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我為殺局,請君入甕
神國之上 by 見異思劍
2021-6-15 20:22
血羽君自水中鉆出時,那兩人也並未追來,視線中那三人的身影已是幾乎不可見的點,似還在對峙著,也無暇管它。
它心中泛起了死裏逃生的僥幸和壹抹沒由來的失落。
沒想到自己這般重要的人物,最後竟被無視,也不知道那團火焰到底是什麽來頭,竟能讓自己生出這般恐懼的感覺。
那巨大的身形漸漸變小,雖沒有變回那朱紅小雀,卻也只是紅羽隼的大小。
它本來便是紅羽隼,百年前偶得機緣,飲了幾口不知是什麽妖獸的血,才得以異變,踏上了真正的修行之路。
漸漸平復了自己的心情之後,它忽然驚喜地發現,在方才的戰鬥之中,體內的禁制似乎也被白衣女子最後無心的壹劍割裂。
它感受著禁制的松動,心中狂喜,想來用不了太久,單靠自己便能擺脫這枷鎖。
血羽君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又回望了壹眼棲鳳湖,眼中泛起了艱難的笑意。
許多年前差不多也是這般,它重傷逃出,本以為無人能擋,正當它運轉妖力修復傷口,打算著將來報復皇城之時,它忽然聽到了身後傳來落葉踩碎的聲響。
那是它壹身都無法忘記的聲音:
“妳這小麻雀資質不錯,若願為我所用,可饒妳壹命。”
它心想什麽人這麽不知天高地厚,正要轉身反擊之時,忽然感覺骨頭像是重了千萬均,撕裂般的痛感切過肌膚進入身體深處,然後它的身體漏氣般瘋狂變小,真的只剩下麻雀大小。
然後它聽到了那個女人的輕笑聲:
“其實也由不得妳。”
從那之後,它便被壹個少女關在籠子裏玩賞,那少女據說是那個女人的女兒,但是自始至終,它也沒有見過那女人壹面。
血羽君仰起頭,秋雨落在它的身上,它回憶起十數年的信鴿生涯,只覺得銳意消磨,感慨萬千。
“幸好如今因禍得福,那禁制假以時日我便能掙破,如今還是早些出城吧……”
正當它打消了向趙襄兒復命,正準備獨自離去時,壹個清清冷冷的聲音在身後響了起來。
“小紅,妳要去哪?”
它心頭劇震,半晌才別過頭,只見壹個黑裙少女俏立雨中,笑吟吟地看著它。
血羽君呆若木雞。
……
……
時間推回至半個時辰前。
那場秋雨尚是四面八方湧來的雲,那諭劍天宗的白衣女子也尚在青花小轎中假寐,巫主摩挲著古卷推演著迷霧重重的未來,反復思考著卷尾那句讖語。
而地宮深處,幻化如火狐般的煙火竄動著,少女的黑裙泛著淡淡的火光,衣角的那朵小黃花顯得愈發動人。
趙襄兒道:“這六道天命之鎖,我能為妳斬去四道,能不能逃出來,看妳自己。”
老狐不解:“我在地宮之中妳尚無法殺我,若是出了這裏,妳還能拿什麽殺?”
趙襄兒道:“試壹試?”
老狐貍笑道:“求之不得。不知小丫頭何時能為我解開這六道鎖鏈?”
趙襄兒搖頭道:“這裏的鎖鏈,只有四條有鑰匙。”
老狐貍的眼珠自火焰中鉆出,凝視著趙襄兒,道:“國師府壹把,巫主殿壹把,乾玉殿壹把,皇宮壹把……四把便夠了,只要有這四把鑰匙,我便能逃逸出四道神魂,剩下的兩道,等我四魂合壹自能斬斷!”
趙襄兒微笑道:“原來妳都知道?看來這些年妳確實影響著趙國。”
火焰中的老狐身影愈發清晰,那占據了半個地宮的火爐裏,緩緩浮現出的身影竟有種頂天立地的高大錯覺。
“我肉身未滅之前,終究是邁入過五道的大妖,妳們以皇城壓我百年,我自能做出壹些‘回報’。”
它瞇起了眼,嘲弄地看著趙襄兒:“妳妄言要殺我,不會只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趙襄兒微微壹笑,“這個原因不夠?”
