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九十九章 開端

　　卡倫轉過身，背對著老薩曼，在臺階上坐下；
　　他懂了，老薩曼是打算殉道。
　　“我不覺得妳這個選擇有多偉大。”
　　“我說過了，我是個怯懦的人，從我選擇在這裏做墓園管理員開始，我就壹直怯懦到了現在，我也自認為和偉大不沾邊。
　　我壹直在逃避，壹直沈浸在我的世界裏，我很滿足，也早已習慣。
　　我甚至覺得自己不是為了帕米雷思而死，因為在得知這壹消息後，我並沒有多少的憤怒，大概，我只是不適應，也懶得再去適應了吧。
　　呵呵，最重要的是，我年紀大了。
　　實際上，我的年齡比妳看見的，還要老上不少。
　　這年紀大的人吶，
　　他就容易守舊，容易變得保守；
　　但他可能並不是喜歡守舊，也不是喜歡保守，更不是排斥改變。
　　而是眼瞅著沒有幾年好活，也就懶得再折騰了。
　　就像是坐有軌電車，妳還有半站路就到站了，這時就算出現了壹個空位，妳也懶得跑過去坐了，就幹脆再站壹會兒到站下車吧。”
　　老薩曼伸出手，輕輕推了推坐在自己斜前方卡倫的肩膀：
　　“那個，我煙鬥被妳男仆帶回去了。”
　　卡倫從口袋裏取出煙和火機，遞給了老薩曼。
　　老薩曼抽出壹根咬在嘴裏，又拿出壹根，遞給卡倫，道：“我知道妳珍惜健康，但能不能看在下次見面就是我葬禮的面子上，陪我壹根？”
　　卡倫伸手接了煙。
　　老薩曼吐出壹口煙圈，問道：“但我還是很好奇，妳心中認為的偉大，是什麽樣子的？”
　　“其實，我沒資格評價妳是否偉大。”卡倫說道，“我尊重妳的選擇。”
　　“嗐，就是聊天而已，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吧，沒必要上綱上線。”
　　“好吧，我心中的偉大，怎麽說呢，大概就是為了他人去犧牲和奉獻自己，這種既正確我又很難做到的事情，能做成的人，我覺得很偉大。”
　　“再具體壹點呢？”老薩曼問道。
　　“我曾在崎嶇的山路上，看見虔誠的朝聖者，他們衣衫襤褸，他們清凈安詳，他們徒步向著自己所向往的聖地進發。”
　　“妳覺得，他們偉大？”
　　“不，我覺得在這崎嶇大山上修路的人，很偉大。”
　　老薩曼楞了壹下，隨即明悟過來，笑道：“我好像懂了，其實，在妳當著我的面問候秩序之神時，我就懂了，妳對內心世界的信仰，很是不屑。”
　　卡倫搖了搖頭，道：
　　“沒有。”
　　“沒有？”
　　“我覺得信仰，除了給予我們內心的安寧外，更應該起到引導我們現實行為的作用；
　　總之，對事物的認知和自身的行為，應該結合在壹起。
　　否則，如果信仰僅僅是讓自己壹個人陶醉和沈浸其中的話……”
　　卡倫舉了舉指間夾著的煙，
　　“和這香煙裏的尼古丁，又有什麽區別？”
　　老薩曼沈默了。
　　兩個人，默默地將煙抽完。
　　卡倫就抽了兩口，把煙丟地上，踩了踩。
　　老薩曼則壹直抽到燃到過濾嘴，才隨手丟下。
　　“如果我能早點認識妳，那該多有趣，不過，我還是會選擇在會談結束的那壹天，選擇結束自己。”
　　“我說過，我尊重妳的選擇。”
　　卡倫站起身，準備離開了。
　　老薩曼這時開口問道：“所以，妳信仰的是秩序，而不是秩序之神？”
　　卡倫停下腳步，微微擡起頭，然後聳了聳肩：
　　“有個問題，我思考了很久，但壹直沒能得出答案。”
　　“什麽問題？”
　　“秩序上面，它加壹個神，有什麽作用？”
　　“啊……哈！”
　　老薩曼笑了起來，笑得用手背揩著眼淚。
　　卡倫擺擺手，
　　道：
　　“葬禮上見。”
