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章 兒女情長自有定數

　　巴山，黃昏。
　　落日的余暉照著壹道連綿起伏的山梁，層林盡染，霞映枝頭。倦鳥們紛紛歸巢，即將到來的夜晚吹散著白日的燥熱。
　　當最後壹抹余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墜入地平線，群山齊暗，天光漆漆。忽然間，這道山梁動了壹動，仿佛慵懶的抻了個腰，竟開始緩緩遊動。
　　自西向東，頭在山之頭，尾在山之尾，壹個巨大的蛇頭悠然擡起，身軀綿延不知幾許，碧綠色的雙瞳環顧四周，散發出異於冷血動物的溫潤平和。
　　它瞧了瞧群山之間，目光鎖定在壹座茅屋上面，那茅屋詭異陰森，黑氣重重。
　　巨蛇凝神片刻，似在思考，跟著張口壹噴。壹團古怪的氣息籠罩了茅屋，黑氣迅速變淡，轉眼化成了縷縷清氣。
　　“噝噝！”
　　巨蛇露出幾分欣喜，嗖地縮小身形，隱於林中不見。
　　而距茅屋數十裏外的練功場上，四角立著石墩，上有鏤空罩子，裏面放著雞蛋大小的圓珠，發出明亮又不顯刺眼的白光。
　　三道人影正在場中上下翻飛，鬥的正歡。約莫壹炷香後，三人才錯身站立，同時罷手。
　　水蘭芍和青蔔子站在壹起，氣喘籲籲滿臉汗水，衣衫破了幾個口子。對面是方元，也有些氣乏，卻遠不如二人狼狽。
　　“我剛學了新招式，本想出其不意，結果還是被破掉了。”
　　水蘭芍收起長劍，有些無奈。
　　“打來打去還是打不過，二師兄就這麽厲害，大師姐還不知到什麽程度！”青蔔子也非常喪氣。
　　“妳們比我入門短，我占了便宜才是，只要勤學苦練，很快就能超過我的。”
　　方元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
　　四名弟子，顧小飛十六歲，方元十五歲，性情穩重踏實，令人放心。水蘭芍和青蔔子都是十三歲，壹個聰慧活潑，好使些小聰明，壹個還有些毛躁，尚需打磨。
　　他們學藝壹年多，還在打基礎，平日與大師姐交流甚少，很是敬畏，對師父更是視為天人。由於接受調教的時間尚短，很多事情都不太懂，只曉得自家門派非常牛逼，也與很多孩子壹樣，充滿了好奇心和躍躍欲試。
　　山中生活枯燥，仨人修完了晚課，回到住處洗漱壹番，又湊到壹起吃飯閑聊——各自抱著師父賜予的寶劍，此乃小齋隨手撿的三塊石頭煉制。
　　“大師姐閉關半個月了，怎麽還不出來？”青蔔子道。
　　“不是閉關，只說需要時間想壹想。”水蘭芍糾正。
　　“好端端的想什麽？”
　　“她不說自己的心亂了麽，可能要，要……”
　　水蘭芍醞釀了壹下形容詞，道：“要調整，對，調整。”
　　“妳們沒看她剛回來的樣子，憔悴的很，肯定經歷了什麽大事。”
　　方元撥弄著火堆，上面烤著壹只肥嫩的靈獸，道：“這就是師父講過的心魔，過去了壹馬平川，過不去止步不前。”
　　“唉，大師姐肯定能行的，她這麽厲害！”
　　三個孩子煞有介事的唉聲嘆氣，分食晚餐，小小的火堆格外明顯，襯得夜晚的巴山愈發蕭索。
　　水蘭芍瞅瞅那幾間破茅屋，忽然撅起了嘴：“我們門派也太少人了，白天還好，晚上就冷清，師弟壹個人睡覺都害怕。”
　　“誰，誰害怕了？妳怎麽憑空汙人清白……”青蔔子臉漲的通紅。
　　“什麽清白？我們剛進山的時候，我明明聽到妳晚上在屋裏哭！”水蘭芍毫不留情。
　　“修道者的事，能叫怕麽？”
　　青蔔子額上的青筋條條迸出，極力爭辯，接著便是難懂的話，什麽“少小離家”，什麽“斷奶”之類，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山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正歡快時，方元忽收斂笑容，抽劍起身，指著不遠處的壹叢密林喝道：“什麽人？”
　　“二師兄……”
　　倆孩子都嚇了壹跳，只見毫無預兆的，前方忽然出現壹個女童。
　　身量嬌小，五官柔美，皮膚格外的白皙，雙目緊閉，左眼滴下壹個血紅色的水滴形印記。
　　她站在那邊，不言不語，壹動不動，十分詭異。
　　“精怪麽？”
　　仨人對視壹眼，有點發慌。
　　方元又喝問了幾句，對方始終不應，遂道：“不管妳是人是妖，擅闖山門者，殺！”
　　三人還算反應快，迅速呈包圍之勢，興奮又緊張。
　　女童仍然閉著眼，嘴角卻翹了翹，似在微笑。她沒等對方出招，身形刷的消失，跟著出現在青蔔子身後。
　　青蔔子對敵經驗極少，壹時手慌腳亂。女童卻沒進壹步攻擊，又鬼魅般消失，站在了水蘭芍跟前。