那老狐貍的身形在火爐中蠕動著,笑聲之中帶著不可捉摸的譏諷意味:“這些年,我或於無形中殺過許多人,但那些終究是螻蟻的性命,哪裏值得……”
老狐貍話音壹頓,語氣忽然放緩:“難道……妳想成聖?”
趙襄兒沒有作答。
熊熊燃燒的火焰裏,似有風聲悄然嗚咽,老狐的聲音起伏如跳動的焰火:“先前我心中還有幾分後生可畏的敬意,如今來看,妳也不過偽善,要借我成壹顆聖人種子罷了。”
趙襄兒道:“我只是想借妳的刀,殺人。”
老狐問道:“殺誰?”
趙襄兒從袖中取出壹枚玉璽,攤在掌心。
老狐看著那玉璽,神色震顫,那團火焰也隨之顫抖,似是難奈的悸動。
“這便是……”
“國璽,國師府的第壹把鑰匙。”趙襄兒接話道:“妳吞下這把鑰匙之後,便可以掙開壹縷神魂,不過國師府承的是國運,若妳掙脫之後做出有損國運之事,對於妳的反噬便是百倍千倍的。”
老狐看著那塊國璽,神色驚疑不定,問:“哪怕只是壹縷神魂,我便可以殺妳,妳何以倚仗?”
趙襄兒微笑道:“我代表的,便是趙國之國運。更何況……”
她忽然打開了手中提著的那柄傘,數百道竹節壹同撐開古舊微紅的傘面,如今傘面照映著火光,愈顯鮮艷。
事實上,自踏入這地宮的那壹刻,老狐便註意到了她手中的傘,他以微薄的魔念穿透火爐感知過那把傘,卻得不到答案。
如今古傘撐開,少女立在傘下,笑意斂去眉目淡然,竟有幾分清聖的意味。
“這便是乾玉宮的鑰匙?”老狐說出了心中的猜測。
少女點頭道:“殺巫主,吞噬他手中那本古卷,妳可以再斬壹道鎖,屆時,我會把這柄傘給妳。”
老狐道:“我知道這傘或有玄機,我壹道神魂或許真不能把妳如何,但三魂壹體,這些花哨之物便沒有任何意義,我要殺妳,不過彈指。”
少女支著傘,似毫無阻撓地走到了那火爐之前。
火光映照下,她的身影顯得愈發嬌小纖細,那漆黑的裙擺之側,火星飄舞,她像是壹輪大日之前孤獨佇立的仰望者,如海的光浪隨時要將她傾吞下去。
地宮中沒有任何聲音,壹人壹狐靜靜地對視,似乎彼此都在確認著什麽。
這壹幕便如此詭異地持續著。
鋪天蓋地的光裏,少女黑裙飄飄的背影卻逐漸蓋過了它們,愈發顯得清晰。
漸漸地,所有的焰火卻收斂了溫度,隔著火爐縱橫交錯的黑鐵欄柵,少女依舊註視著火狐,然後隨手將手中的國璽高高拋起,向著爐中投去。
“小丫頭,我都有些替妳害怕。”
那聲音狂笑著響起,壹個漆黑而巨大的身影破焰火而出,壹下子叼住了那枚玉璽。
“不要怕,我替妳收屍。”
少女抿唇壹笑,清媚淡雅得似袖間的花。
那黑色的狐影伸長脖頸,將玉璽囫圇吞下,光線盛極的地宮驟然壹黯,鐵鏈的斷裂聲在耳畔響起,視線中,壹個龐大的身軀如海面上拱起的魚背,那幾乎撐到穹頂的火爐在這壹刻也顯得渺小。
狂風迎面而來,吹起少女額前的發,吹得她眉眼愈發蒼白。
那些風像是壹柄柄無形的刀。
無數條漆黑的影子自焰火中鉆出,壹尾尾地越過少女的身側、肩頭、頰畔,向著後方掠去。
那是老狐掙脫出的壹道神魂。
少女靜靜撐傘,不為所動。
那些黑魂越向井口之時,蒼老的聲音最後壹次響起:
“趙襄兒,後會有期。”
少女轉過身去,對他揮了揮手。
身後,那身影明顯小了許多的老狐依舊無聲地註視著她。
“我很好奇,妳究竟想做什麽?”
