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醉拳

　　陳可嬌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站得遠遠的看著我，眼神裏有壹絲疑惑，更多的是憤怒。
　　再看古爺，挑了壹個打的好看的擂臺，把小馬紮放好坐下，解開黑絲汗衫，在瘦骨嶙峋的胸前摸出壹根旱煙絲搓的煙卷來，又打口袋裏掏出火柴，先在耳朵邊搖了搖，這才捏出壹根擦著火點上，舒暢地抽了壹口，瞇著眼往臺上看著。
　　這種老頭現在的街上不怎麽見了，但是只要是70或80後出生的孩子，大概對這種古畫似的老人還有印象，尤其是在夏天，他們每人壹頂巴拿馬草帽，搖著扇子，抽著自己卷的旱煙，瘦骨嶙峋並談笑風生，在蔭涼地甩撲克，下象棋。看上去很美。
　　重要的是，他們都沒什麽錢。
　　所以，這就無怪陳可嬌的樣子看上去就想踹我兩腳了。我壹時又沒法跟她解釋，只好拉起她的手直奔古爺。
　　後來我又明白了壹個道理，跟壹個女人握手和拉著她的手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感覺，因為女人和妳握手的時候壹般只肯把指骨給妳，而拉她的手，就能感覺她溫軟的手心，陳可嬌的手可真軟吶。
　　我拉著她來到古爺面前，討好地說：“老爺子，給妳介紹個朋友。”陳可嬌怒氣沖沖地掙開我的手，整理著自己的衣服，直到又重新壹絲不掛……呃，是茍，這才瞪了我壹眼，她本來是想馬上走掉的，可是看了看古爺，忽然改變了主意，我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氣勢吧，同樣是光頭棉鞋，有些人就只能是東北的農民，而有些人壹看就是大款，古爺那擡頭壹掃，霸氣十足，看著起碼在青洪幫掃過地。
　　“古爺，這位是……”
　　古爺擺擺手，指著前面的擂臺道：“看完這場再說，臺上是兩個好小子。”
　　我扭頭壹看，不禁笑道：“那個紅的是我們隊的。”原來臺上的正是阮小二，來給他助威的是張順阮小五他們。
　　阮小二的對手是個青年人，出手淩厲體力充沛，壹看就知道是下過苦功，但和阮小二相比還是有些稚嫩，原因很簡單：阮小二是經歷過上千場真正廝殺的人，戰鬥經驗豐富無比。
　　這時剛好第壹局比完，張順他們把阮小二接下來，阮小二呼扇著衣領道：“熱死了，要是有碗水酒就好了。”正說著，倪思雨嬌小的身影出現在場內，她的懷裏抱著壹壇我們榮譽出品的“五星杜松”酒，因為跑的快，腿上的殘疾暴露無疑，她來到阮小二近前，把壹只碗塞在他手裏，拍開泥封邊倒酒邊說：“知道二師父沒有酒不行，所以我就來啦。”
　　散打比賽規定隊員中場休息不能吸氧，但補充水分那很正常，所以裁判也沒什麽話說，那酒在她家冰箱裏鎮了壹夜，還冒著涼氣，阮小二怔怔地看著自己這個小徒弟，眼淚巴叉地說：“師父真沒白疼妳呀。”說罷壹口喝幹碗裏的酒，爽得直嘆氣。張順他們饞蟲大動，每人也喝了壹碗，酒香頓時飄了起來。阮小二的對手咂摸著白水，眼巴巴地往這面看著，忽然舉手說：“裁判，我懷疑他們飲用興奮劑！”
　　因為大賽還在初級階段，沒條件為每位選手做這樣那樣的檢查，裁判只能為難地看看我們這邊，張順笑道：“這好辦，那位兄弟妳也過來壹起喝。”那青年等的就是這句話，壹個箭步躥過來，搶過壹只碗便喝，張順倒了壹碗給裁判：“妳也嘗嘗吧。”裁判往四周看看，實在忍不住，就接過去喝了壹口，贊道：“好喝！”旁邊等著比賽的選手們都探頭探腦地看，張順索性道：“酒有的是，大夥都來。”
