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克街13號

純潔滴小龍

都市生活

  我喜歡坐在夜晚空無壹人的大街上,聽著“他們”的竊竊私語,享受著“他們”的喧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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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燈滅了

明克街13號 by 純潔滴小龍

2024-2-24 19:06

  地下室,
  嬸嬸的工作間。
  瑪麗手裏夾著壹根煙,慢慢地燃著。
  梅森叔叔站在門口,手掐著自己兒子倫特的後脖頸。
  倫特在哭泣,嘴裏不停地說著:
  “對不起……對不起……”
  壹向脾氣很好的梅森叔叔,此時陰沈著壹張臉。
  終於,似乎是難以再忍受這種吵鬧了,瑪麗嬸嬸開口道:
  “去洗漱吧,別吵著人家小姑娘休息。”
  倫特蹺課去參加了由維恩環保少女黛麗絲組織的遊行,他們沖擊了發電廠,導致東區大面積的停電,停電導致了小姑娘手術出了岔子;
  現在,她躺在了這裏。
  其實,倫特並未真正意義上犯錯,哪怕將他扭送去警察局,警察估計也只是笑笑。
  生活中,本就充滿著意外。
  興許這個小姑娘的手術本就不會成功呢?畢竟她這個手術伴隨著比較大的風險。
  若是漢斯醫院的備用發電機能夠正常運轉及時送上電呢,手術停電的影響是不是就被避開了?
  再者,倫特只是在發電廠外面舉牌子,跟著壹起喊口號,亦或者說,他只是在“追星”,他又沒沖進發電廠去搞破壞;
  可有些理由,能夠用來去欺騙法官,卻無法用來欺騙自己。
  卡倫把今天的事說了出來;
  他不可能隱瞞,不僅僅是因為他臉上的傷,更是因為如果隱瞞,他就沒辦法要求家裏給女孩的葬禮費用打折。
  他只是在職的家族成員,享受分紅,卻沒有決策權。
  當把事情說出來後,梅森叔叔直接把倫特的褲子脫下來用皮帶對著他屁股壹陣抽。
  得知自己今日的行為,讓壹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小姑娘離世,挨打的倫特只是哭,卻沒有喊疼,也沒有求饒。
  打了壹頓後,
  梅森叔叔帶著倫特來到小姑娘面前“道歉”。
  這在外人看來,是壹種很傻的行為,刻意得如同是在作秀;
  但哪裏有秀是發生在自己家只給自己家人看的?
  歸根究底,茵默萊斯家的家風,壹直很好。
  倫特壹瘸壹拐地上去了,在坡道處,米娜在接他,同時用熱毛巾給他擦臉。
  “姐姐……我錯了……”
  “唉。”
  米娜也不曉得該如何安慰自己的弟弟,尤其是知道那個小姑娘的遺體就在下面躺著,安慰的話更是無法說出口。
  “費用,怎麽算?”梅森叔叔問自己的妻子。
  “他們家要求的是B套餐。”瑪麗嬸嬸說道。
  羅恩早就指著人家的車說過,這是壹筆肥單。
  擱以往,有B套餐的生意時,瑪麗嬸嬸走路都能帶著風,可今晚,她卻高興不起來。
  瑪麗嬸嬸將煙頭掐滅,繼續道:
  “我和溫妮商量過了,按照B套餐的標準走,但明日給具體報價時,折扣力度大壹些。”
  “哦。”梅森叔叔點了點頭,“就這樣?”