“妳的壹縷神魂已然放出,既然沒有了周旋的余地,還問什麽?”趙襄兒莞爾壹笑。
那老狐沈默片刻,道:“有些意思。”
趙襄兒背過身去,對他擺了擺手,道:“我還有事要做,以後再來與妳壹敘。”
說著,少女支著傘緩緩離去。
那老狐盯著它,眸子裏忽然暴發出風雪般的殺意,趙襄兒沒有回頭,只是自顧自離去,最終她登上了另壹條甬道,消失在了那老狐的視野中。
老狐眼中的殺意緩緩沈寂。
而趙襄兒在確認老狐的魔念無法追及之後,她立刻收傘,以極快的速度向著外面奔去。
這條甬道通往的是不死林中的那口井。
與那老狐貍交談之際,她看似不急不緩,但又如何能真的不急?
這是壹場真正刻在時間尺度上的生死之爭,哪怕步步為營滴水不漏,她依舊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她更不允許自己出絲毫的紕漏。
而壹路而來的那些障礙與機關,她早已爛熟於心,自不能擋她絲毫。
很快,她仰起頭看見了井口的光,數滴秋雨落在了眉間,她縱身而起踩著井壁淩然而上,幾個身法之間便躍出了井口,接著,她朝著與巫主殿相背的方向狂奔而去,那是棲鳳湖的方向。
而那時,血羽君同樣紮入湖中,向著皇城的北方向逃竄而去。
……
趙襄兒望了湖面壹眼,遠處的那三個小點開始緩緩移動,巨大的靈力流席卷棲鳳湖的上空,數道龍卷裹挾著湖水憑空而起,遙遙望去,如巨蟒擡首。
“小紅,妳剛剛……是想逃?”
趙襄兒收回了視線,望向了傷痕累累的血羽君,柔聲發問。
少女狀似溫柔的聲音聽得血羽君肝膽欲裂,它連忙道:“我這不在這恭候殿下您嗎?”
趙襄兒笑了笑:“嗯,看來妳還是很清楚,自己的生死到底拿捏在誰手上的啊。”
血羽君連連點頭:“這哪需殿下多說,屬下對殿下絕無二心!”
趙襄兒嘆了口氣,俯下身子,盯著它,道:“妳作惡無數,毀城殺人,我本早該拿妳煲湯的,但妳這些年送信還算勤勤懇懇,如今妳離自由只有壹步之遙,將來有機會,或許還能來試著殺我,所以小紅啊……接下來,千萬不要犯傻。”
血羽君聽著她氣若遊絲的話語,身體中禁制發作,他渾身猶如刀割,只敢匍匐在地哀求著殿下饒命。
趙襄兒忽然握住了傘柄,猛然壹抽。
清越的聲響中,壹道柔和的光芒劃過她的身前,銀亮卻內斂,單薄而澄澈,仿佛她抽出的只是壹泓清水。
那是傘中藏著的劍。
血羽君再不敢有任何忤逆的念頭,連喊著:“小奴這些年改過自新兢兢業業無半點僭越,沒有殿下吩咐,我絕不擅離皇城!”
“拔劍又不是砍妳,妳這麽害怕,是有虧心事?”趙襄兒淡淡笑著,將那抽出了劍的古傘扔給了血羽君:“稍後等那頭老狐貍殺了巫主吞了古卷,便妳把這個傘給他,他會放妳走。”
血羽君連忙用喙叼住了傘,小心翼翼地以心神發問:“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麽?”
趙襄兒道:“妳不需要知道……按我吩咐做,不要再有其他念頭了。”
血羽君也算是跟隨她多年,看著她從壹個小丫頭長成了壹個小惡魔,哪句話是玩笑哪句話是認真,它總是分得清了。
它立刻點頭,抹去了心中最後的僥幸之意。
趙襄兒看了它壹眼,轉身離去。
“殿下此去?”
“皇宮。”
“皇宮如今戒備森嚴,趙國皇城幾乎所有的高手都聚在那裏,兇險萬分,要不小奴先為殿下開道?”
“不必。”
她走皇宮,當然不走正道。
很快,地宮中那頭老狐再次見到了那去而復返的少女,只是這壹次,她手中無傘,只有壹柄如水般細長明亮的劍。
而這壹次,趙襄兒連個招呼也沒有和他打,徑直朝著通往皇宮之井的甬道奔去。
這是真正的無人設防之路。
而皇宮中,亦有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