　　等卡倫開車離開後，老薩曼在臺階上重新坐了下來，卡倫將煙盒與火機給他留了下來，他壹個人坐在那兒，連續抽了三根煙。
　　終於，黑暗中，走出來了壹道熟悉的身影。
　　“妳是刻意避開他的麽？”老薩曼問道。
　　“沒有，我只是處理了壹下即將到來的任務，單純地來晚了。”
　　“那妳吃了麽？”
　　“還沒有。”
　　“我給妳加個煤，那小子說，這火鍋能煮第二次，妳不嫌棄我們的口水就好，對了，那小子帶來的餐具很有意思，很適合吃火鍋。”
　　“我不介意。”
　　尼奧在鍋旁坐了下來，老薩曼又拿出了壹些菜供尼奧來煮。
　　“那小子今晚對我說了壹些很有意思的話。”
　　“他總是能說出很有意思的話，因為他是壹個有意思的人。”
　　“是啊，他說他不信仰秩序之神。”
　　“哦。”
　　“哦？就壹個‘哦’？”
　　“不然呢？”
　　“我覺得妳應該給些其他反應。”
　　尼奧嘗試拿起筷子，道：“妳不正是因為清楚說這些會讓我對他更欣賞，所以才故意對我說的麽？怎麽，妳期待我因為妳說的話，對他生氣？”
　　老薩曼“呵”了壹聲，道：“妳也很有意思。”
　　火鍋燒開了，尼奧開始下菜。
　　老薩曼又點起壹根煙，道：“我壹直很不理解，妳到底想要幹什麽？”
　　“我也不知道，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然後呢？”老薩曼追問道，“對我，沒什麽不好說的，反正我都快死了。”
　　“沒隱瞞妳，正因為不知道我自己到底要幹什麽，所以才繼續按照以前的慣性繼續把該做的事情給做好，我和妳不壹樣，我沒想去死，但不想死的原因，好像也不是為了活。”
　　“這叫什麽，壹邊磕頭朝聖壹邊在修路麽？”
　　尼奧夾起壹塊煮好的肉片，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懶得和妳解釋了，下次妳可以早點來，這樣就能在旁邊偷聽了。”
　　說到這裏，
　　老薩曼壹拍額頭，
　　“哎喲，好像沒下次了。”
　　老薩曼站起身：“妳吃吧，吃好了東西就放這兒，我明早收拾，我先睡去了。”
　　“好。”
　　老薩曼推開屋門，進屋前，他轉過身對尼奧喊道：
　　“哦，對了，差點忘了；
　　親愛的尼奧，
　　歡迎妳來參加我的葬禮。”
　　……
　　回到家又是很晚，有時候卡倫也會疑惑，自己壹天天的好像也沒多少正事，但次次都是深夜甚至是淩晨回家，比那些正常上下班的人還要早出晚歸。
　　反而在執行任務時，自己的作息和三餐會更正常。
　　他感覺自己有些像梵妮和姵茖她們那樣過渡轉變的趨勢，好像執行任務才是自己的正常生活。
　　推開臥室的門，
　　卡倫看見普洱和凱文正玩著壹臺老舊冰箱。
　　冰箱已經被阿爾弗雷德清理過了，外面的那壹層老汙垢被洗去，但外表的坑窪和暗淡是不可能消失的，它看起來依舊是壹臺舊家電。
　　“唔，卡倫，空間聖器唉，厲害啊，這廚師當得真值。”
　　“汪！”凱文也是點頭。
　　“妳們研究好了麽？”卡倫問道。
　　“那個老管理員沒給妳使用說明書麽？”普洱問道。
　　“沒有。”
　　“他忘了？”
　　“我覺得他大概是故意的，可能在他葬禮那天才會給我。”
　　普洱搖了搖尾巴，道：“但他肯定沒想到，妳家裏有壹只天才貓咪！”
　　“汪！”
　　“哦，還有壹條天才蠢狗。”
　　凱文興奮地搖尾巴。
　　“妳們研究得怎麽樣了？”卡倫問道。
　　“才送回家多久啊，還在慢慢研究中，但問題不大，再把玩個壹個星期我們就差不多能給妳做壹個使用說明書出來。