  瑪麗嬸嬸撩了下頭發,嘆了口氣:“這壹單,做到不賺錢,再虧點錢吧。”
  “好的。”
  梅森叔叔的神情終於舒緩了下來。
  這壹單,賺錢的話,他心裏會不痛快,還是虧點錢好,心裏還能稍微舒坦點。
  “我上去給那幾家公司打電話。”
  壹些諸如棺材等有特殊要求的喪儀用品,是需要臨時加訂的,茵默萊斯家會備壹些常用的貨,但不可能備全,畢竟,他們更像是上遊公司的消費者,而不是經銷商。
  瑪麗嬸嬸搖搖頭,道:“這麽晚了,明天安排吧。”
  說完,瑪麗嬸嬸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的丈夫趕緊從自己眼前消失,她煩著呢。
  “嗯。”梅森叔叔離開了。
  瑪麗嬸嬸開始親手給小姑娘清潔遺體,動作很溫柔。
  清潔好了後,瑪麗嬸嬸拿了壹套內衣幫她穿上,隨後拉過圓凳,坐在床邊,用手幫小姑娘做頭部按摩。
  其實,葬禮上的絕大部分儀式與流程,都是為活人準備的,也包括瑪麗嬸嬸現在的按摩,小姑娘已經走了,肯定感知不到的;
  但被按的是她,可放松的是瑪麗嬸嬸自己的內心。
  頭部按摩結束後,是身體的其他部分。
  壹套流程做完,瑪麗嬸嬸開始為小姑娘做防腐處理,這樣在葬禮那天,她能以最自然也是最美好的壹面,去和自己的親人告別。
  殮妝師的作用,是讓逝者在離開時保留尊嚴與體面。
  還有壹個作用,是讓逝者的親朋,能夠認真地記住逝者的形象。
  人在想起另壹個人時,浮現在腦海中的,往往是壹張定格的“照片”;
  為什麽人們會如此看重“見最後壹面”,若是沒見到就是莫大的遺憾?
  因為在日常生活中,人們很少會去認真去看去記住自己身邊人的臉,且往往越是關系親近的人,在這方面越是容易被忽視,總是天真地覺得,還有很久很久,還有很長很長;
  直到那猝不及防的告別來臨,這才意識到,自己腦海中的那張臉,那張腦海中的“照片”,她居然早就過時了,早就不清晰了也早就模糊了。
  惶恐的不是失去,而是妳無法原諒自己在需要銘記時卻已然忘記。
  瑪麗嬸嬸的工作,就是讓這種遺憾,盡可能地被避免。
  她沒打算休息,她也不允許自己休息,她打算用今晚剩余的時間,把小姑娘的壹切都完成;
  另外,她也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認真且投入地工作了。
  ……
  淩晨三點,已經睡了壹覺又醒來的卡倫,端著咖啡壺走到了地下室,將咖啡送到瑪麗嬸嬸面前。
  瑪麗嬸嬸喝了壹大口,貼心的侄子為她放了很多糖,這令她很滿意。
  卡倫拉過旁邊另壹張圓凳,坐下。
  此時,躺在冰冷的鋼板床上的小姑娘,已經穿上了壹套粉紅色的可愛舞裙。腳上穿著的是新的白色舞鞋。
  “這是她父母留下的,本來打算送給她當手術成功後的禮物。”
  “哦,是麽。”
  瑪麗嬸嬸開始打理小姑娘的頭發,用夾板在熨燙,很細心,似乎生怕燙到她的頭皮。
  要知道,瑪麗嬸嬸可是會用瓦斯噴燈給其他客人去體毛的。
  可這次,她很小心翼翼。
  “漂亮麽?”瑪麗嬸嬸問道。
  卡倫點了點頭,道:“很可愛的小姑娘。”
  “她父母說她很喜歡芭蕾,練舞也很刻苦的。”
  “是麽,真不容易。”
  “是啊,真不容易。”
  瑪麗嬸嬸擡頭看了壹眼卡倫,問道:“妳臉上的傷?”
  “沒事了。”卡倫搖搖頭。
  “我疏忽了,應該幫妳先處理壹下的。”
  “沒事的,這是生活的傷,難免的。”
  瑪麗嬸嬸壹邊繼續幫小姑娘燙著頭發壹邊咀嚼著這幾個字:
  “生活的傷。卡倫,有時候我真的很好奇,妳真的就只有十五歲麽?又或者,生壹場大病,確實能讓人變化很大?”
  “我應該快十六了。”
  “生日還沒到呢,不過也快了,應該要給妳好好慶祝慶祝。”
  “不是整生日,不用了。”
  “生活嘛,條件允許時,能不將就就盡量不要去將就,否則如何對得起那生活的傷?”
  卡倫點了點頭:“好的,嬸嬸。”
  今天的這個單子,是壹個意外。
  哪怕不是卡倫去,而是換做梅森叔叔去了漢斯醫院,應該也是免不了的。
  這就是生活,如同平靜的溪水下面也是藏著嶙峋的石塊。
  “妳不去休息麽?”瑪麗嬸嬸問道。
  “睡過了。”
  “看來是有心事,妳回來時我就感覺到了,倫特犯了錯誤,妳叔叔已經教訓他了。”
  “我知道。”
  叔叔是在二樓打的,但在三樓的卡倫聽得清清楚楚。
  不過,卡倫還是說道:“其實,倫特也沒什麽錯。”
  如果換做壹個護短不講理的母親,聽到卡倫說這種話,怕是要直接氣炸了;
  合著,密妳告了,人妳也打了,結果妳來壹句其實他也沒什麽錯?
