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國之上

見異思劍

玄幻小說

初秋,皇城裏的大鐘敲過三響,雨絲裹著寒意飄了下來。
臨近黃昏,皇城壹側的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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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銅畫

神國之上 by 見異思劍

2021-6-15 20:22

  燈籠。
  此刻滿城都掛滿了燈籠。
  它們燃了火之後更像是壹枚枚紅通通、沈甸甸的柿子。
  而在老人死後,那滿城燈籠的光和熱仿佛被奪去了,所有的光都顯得陰森而寒冷。
  長橋之上,那賣藝的少女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似是高興極了,赤著雙腳偏偏起舞,而歌姬也落在她的身後,雙手勾弄,似是在撥壹副無形的琴弦。
  來來往往的人沒有誰能看到她們。
  寧長久身影驟動,沒有去理會她們的挑釁,而是向著那黑影消失的方向狂奔過去。
  那少女停下了翩翩的舞蹈,望向了他消失的方向,不安道:“這少年看起來頗有些手段,該不會成為冥君大人的變數吧?”
  歌姬依舊撩撥著無聲的琴弦,神色卻似迷醉其中,此刻少女發問,她也只是淡然道:“死都死了,還管這麽多做什麽?”
  小姑娘覺得有些道理,繼續打轉著身子跳起了舞。
  ……
  天色已晚,寧擒水老宅的對街,老婆婆關上了門,收拾好了編制燈籠的竹篾,最後打掃了壹遍屋子。
  屋子裏安靜極了,只有偶爾響起的,窸窸窣窣的聲響。
  老婆婆從雜物堆裏翻出了壹根纖細的蠟燭,點亮之後放置到了桌案上,燭光照亮了壹方靈位,靈位上面只寫了七個字——孫兒東運之牌位。
  東運是他孫兒的名字,當年壹場大病,請了名醫醫治,本快好了,結果她偏要節外生枝,去問寧擒水討要了壹碗符水。
  她掌著燭火,看著這塊靈位,滿心的內疚與仇恨讓她身子隨著燭火壹起搖晃起來,她拿起布擦了擦,然後將靈位合倒在了桌案上。
  接著,她想起了壹些事情,這些事情讓她的神智也有些恍惚。
  她想著前兩日見到寧擒水家冒起炊煙時,自己袖子裏藏著把匕首,去敲開他家的門。那時候她本是心如死灰的,而冥冥之中似乎也有個聲音告訴她,妳真的該死了。
  可是那日,她並未見到寧擒水,而是見到了她的兩個徒弟,她想要取出袖子裏的匕首,但心中壹個莫名的念頭卻制止了她,讓她的手伸入腰上的布袋裏,取出了壹個她都想不起什麽來頭的墜子,送給了對方。
  壹切都很不真實。她甚至想著自己是不是年紀大了,老眼昏花了。
  但也都不重要了,她在椅子上坐了會,然後從籃子裏翻出了壹把鐵剪刀,沈默了許久之後,對著自己的脖子插了過去。
  在那剪刀即將割破皮膚的壹刻,大門洞開,壹襲白衣少年抓住了那把剪刀,隨後以靈力結出了壹個領域,阻礙其他人的偷襲。
  老婆婆感受到了剪刀上傳來的莫大力氣。
  她睜開眼,看著寧長久,壹眼便認出了他,怒道:“怎麽是妳?老東西殺了我孫兒,他徒弟裝什麽好人?”
  寧長久移開了那把剪刀,他沒有去看老婆婆,反而望向了那塊靈位,這壹刻他才意識到,這城中的事,要比他預想的更為復雜。
  他原本以為是某頭大妖作祟,想要在城中掀起風浪,而城中壹些怪異的格局、氣氛也佐證著這點。
  所以他也提前做好了準備,也早已將老婆婆預想成了那頭妖怪。
  而今夜壹連串發生的事情,讓他的想法改變了,他隱約間窺見了壹個宏大的,血與骨糾纏的陰謀,只是他暫時無法看清它所有的輪廓。
  寧長久走到案邊,扶起了那塊靈位,看著上面的字,作最後的確認。
  老婆婆盯著他,厲聲道:“妳想做什麽?”
  寧長久問道:“妳的孫子死了?”
  老婆婆被揭傷疤,滿臉怒容:“是啊……他死了,他就是被寧擒水害死的!”