　　水蘭芍正想過來救，冷不丁杵著個人，險些撞上。
　　女童還是沒有攻擊，第三次消失。
　　“嗤！”
　　方元揮劍，狠狠劈向空處。果然，女童恰好出現在那裏，但下壹秒他就瞪大眼睛。
　　劍明明斬了下去，卻像劃過空氣，對方的身體仿佛是張投影畫，虛虛幻幻。
　　噝！
　　仨人心中壹突，暗道不妙，正思索如何對敵，又聽壹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好了！”
　　“師父！”
　　仨人齊齊奔過去，來人正是小齋。她對弟子的表現顯然不滿，訓道：“小元還不錯，妳們倆是在做什麽，手忙腳亂，教的本事都忘了麽……”
　　水蘭芍和青蔔子冷汗直流，頭都不敢擡。
　　小齋訓罷，又招了招手，那女童跑過來，四肢柔軟，倒也不像僵屍。
　　“師父，這個是什麽？”方元問。
　　“這是鬾仆。”
　　鬾仆？
　　方元頓了頓，忽想起本門有壹套獨特的高級術法，“可是仆鬼之術？”
　　“不錯，正是仆鬼。”
　　玄皇派術法繁多，包羅萬象，基本各類型都有。其中有壹門非常特殊的，簡單講，就是根據不同的特性，煉制七個不同的仆鬼，包括：
　　鬾：即小兒鬼，也就是這個女童。
　　魊：指國鬼，壹國裏最有名的冤死者，如伍子胥，他就是吳國的國鬼。
　　魓：古星名。
　　魒：同上。
　　鬿：同上。
　　魙：人死為鬼，鬼死為聻，鬼之畏聻。是說這個聻，比鬼還要厲害，極為罕見。
　　鬽：山澤之鬼。
　　這門術法，不知玄皇派從哪兒得來的，又或者隨手記錄，總之少有人修習，因為條件太苛刻，先要找到合適的魂，再找到合適的身。
　　不是說煉鬼的就是邪道，只是與玄門正法有所偏離，像李肅純的煉屍術便出自茅山，雖有些可怖，但絕不是邪法。
　　小齋也是好奇，苦尋多年，終於找了八具肉身。
　　誒沒錯，就是給老顧捏女號的那八具，像魊、魓、魙這些根本沒處尋，所以只有兩個鬾和六個鬽。
　　呵，女人！
　　她才不會為了專門懟顧玙才費這麽大勁，都是捎帶手的。
　　壹番說明後，仨人也不再害怕，開始轉圈打量。
　　水蘭芍還伸手戳了戳，女童的臉蛋光滑細膩，與真人無異，只是有些陰涼，“師父，她剛才明明刀劍不傷，怎麽會是實體啊？”
　　“這便是鬾仆的神通。等妳立下血祭後，除非敵人的實力比妳高出太多，否則它自可上天遁地，尋常手段難以傷及。”
　　“哦……啊？”
　　水蘭芍反應過來，驚喜道：“這是給我的麽？”
　　“不錯，雖是煉制之物，也要善待於它。”
　　小齋壹指，女童便跑到她身邊，還睜開眼睛，與真人無異。水蘭芍越看越喜，那倆人也瞧的眼熱，眼巴巴瞅著師父。
　　“等我找到男身再說。”
　　小齋壹盆冷水澆上去，她可不想自己的徒弟變成死肥宅，成天窩在屋裏玩女仆娃娃。
　　“師父啊……”
　　方元還好，青蔔子簡直如喪考妣，“您不是找了八具麽，就算給大師姐壹個，剩下的您留著做什麽？”
　　“自然留著端茶倒水。”
　　小齋甩了甩袖子，壹腳踢開小徒兒，自顧自的上山。
　　她來到茅屋外，感受著裏面的氣息，時有時無，時而平緩，時而躁動……顯然還困在自己的心障裏，不得自拔。
　　她伸了伸手，還是沒推開房門，抹身離去。
　　……
　　話說顧小飛回山，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講述了壹遍。
　　“師弟身死，我的心已亂，該如何自處？”
　　“妳對他有情？”
　　“我，我也不知，我需要好好想壹想。”
　　“那妳閉關靜修，十日後再來告訴我。”
　　於是顧小飛就把自己關在茅屋裏，不吃不喝，過了十天卻不見動靜。
　　就這樣，十天之後又十天，十天之後又十天……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水蘭芍他們都快淡忘這個大師姐了。
　　小齋不在山上便罷，只要在，每日必定去屋前站壹站，卻從不推門。
　　這日清晨，夜雨方休，煙雲浩渺。
　　小齋照常來到茅屋前，忽然笑了笑，伸手壹推。
　　“吱呀！”
　　緊閉許久的木門終於推開，顧小飛坐在雲床上，數月水米未進顯得非常憔悴，唯獨那雙眼睛，比以前更亮。
　　“想明白了？”
　　小齋站在她身前。
　　“師父……”
　　顧小飛伏身拜倒，好像壹個迷途旅人終於找到了綠洲，直接，幹脆，無可動搖，“道理很簡單，但我現在才懂。我還不夠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