　　這些來比賽的隊員都是外地人，自然沒去過“逆時光”，這壹喝之下，頓時贊不絕口，我們這個擂臺瞬間變成了酒水攤子，我也過去端了壹碗，捧給古爺，古爺抿了壹口，翻著白眼罵我：“有這麽好的東西，也不說早點孝敬我老人家。”我指著陳可嬌說：“這酒只有她開的酒吧裏才有。”古爺這才擡頭認真看了看陳可嬌，沖她笑了笑。無形中我又幫了她壹個小忙，雖然古爺能不能頂用還在兩說，陳可嬌感激地看了我壹眼。古爺忽然站起說：“哎喲，哪有讓姑娘站著的道理，妳坐。”
　　陳可嬌看了看臟兮兮的小馬紮，尷尬地說：“不用了，您坐吧。”我把她往馬紮上壹按：“讓妳坐妳就坐。”
　　陳可嬌有點不好意思地跟古爺說：“那您呢？”
　　“我坐地上就行。”說著古爺真的壹屁股坐在了地上，馬上又跳起來，“娘的，燙屁股。”陳可嬌終於撲哧壹聲笑了出來，毫不猶豫地把手裏的古孜包放在地上：“那您墊著點。”
　　於是當天下午的場地裏就出現了壹個非常詭異的場面：壹個時尚漂亮的都市女白領坐在軍用水壺帶綁的小馬紮上，壹個老江湖騙子盤腿坐在地上，在他屁股底下是壹個價值6800的古孜限量版女包，在他們身邊，站著壹個頂天立地的流氓——小強。
　　那邊，裁判見他這壹畝三分地快變成酒館了，吹了聲哨子道：“比賽比賽，繼續比賽，妳們這壹個中場休息了快10分鐘了。”朱貴見酒下去壹多半了，急忙摟在懷裏，喊著：“不多了不多了，我已經不多了，大家想盡興晚上去逆時光酒吧消費，快比賽去吧。”
　　我跟陳可嬌說：“看見沒，我給妳找的這個經理好吧？不但會學孔乙己，還時時刻刻不忘宣傳企業。”
　　這時第二局比賽開始，阮小二和他的對手兩個人都沒少喝，而且喝的又是冷酒，兩人上臺壹活動酒意上湧，腳下都有點打晃。打了片刻大家都看出：原本占著優勢的阮小二現在居然有點打不過那青年了，要說因為醉酒，那是壹點也沒可能，阮家兄弟酒量恢弘，平時都整壇整壇的喝，而且這壹運動酒精馬上就揮發了，甚至還起到了提神的作用，阮小二出手躲閃之間也根本看不出半點遲緩，但他就是打不過人家了。
　　反觀他的對手到是有很明顯的醉意，進退之余踉踉蹌蹌的，上身也搖擺不定，絕不是裝的，但無形中招式狠了，身法卻靈動的多，他就那麽搖搖晃晃的不經意間躲過了不少拳頭，還能好整以暇地痛揍阮小二。
　　第二局壹完，阮小二揉著臉跌坐在凳子上，叫道：“快點，酒來，我發現就是酒少，有壹分酒才有壹分本事。”張順邊給他倒酒邊鄙夷說：“妳以為妳是武松哥哥呢？”
　　那個青年也有點不好意思地湊過來，嘿嘿笑道：“能不能再給我壹碗喝？”大家都能看出這小子真是有點多了，雖然說話還算正常，腳步不穩也是真的，張順道：“兄弟，不是我們小氣，妳這樣再喝上了臺還怎麽打？我們可不想占這種便宜。”阮小二也說：“是呀，妳和我不壹樣，我是練出來的酒量，冬天下水全靠它呢。”
　　那青年靦腆道：“沒事的，我就是渴。”
　　張順沒法，只好又給他灌了壹通。
　　這次再上臺，青年已經搖晃得像朵水中花似的了，阮小二看看他，都不好意思出拳，那青年醉眼斜睨，嘿嘿笑道：“妳……盡管來！”已經完全壹副醉鬼樣子了。阮小二壹拳打出去，還沒挨上對方，這青年已經撲通壹聲栽倒在臺上，他馬上壹個盤旋站起，順勢把阮小二踢了個跟頭，這在規則上叫主動倒地攻擊對方後立刻站起，就這麽糊裏糊塗地得了2分。