  寧長久又問:“那妳兩次登門,送這些東西,又是做什麽?”
  老婆婆像是遲鈍了壹些,她盯著寧長久,眼神怨毒,卻沒有發話,因為如今她所做的許多事情,本就是自相矛盾的,壹部分聽從理智的意識,壹部分則是本能的驅使。
  寧長久繼續問:“城裏賣燈籠,除了妳,還有哪家?”
  老婆婆依舊沒有答話,她壹會看著那靈位,壹會又盯著寧長久,似要隨時化作厲鬼噬人。
  寧長久嘆了口氣,看著她,道:“看來妳自己都不知道?”
  老婆婆怒道:“妳又說什麽混話?”
  寧長久忽然將那塊靈位掰成了兩半,扔在了老婆婆的鞋前,老人看著這突如其來的壹幕,神色由壹開始的震驚很快變成了想要吃人般的滔天怨怒,她盯著地上那斷成兩截的靈位,口中不停喊著孫兒的名字,蒼老的身子顫抖著,像是骨架都要隨時垮塌下去。
  “妳……妳……妳不愧是寧擒水的徒弟啊,那個老東西的徒弟原來……也不是個東西!”
  她拄著拐杖,跪在了那半截靈位前,老淚縱橫。
  寧長久看著她,道:“可是自始至終,妳根本沒有孫子啊。”
  哭聲驟止,老婆婆霍然擡頭,滿是褶紋的臉上,壹雙瞳孔在夜色中透著煞白的光。
  ……
  “我沒有孫兒?我怎麽會沒有孫兒!我孫兒叫東運,他娘冬天生的他,是個帶把的,他爹高興壞了,去上東三街給買了壹條魚抓了三把蔥……我怎麽會沒有孫兒?我的孫子,便是讓那惡道人害死的!”老婆婆聲音尖酸,聽得人耳腔生疼。
  老婆婆抱著頭,她想要像往常壹樣回想起孫兒還活著時的光景,卻不知為何,什麽也想不起來,仿佛那壹段歲月被硬生生地抹去了壹般。
  更可怕的是,她漸漸地發現自己連自己的過去都回憶不起來了,她想不起自己年輕時的樣子,仿佛自己自誕生以來,就是壹個頭發花白,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太婆了。
  腦子裏唯壹的記憶,竟然只剩下坐在屋子的板凳上,用竹條編制燈籠,給燈籠架子刷上紙糊這樣枯燥重復的事情。
  她擡起頭,目光茫然而兇狠,像是老狼將死之前露出了自己的爪子。
  “妳這小妖道,到底施了什麽妖法……為什麽我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妳這妖道快把我孫兒還給我!”
  說話間,老婆婆從地上爬起了身子,她猛地扔過了拐杖,五指如鉤地向著寧長久撲了過來。
  ……
  另壹棟老宅子裏,樹白收拾好了屋子裏的銅器胚子,又將不算寬敞的院子掃了壹遍,然後他站在那塊被熏黑了壹半的、鐵青色的簾子前,盤算著今年要不要換壹塊新的。
  最後,他偷偷取出了那袋子銅錢,那袋囊依舊鼓鼓的,裏面只少去了幾個包子的開銷。
  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心底有些關於貪婪和惡念的東西,消失了。
  他看著那袋銅錢,皺起了眉頭,心想自己痛恨那寧擒水,也知道這袋銅錢很可能是不義之財,但是再怎麽樣,這也不是自己的東西,我樹白從來都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哪裏會做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
  不對,這般良善也不像是自己……
  他漸漸思索起兩天前發生的事情,忽然生出了壹個荒誕的念頭,自己內心原本深藏的,幾乎化不開的大恨,在遇到那白衣少年,被他按著頭跪倒在地,說了那壹番話之後,好像消去了大半,甚至生出了要做壹個好人的念頭。
  而那老婆婆敲開大門,與自己無意間對視了壹眼後,他忽然覺得,心底那層紗又被揭開,先前的良善念頭壹下變得荒唐可笑起來。
  他不知道這種情緒的跌宕是錯覺還是真實,只是方才那刻,心底那抹黑暗好像又被抹去了,他竟再次覺得,自己應該將這袋錢交還給那少年。
  樹白坐在冰冷的地上,默然地想著這些,混亂的思緒鬼壹般飄蕩著。
  忽然,他的視野裏,光線暗了壹些。