  但瑪麗嬸嬸則是點頭道:
  “是啊,他就是欠打。”
  不打他壹頓,他自己不舒服,他的長輩,他的監護人,更不舒服。
  盲從,有時候不是大錯,因為法不責眾,可要是不知悔改不懂反思,那下次大概還是會繼續盲從,依舊不是錯,可卻像是個智障。
  “喪葬費我會打折的,這壹單,我們會虧錢做。”
  “謝謝嬸嬸。”
  “我是倫特的母親,這是我應該的,如果可以,我真想帶著倫特和妳叔叔向小姑娘的父母跪下。
  但這又沒什麽意義,除了我們自己心裏頭負罪感少了些,對人家父母而言,壹點用處都沒有。
  甚至,還得強忍著惡心來安慰妳。
  唉,
  這就像是外頭下雪壹樣,隔著窗戶在屋子裏看,哦,好多的雪花飄落喲;
  只有走到外頭被壹片雪花飛入脖頸裏時打壹個激靈,才能體會到真正的寒。”
  “嬸嬸。”
  “嗯,怎麽了?”
  “我覺得我對屍體,對棺材,對花圈,對黑紗,對種種類類的這些,應該都習慣了才是。
  但不知道為什麽,這壹次,我覺得自己情緒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不僅僅是因為倫特,
  而是我今天在醫院走廊裏,自己的感覺。”
  卡倫還記得小姑娘被推進手術室經過自己身邊時,還很害羞地對自己笑。
  他忽然覺得,
  今天的自己是否有些矯情,不,是過於矯情了。
  明明他早就見過了更為古怪離奇,也更為驚悚的事情,可偏偏在今天,他傷感了。
  “怎麽,做我們這壹行就真的鐵石心腸了?就冷血了麽?”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但就像是畫家,需要每天不停地畫畫不停地創作壹樣,他們追求的,是壹幅自己滿意同時也能給自己帶來感動的作品,誰會認為畫家畫作畫多了就會麻木了失去靈性也失去感動了?”
  燙好了頭發,
  瑪麗嬸嬸放下夾子,給自己點了根煙,把煙盒遞給卡倫時,卡倫搖頭拒絕了。
  吐出壹口煙圈,
  “我們只是見慣了死人,又不是見慣了生死。”
  站起身,瑪麗嬸嬸用沒夾煙的那只手指了指面前被打扮得很精致的小姑娘:
  “多好看的小姑娘,多好看的這壹身裙子,她就躺在這裏,如果能坐起來再跳壹支舞,那該多好。”
  卡倫沈默了。
  瑪麗嬸嬸走到卡倫身邊,伸手摸了摸卡倫的肩膀:“看開壹點,要學會自己調節,知道麽?就像是妳幫別人做心理咨詢時那樣,這方面,妳應該比我懂。”
  “我知道了,嬸嬸。”
  “需要來點夜宵麽?”
  “好的,嬸嬸。”
  “嗯,我去準備,妳待會兒上來時記得把燈給關了。”
  說完,瑪麗嬸嬸走出了工作室。
  卡倫依舊坐在圓凳上,看著面前經過嬸嬸打扮,很是精致的小姑娘。
  少頃,
  卡倫站起身,走到留聲機前,按下;
  《羅佳精靈》那歡快的旋律響起,縈繞在整個工作室。
  嬸嬸離開前的話在卡倫耳邊響起:“多好看的小姑娘,多好看的這壹身裙子,她就躺在這裏,如果能坐起來再跳壹支舞,那該多好。”
  如果,
  妳想跳的話,
  我可以幫妳。
  卡倫走到小姑娘身前,伸出自己的左手。
  這是他第壹次主動嘗試去使用自己的能力,他其實還沒有掌握這個能力,每壹次的使用,不是意外就是突然,心平氣和的狀態下,還壹次都沒有過。
  但在伸出手的那壹刻,
  卡倫莫名有壹種感覺,
  他似乎能夠感知到面前躺著的這位小姑娘的情緒;
  似乎能聽到她的聲音,哪怕她不能說話;
  好像能感知到她的溫度,哪怕她早已冰冷;
  這不像是錯覺,而是壹種虛假的極致真實。
  我是幸運的,
  我明明已經死了,卻因為狄斯的原因,我又蘇醒了過來。
  而妳,
  沒有我這般幸運。
  請妳告訴我,
  我的感知是對的麽,
  是妳在向我發出呼喚,還是僅僅是我自己的壹廂情願?