　　再後來就剩青年痛毆阮小二了，只見他趁著酒勁壹會掄王八拳壹會練兔兒蹬天，把阮小二打得暈頭轉向都不知道怎麽辦了，倪思雨大聲喊著：“二師父加油！”我點著她腦門子說：“喊師父就喊師父，別帶二。”
　　第三局，阮小二以絕對優勢——輸了。不過輸得也真是沒話說，大家對那青年的拼搏精神都很敬服，毫無芥蒂地上去祝賀，阮小二垂頭喪氣地往回走，大家都跟在他後面，偶爾安慰壹兩句，阮小五遠遠的攆上來，邊喊：“二哥，妳輸冤了，我剛知道那小子是他媽練醉拳的。”
　　眾人面面相覷，然後壹陣哄笑，這酒阮小二喝下去是酒，人家喝下去卻無異於興奮劑，撞槍口上了。不過還不能找後帳去，人家賽前沒喝酒，足見厚道了。
　　倪思雨險些哭出來，抓著阮小二的胳膊壹個勁的說：“二師父，對不起呀。”阮小二撓撓她的頭說：“不怪妳，怪師父二。”
　　古爺看了這場別開生面的比賽很是開心，回味了半天才問我：“哎對了，妳小子找我什麽事？”
　　“咱們換個地方說吧。”
　　我壹邊走壹邊小聲把古爺的情況告訴了陳可嬌。
　　……
　　在辦公室，我把事情的經過壹說，古爺很認真地聽完，跟我和陳可嬌說：“錢我有，可我不是開當鋪的呀。”
　　陳可嬌馬上說：“這很容易，我們可以簽壹個協議，我先把東西放在您那10年，您借錢給我，10年後我再用3倍的錢贖回來。”
　　“10年，呵呵，”古爺緩緩搖了搖頭：“姑娘啊，我不缺錢，而且看樣我也活不了10年了。”
　　“這……”陳可嬌壹滯，她顯然沒想過這個問題。
　　我見有點說不下去，急忙跳出來：“什麽10年呀錢不錢的，這樣吧，古爺您不是就愛玩個古董嗎？那陳小姐的貨絕對都是精品，就當借給您玩，您不是有錢嗎？就當幫小字輩壹個忙，扶她壹把，等她有能力了，把錢還您，您也玩得差不多了，再把東西給她，以後大家還是朋友，整那麽復雜幹嗎呀？”
　　我說得是痛快淋漓的，不過自己也知道這其實有點扯淡，這倆人第壹次見，相互根本不會太信任，單靠口頭協議陳可嬌的古董最後很有可能贖不回來，當然古爺基本上不會這麽幹，但那又意味著古爺將白白把上億的巨款借給別人使用，在這個錢生錢的年代，親兄弟明算帳，那借錢都是要算利息的。
　　果然，古爺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說：“小子，我這可吃著老虧呢，這丫頭是妳什麽人妳能這麽幫她？”
　　我隨口說：“妹子唄。”
　　陳可嬌瞟了我壹眼，卻沒好反駁，最後她跟古爺說：“這樣吧古老，大體上還按原計劃，每年往上翻兩成，我會盡快還您錢，應該就不會等10年那麽久了。”
　　古爺呵呵壹笑：“又扯到錢上來了，丫頭我問妳，妳就不怕我到時候把妳的古董據為己有或者沒等妳還錢我就死了怎麽辦？”
　　陳可嬌壹楞，她這樣的人，萬事滴水不漏，絕不會說出“我相信妳不是那樣的人”或者“妳壹定長命百歲”這樣的話來，她和古爺要做這筆買賣，好象註定得有壹個人吃個大虧，因為這不是壹買壹賣那麽簡單，更復雜的是包含了很多不確定的因素。
　　很快古爺就自己解答了這個問題：“其實妳可以放心，我沒有孩子，要錢沒用，所以我不用貪心，事實上我已經留下了遺囑，死了以後我的那些古董全部無償捐獻給國家，損人不利己的事我是不會幹的，所以妳不用擔心我會霸占妳的東西，也不用害怕協議達成第二天我就嗝屁著涼，我的律師會繼續我們的約定。”