  他擡起頭,看見院子和大堂的交界處,師父像是壹截樹木般枯立著,他雪白的頭發在夜風中吹蕩。
  “師父……”樹白喊了壹聲。
  老人沈默了壹會,才緩緩開口:“小子,過來。”
  樹白疑惑地起身,走到兩人面前,看著那愈顯老態的臉,問道:“師父,怎麽了?”
  老人從腰間摸出了壹把古銅鑰匙,他將鑰匙遞到了樹白的手裏,道:“那庫房中還有幾張白銅畫作,妳等下去取出來,搬去那沙水的旁邊,那沙水邊有許多石墩子,妳將這些銅畫按著疊放的順序,從西到東,壹幅幅擺著。”
  樹白有些吃驚,問道:“師父的銅畫壹幅可值好多銀子呢,這隨意擺在那常有人經過之處,若是被隨意拿去了,可怎麽辦?”
  老人只是道:“照我說的做就好。”
  樹白看著掌心簡簡單單的鑰匙,本想追問,卻還是閉上了嘴,握緊鑰匙點了點頭。
  老人交待完了事情,便回身向著房間走去。
  樹白忽然想起壹事,問:“上次師父講的那白骨屍魔的故事,後來怎麽樣了呀?”
  老人身子微頓,他沒有回答,語調也有些發幹:“什麽白骨屍魔?我有講過這樣的故事嘛,應該是信口胡謅的,記不得了……”
  說著,他走入了漆黑的夜色裏。
  樹白拿起鑰匙,打開了庫房的大門,那庫房盡是灰塵蛛網,門壹打開,地上的老鼠和蟲物吱吱地逃散開來,他捂著口鼻,忍著心中的惡心,走了進去。
  他環視四周,也只有那庫房中央有壹個木箱子,那應該便是師父交待他的東西了。
  他打開了木箱子,看了壹眼,確認無誤後背在了背上,向著沙水的方向走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箱子竟沒有想象中那麽沈。
  他來到了沙水的上遊,見到了第壹個石墩。
  這些石墩很是古老,仿佛從建城以來便存在於這裏,風霜雨淋之下那石墩邊緣豁口斑斑,看著並無任何平常之處。
  他翻出了壹塊銅畫,放在了石墩上,借著光,他可以隱約看清上面畫的好像是壹幅神戰之圖,而雲端之後,有壹大神佇劍而立,陷在泥地裏,半身白骨。
  他沿著河邊走著,在第二個石墩處取出了第二幅畫,整幅銅畫描繪的是壹個巨大而深邃的深淵,那深淵邊緣,扒著兩只只剩下白骨的手,白骨之爪的主人,好像在竭力將自己的身軀從深淵中拔出來。
  第三幅銅畫描繪的,是壹個壹幅身形堪比山嶽的巨大骨架,那骨架上掛著新生的血肉,而那臂彎間纏繞的,類似玉帶的東西,竟是由無數骷顱頭拼湊而成,而它的腰間,那類似流蘇垂落之物,卻是壹幅幅被捆綁的,女子死白色的身軀,而那身軀的下端,無數螞蟻壹般的人,都長著尖嘴猴腮的臉,他們手持刀劍劈砍著它的大腿,砍得血肉橫飛骨頭破碎。
  那副銅畫極為壓抑,看得樹白毛骨悚然,匆匆放下之後,連忙向著下壹個石墩跑去。
  接下來的壹幅畫要平和許多,那副白骨的身軀看不到了,因為它站在壹條大河之中,河水煙波了它大半的身軀,只裸露出頭顱肩膀和手臂,那河水波浪劇烈地翻滾著,而他如普通人壹半,高高地掬起了壹捧水,張開了嘴,飲了下去。
  最後壹幅銅畫的畫面更為簡單,那銅畫中是壹個空空蕩蕩的王座,王座之下,漂浮著許多幽靈,它們朝著王座的方向齊齊跪倒,虔誠而靜默。
  樹白仔細看了壹會,才發現那並不是真正空蕩的王座,而是因為那王座背了過去。兩側的扶手上,還隱約露出了背面的,沒有黏附壹絲血肉的手掌。
  樹白依照老人的吩咐,放完了最後壹塊銅畫,他隱隱約約覺得這兆示著什麽,好像是某個故事發生的順序,而這與老人口中所述,極為相似。
  如果這些銅畫講的,真是那白骨屍魔的故事,那最後兩張銅畫又意味著什麽呢?
  樹白認真地思索著,忽然,寒意浮上了他的背脊。
  因為他發現,不知不覺間,整個世界都暗了下來。
  他緩緩擡頭,驚訝地發現沿河的兩岸,那些大紅的燈籠,此刻竟都變成了白色,那白紙之後的蠟燭,也透著微弱的、慘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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