　　現在大概可以確定的，這是壹個空間傳送器，有點像是各大教會都會保留的傳送法陣，不過它更穩固。
　　唯壹的問題大概就是，它不能傳送活物，連帶靈性的東西都不能傳送。
　　這臺冰箱裏暗藏著主陣法，那個煙鬥和豎笛裏則雕刻著附屬陣法，在不是很誇張的距離裏，比如，大概在約克城範圍內，妳可以用煙鬥和豎笛兩個之壹做召喚物，在地上或者桌子上畫個小召喚陣，然後放進冰箱裏的東西，就能傳送到妳面前。
　　不過這臺冰箱光插電源線可不行，還得去黑市買些紫水晶當能量源安置在裏面，平時不使用時消耗不會大，使用時會集中消耗。”
　　“所以，在時間條件允許和打車費允許的前提下，我還是得盡量選擇打車回家取東西？”
　　“理論上來說，確實是這樣，不過蠢狗說這臺冰箱裏暗藏了升級路徑，但我們家現在的條件暫時沒必要去嘗試升級，壹是妳用不到，二則是升級後，妳在約克城範圍召喚冰箱裏的東西所付出的代價，和妳隔著壹片海在瑞藍召喚冰箱裏的東西壹樣。
　　妳上次的那個任務，所有點券能買到的紫水晶，大概只能夠妳傳送壹下。”
　　“現在呢，不升級且在約克城的前提下。”
　　“等我們全都摸索好，妳也熟讀了我們做好的使用手冊，不考慮折舊成本，只考慮使用材料費的話，大概是帕瓦羅先生三個月的津貼；
　　簡而言之，壹次使用成本是3帕！”
　　卡倫忽然想到上次自己和老薩曼坐在屋外吃水餃，老薩曼說要數壹數水餃數目，就把冰箱裏的水餃召喚出來了……
　　所以，就幾步路的距離，他就消耗了3千多點券？
　　當然，這裏有著老薩曼故意向自己展示冰箱用途的意思。
　　但，還是好貴。
　　普洱說道：“就比如妳的那把阿琉斯之劍，那麽大的壹把劍肯定不適合隨身攜帶，所以等這個冰箱正常運行後，妳就可以把阿琉斯之劍放進這臺冰箱裏，等妳需要戰鬥時，就把它召喚出來。
　　試想壹下，當妳要和人廝殺時，阿琉斯之劍忽然出現在妳身前，妳握住了它……”
　　“然後呢？”卡倫問道。
　　“唔，至少這個場面，很棒啊！”
　　“妳說得，好像很有道理。”
　　“是吧，請不要懷疑我的審美！”
　　“好了，我先去洗澡休息了，明天要出任務。”
　　卡倫去盥洗室洗了澡，然後躺床上就開始睡覺，普洱和凱文則繼續研究著冰箱，樂此不疲。
　　第二天上午八點，卡倫起床，習慣性看了看自己的床側，沒看見普洱的身影，起床後發現凱文睡在冰箱下面，而普洱則睡在冰箱頂部。
　　卡倫將普洱抱到床上，幫它蓋好被子，洗漱後走了出來。
　　“少爺。”
　　阿爾弗雷德將壹個小行李箱以及壹個劍盒放在卡倫面前：
　　“您的換洗衣服和壹些生活用品我已經幫您收拾好了。”
　　卡倫覺得，生活中有阿爾弗雷德的存在，是真的美好。
　　“費心了。”
　　“應該的。”
　　“那我先走了，這陣子家裏還是得靠妳照看，另外，青藤墓園那裏，妳有空就去看看。”
　　“家裏的事，請少爺放心，至於墓園那裏，我會每晚都去找薩曼先生聊天的，會給予他我們的最尊貴客人待遇，讓他感受到來自我們家喪儀社的溫暖。”
　　“好的，我相信妳能做到。”
　　卡倫將劍盒放在行李箱上推著走到鋪門口，準備去開車時，卻發現那輛黑色的貴賓車已經停在了店門口的公路上。
　　皮克和丁科姆壹人手裏拿著掃帚壹人手裏拿著抹布，但目光壹直盯著那輛車，像是在盯著他們無法觸及的夢。
　　卡倫走了過去，車門打開，梵妮正坐在裏面，開車的自然是姵茖。
　　“讓妳們久等了。”卡倫笑道。
　　他清楚，這種待遇可不是因為長相，而是靠自己昨天在擂臺上所展現出的實力。
　　“我們也是剛到。”
　　卡倫將行李箱放進後備箱裏，至於劍盒，則放置在了車座下的夾層中，方便自己取用。
　　然後，老規矩，姵茖將車開到了碼頭。
