東西引發的呢。”
　　“這是普通木頭啊……”夜翎哽咽了壹下：“我只是雕了壹只小猴子，想送給妳的……壹直聽妳的故事，用妳的藥，沒東西給妳……”
　　秦弈心中壹怔，看著焦木默然。
　　原本心裏多少有壹點被她壞了事的怨氣，此時早已散得無影無蹤。
　　“蠢蛇……”
　　“妳才蠢！”夜翎辛苦地爬了起來：“我是不是暴露了，我要跑了，這幾天謝謝妳……”
　　說完化作黑光，直往屋頂破洞鉆了出去。
　　下壹刻就狼狽地栽了回來，“咚”地壹下砸在地板上，目光有些恐懼地看著天空。
　　秦弈也在看天，透過那破洞往上看，明河安靜地懸浮其上，低頭俯視。
　　秦弈知道是禍躲不過，索性揚聲道：“明河道長大駕光臨，何不進屋壹敘？”
　　明河緩緩落下，道袍獵獵，衣帶飄揚，秦弈看著真的覺得這就是仙子下凡。
　　實際上對於凡人來說，她這種正宗的修仙者也確實是個仙子。
　　夜翎驚懼地直接在地上爬了半圈，縮到秦弈身後。秦弈也錯開半步將她攔得緊了些，直視明河道：“道長仙子壹般的人物，本該笑傲風月，遊戲紅塵，卻為何涉足俗世權爭，做人打手？”
　　明河微微搖頭：“紅塵權爭，與貧道無關。然妖物殺人，貧道不得不管。”
　　秦弈道：“說句實話啊，妖物殺人也跟妳沒關系，修到這境界了難道還不知道眾生相等，在妳的角度上，妖殺人和人殺人有區別嗎？”
　　“有。”明河淡淡道：“公子所言聽似有理，萬年前曾經也有人秉持這般言論，然而後果是世間妖孽橫行，恣意食人，致使千裏荒煙，大地幾成廢土，這已與天道相違。縱是妳遠避紅塵當作看不見，妖物也終究會奪妳靈山，侵妳洞府。此之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秦弈竟無言以對。
　　本來以為這道姑凡心不凈，其實人家思量的東西完全不是壹個層面。
　　明河又道：“妳我修士，若只為問道長生，那山門壹閉，自私自利自己煉丹盤坐便是。卻去學飛劍之術、五雷之法、殺伐之陣，所為何來？非為相爭，實為降妖除魔，護佑世間。正是妖孽不敢橫行，才有當世生靈鼎盛，公子坐享其成，反而為妖孽說話，實愚夫之見也。”
　　說著目光就落在秦弈身後，夜翎正緊張地拽著秦弈的衣角偷偷看她。
　　“言盡於此。秦公子壹定要護著這個妖孽？”
　　秦弈只能道：“妖不能有好妖麽？要是壹只人畜無害的小兔子意外被點化，妳也說非我族類，要殺之而後快？”
　　“貧道自然不是不講道理，然而此妖不傷人麽？”明河淡淡道：“太子是誰殺的，公子也不用強辯，此事瞞得過別人，如何瞞得過貧道。”
　　秦弈發現自己居然壹時半會真的駁不了她，因為出山之後壹路行來，所見的妖還真是吃人的，人家秉持除魔衛道之心那是壹點問題都找不出來。妳要說妖也有好壞，可夜翎確確實實謀刺太子，算是當著明河的面殺人了，怎麽洗得白？
　　壹定要說的話，自己這個才算是被妖孽所迷，三觀不正了。
　　可是……要說妳說得對，把這娃殺了吧，這怎麽辦得到？
　　看著地上焦黑的木頭，秦弈知道自己做不出來。
　　此時流蘇的傳音冒險鉆來：“夜翎身上有變，我懷疑她此刻妖氣已失，所以明河嘰嘰歪歪這麽多，否則妖氣牽引之下她早該動手了。”
　　秦弈他心中壹動，這就好辦了，耍賴誰不會：“誰說她是妖了，道長說話可要講證據。”
　　明河皺了皺眉。
　　流蘇說到了點子上。明河自進屋起壹直在感應夜翎，卻發現夜翎身上的妖氣淡薄得幾乎感受不到，與太子遇刺那時濃郁得讓人覺得淩厲且略帶兇戾的氣息截然不同。
　　本來按之前的氣息判斷，這府中該有壹條蛇妖，似乎還是螣蛇。
　　螣蛇性狡，主謊言，有殺伐，這種妖氣與草木之屬不壹樣，是很容易分辨的。
　　認真看看夜翎，她身上裹著壹件外套，小臉被煙熏得黑乎乎的，大眼睛驚懼地看著她，壹眼看著居然很是可憐，不僅是妖氣很淡薄，而且真的感受不出殺伐兇戾之感。
　　她出山立過誓，只殺妖，不傷人，她也會擔心自己萬壹搞錯了，意外破了誓言。所以才會與秦弈說這麽多，否則早就動手了。
　　“她身上妖氣雖薄，也是有的。若不是妖，那是什麽？”
　　秦弈胡扯道：“她叫周咚咚，是個愚蠢的小孩。”
　　明河：“……”
　　秦弈知道明河也不是被忽悠，只是謹慎，便趁熱打鐵道：“道長，這件事有點復雜，並不是妳想象的那樣黑白分明。要不這樣吧，現在府門前壹定有好戲，妳跟我壹起去看壹看，看完了這出戲，我們再做計較？”
　　明河凝視他半晌，緩緩道：“公子可知，貧道的誓言，並不是完全不許傷人。”
　　多半是若人要騙妳害妳，妳可以殺吧。秦弈無所謂地道：“如果我沒看錯，道長赴此紅塵，本就是為了問道於塵世，看遍人間百態，說穿了是來看戲的。壹味糾結於斬妖除魔，就沒意思了……”
　　明河倒被這話說得心中微微壹動，看看秦弈的眼神，秦弈眼神清澈。
　　她忽然微微壹笑：“看戲的……公子莫非也是？”
　　“我？”秦弈怔了壹怔，沈吟片刻，嘆息道：“可能本來是，但如今已是戲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