  還記得麽,
  在走廊裏,
  妳可是對我笑了兩次。
  卡倫將自己的手指,貼在了小姑娘的脖頸上。
  如果妳想再最後跳壹支舞,我來滿足妳這個願望。
  卡倫閉上了眼,
  然後,
  又緩緩地睜開,
  他看見了在自己身前站著的,壹位小姑娘。
  小姑娘依舊是面帶羞澀的笑容,在看著他。
  卡倫沒留意到的是,在他的腳下,此時正有壹道道黑色的如同藤蔓的紋路正在緩緩地擴散出去,逐漸貼合且滲透進這間工作室的地磚紋理。
  而在三樓,
  窗臺上,
  本已經入睡的普洱忽然擡起頭,面露驚異之色:
  “狄斯?”
  緊接著,黑貓臉上的震驚之色更為濃郁了:
  “不是狄斯!!!”
  書房內,
  正對著壹根蠟燭寫著東西的狄斯忽然停筆;
  他看著面前搖曳的火燭,
  喃喃道:
  “秩序?”
  隨即,
  他伸手控住了蠟燭的火焰,
  道:
  “不,是秩序。”
  ……
  這壹次,
  卡倫沒有往後退,也沒有用自己的視角去切換拉遠拉近聚焦;
  而是,很自然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小姑娘微微壹笑,貝齒咬著下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卻終究沒能忍住,將自己的手放在了卡倫的手掌上。
  她的手,沒有重量,也沒有溫度,可卻又是那麽的真實。
  卡倫示意她可以回到自己的身體裏……她的,遺體裏。
  小姑娘飄浮了起來,在卡倫的面前,平躺,然後慢慢地下落,最終和她的遺體合二為壹。
  躺在鋼板上的可愛小精靈,睜開了眼。
  沒有白色,沒有血色,沒有暴戾,有的,只是清澈與平和。
  她緩緩地坐了起來,
  她記得卡倫,
  因為這是她被推入手術室的路上,見到的能讓她印象深刻的陌生人。
  她開口道:
  “小哥哥,妳真的好好看啊。”
  “呵呵。”
  聽到這話,卡倫笑了,伸手下意識地想要像平時摸妹妹米娜頭壹樣摸壹摸她的頭。
  但又想到瑪麗嬸嬸剛給她做好的頭發,就遲疑了;
  不過,小姑娘卻主動把自己的頭送到卡倫手掌下蹭了蹭:
  “爸爸也很喜歡這樣摸我的頭呢。”
  “哦,是麽?”
  可惜,妳父母不能在這裏,看妳重新坐起來。
  這不是卡倫想要刻意地去隱瞞什麽,至少,不是為了保密這個原因;
  而是,讓她父母看見女兒坐起,再看著她註定重新躺回去,等於是讓她們承受第二次喪女之痛。
  “《羅佳精靈》,我練舞時很喜歡用它伴奏呢。
  小哥哥,我跳舞給妳看好不好?”
  “好。”
  卡倫坐回了圓凳。
  穿著嶄新的白色舞鞋粉紅色舞裙化著精致妝容的可愛小姑娘,開始伴隨著旋律跳了起來。
  她的舞姿,稱不上完美,甚至哪怕在卡倫這個外行眼裏,也能看出稚嫩以及些許的瑕疵,但她跳得很認真,非常的認真。
  這不是真的她,真的她已經死了;
  但這又是真的她,她們又壹模壹樣。
  卡倫很認真地欣賞著,
  她在很投入地跳著;
  時間,在此時似乎走入了壹種永恒,可殘忍的是,永恒往往是拿來做短暫的鋪墊。
  終於,
  壹曲結束,
  壹舞結束,
  她開始謝幕;
  卡倫感覺自己做了壹個真實的夢,當他恍然擡頭時,才發現謝幕後的小姑娘,已經又極為懂事乖巧地自己躺回到了鋼板床上。
  略顯蓬亂的頭發,微臟的白鞋以及帶著小小褶皺的舞裙,在訴說著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
  卡倫開始鼓掌;
  然後,
  他站起身,
  走到工作室門口,
  伸手,
  觸摸到了開關,
  遲疑了壹下,
  但最終,
  “啪。”
  燈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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