　　停好車，三人都開始將後車座往後放，不過卡倫沒急著躺下去，而是下車打開後備箱，從自己行李箱裏取出了壹個脖枕，取出壹個後，卡倫發現還有兩個脖枕在裏面。
　　卡倫將它們都取出來，回到車上後分給了梵妮和姵茖。
　　自己的這個是灰色的，給梵妮的是粉色的，姵茖的則是天藍色。
　　梵妮笑道：“卡倫，妳可真是細心。”
　　其實，細心的是阿爾弗雷德。
　　“哎喲。”姵茖撫摸著脖枕，感慨道，“該死的，妳就喜歡這種只撩卻不上床的調調麽？”
　　卡倫提醒道：“今晚我們又會睡壹張床了。”
　　“妳心裏清楚，我說的是動詞。”
　　車廂裏陷入了安靜，三個人都開始很自覺地補眠。
　　因為現在除了等待沒有其他事可以做，且做其他事還會消耗精力，睡覺，永遠是最優選擇。
　　雖然昨晚睡得不錯，但卡倫還是在車上睡到了下午，然後被梵妮輕輕喊醒，該吃盒飯了。
　　三個人還是老樣子，為了怕盒飯裏的氣味汙染到車內，三人都是靠著貴賓車蹲下來進食。
　　吃完後，就是繼續睡覺。
　　等到天色漸暗，在梵妮的提醒下，三人去附近的衛生間解決生理問題，然後洗臉整理儀表。
　　壹切準備就緒，車開到了單獨停泊處。
　　看似就壹輛車停在這裏，但實際上外圍的工作可不僅僅是隊長他們那幫暗處保護的人，整個接待工作動用了很多教會在世俗裏的力量。
　　只不過有些東西，沒必要刻意呈現出來，秩序神教也沒必要靠這些去表現什麽。
　　遠處，壹艘小客輪已經出現了身影，正向這裏駛來，引領船已經開了過去。
　　三人站在車外，因為船還沒到，所以現在還能隨意點。
　　梵妮笑著問道：“卡倫，這次有沒有準備什麽俚語？”
　　姵茖附和道：“對，再讓神子懷孕回去，以後我們神教直接靠妳兼並其他勢力了。”
　　“神子不應該是男的麽？”卡倫問道。
　　“嚴格意義上來說，神子是沒有性別的，涉及到神的壹切，都無法用性別去衡量，男性神懷孕誕下子嗣記載裏又不是沒有過。”梵妮解釋道。
　　姵茖馬上道：“所以，這位神子很有可能也是女的哦。”
　　“哦，原來是這樣。”
　　俚語的事，因為有過上次的誤會，卡倫不會再去添加什麽累贅準備了，昨晚在青藤墓園，他也沒向老薩曼詢問關於帕米雷思教的事情。
　　上壹次是自己第壹次執行任務，難免緊張，這壹次，壹切就都從容了許多。
　　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就好，其他的，沒必要強求。
　　客輪在引領船的帶領下，越來越近了。
　　梵妮開口提醒道：“大家，做好準備吧，按照隊長的提醒，這次安保任務危險系數會很高，我們必須全神戒備。”
　　“是。”
　　“是。”
　　“卡倫，妳站前面來。”
　　“我？”
　　“對，因為妳是這次貼身安保組的組長。”
　　“哦，好的。”
　　自己這次終於不再是唯壹的組員了；
　　卡倫走到前面，雙手下擺，疊於身前，姵茖和梵妮站在他身後。
　　客輪越來越近。
　　卡倫開口道：“像上次妳那樣，代表秩序神教歡迎他們的到來麽？”
　　“嗯。”梵妮應了壹聲。
　　卡倫微微頷首，在心裏打腹稿：
　　秩序在上，歡迎帕米雷思信徒的到來，我是您此行的安保組組長，我和我的小隊將負責您在約克城期間的安全。
　　嗯，這樣應該就可以了。
　　客輪近了，
　　近了，
　　越來越近了。
　　卡倫微微仰了仰脖子，保持站姿，嘴角提前預備好得體的微笑，目光註視著前方即將靠港的客輪。
　　然後，
　　客輪在卡倫的註視下，
　　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