　　陳可嬌眼睛裏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只是——”古爺眼光壹閃，慢慢道：“我為什麽要幫妳？”
　　這句話終於還是問出來了，人家老古說了，不缺錢，妳就是翻10倍翻20倍人家也不稀罕，說到底還是人家在幫妳。
　　又有點僵持不下了，陳可嬌不是那種容易放棄的人，古爺是正宗的江湖人，但他不是俠客，嘗盡人情冷暖的他更懂金錢的力量和可貴，誰也沒權力指責他什麽。
　　這時我終於想到：不就是古董嗎？我小強什麽都缺，好象就是不缺古董啊，我削土豆皮那刀還是秦朝的呢，劉邦的皇袍怎麽樣，還不是當睡衣穿了？
　　我猛的站起來，對古爺說：“您老等我會，絕不讓您白幫忙。”然後我撒腿就跑到操場上，迎面碰上壹隊維持秩序的300戰士，我攔住他們，火急火燎地說：“誰身上有從妳們那會帶來的東西，捐獻出來。”
　　小戰士們也不多問，都掏起來，我找張報紙兜著，然後這個拿出根發簪那個摸出塊火石，到後來什麽千奇百怪的東西都有，有小紙片碎布頭，鑰匙，我壹邊接壹邊說：“只要是妳們那會的東西就行，不要太值錢的啊。”
　　其實戰士們身上也沒值錢的，最後我搜羅了壹堆亂七八糟的小東西，跑回辦公室往古爺面前壹放，說：“知道您不愛錢，那就拿這些東西當利息吧。”
　　古爺用壹根手指撥弄著，問：“這是什麽？”
　　“您自己看。”
　　古爺捏起壹根發簪，開始還不以為意，看了壹眼馬上曲起了腰，從懷裏摸出壹個小放大鏡仔細端詳著，喃喃道：“這是宋朝的東西啊。”我不說話，得意地沖陳可嬌遞個眼色。
　　古爺又拿起壹枚鑰匙：“這也是宋朝的。”他又拿起壹塊看上去像玉牌的東西，我壹驚，當時也沒仔細看，沒想到戰士身上還有這種東西，大概是當兵以前就壹直帶的，後來就留下來做了紀念，古爺看了壹眼說：“這是石頭的。”
　　我這才放下心來。
　　古爺又說：“可是石頭也是宋朝的石頭，這壹加工，比現在的玉值錢多了。”接著他又從報紙裏撈出半塊硬面餅來，詫異道：“這是什麽東西？”
　　我幾乎要發瘋了，這是誰幹的啊？讓他們拿東西，連保存下的行軍糧也拿出來了。
　　我壹把搶過來往嘴裏塞著，壹邊含糊說：“這個不算。”我真怕古爺看出這餅也是宋朝的，那可就玩大了。
　　我啃著宋朝的餅，看古爺清點東西，古爺把那些不值錢的小玩意仔細看遍，有點小興奮地問我：“這是哪來的？”
　　我晃著二郎腿說：“我是做當鋪的嘛。”
　　“做當鋪的就隨身帶著壹堆宋朝的古玩？”
　　“……”這老家夥看來真是不好騙啊！好在老古也顧不上深究，他追問我：“這些妳都送我了？”
　　“可不是白送，是當利息的。”我之所以這麽做完全是因為老古剛才的壹番話，這些東西如果在他去世以後都給國家的話，那就不會引火上身，而且我也算愛國人士了。
　　古爺在興奮之後有點不好意思，他嘿嘿了幾聲說：“其實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剛才就是隨便問問的，對了丫頭，妳的東西什麽時候送我那去？”
　　陳可嬌自打我進來以後就壹直處於發傻狀態，這時才回過神來，她驚喜道：“您願意幫我啦？”
　　古爺尷尬地笑笑：“幾千塊錢的包都給我墊了屁股了，我好意思不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