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養劍,劍形
青山 by 會說話的肘子
2025-2-12 18:27
月光下,屋脊上。
陳跡看看自己手裏的峨眉刺,又看看黑衣刺客手裏的峨眉刺……
早在雲羊與皎免想要殺他時,曾說過,有壹位江湖俠客擅使峨眉刺,壹心想要為靖王報仇。
陳跡將此事記在心裏,打算把王將軍之死壹起嫁禍給峨眉刺的主人。哪曾想,對方竟然也來了。
黑衣刺客並未蒙面,先前頭頂的黑色鬥笠也在輾轉廝殺中掉落…竟是個女人。
陳跡屏住呼吸打量過去,卻見黑衣刺客三十六七歲上下,容貌姣好卻已有滄桑之感,宛如洛河上的牡丹石橋,歷經數十年風吹,數十年雨打。
對方眼眶猩紅,似是不知哭了多少次,哭著入眠,又哭著醒來。
青石長街上黑衣刺客與十余名千歲軍甲士對峙,刺客向左移動,甲士也壹同向左織成壹張網,彼此氣機牽引著,尋找著彼此的破綻。
屋檐下,王將軍咬牙撐起身子,他沒有去拔肩窩裏的峨眉刺,而是抽出腰間佩劍冷聲道:“蘇舟,妳想為王爺報仇的心思我懂,可妳怎麽就認定是我出賣了王爺?我這些年對王爺忠心耿耿,哪裏出過差錯?”
名為“蘇舟”的女刺客單手握持著峨眉刺,猩紅的眼睛緩緩掃過每壹個千歲軍:“王爺教過我,判斷壹個人,莫要看他怎麽說,只能看他怎麽做。千歲軍乃王爺嫡系,王爺都沒了,妳們還能好好的,還不夠證明妳們就是叛徒?
王將軍面色壹凜,握緊了手中劍柄。
蘇舟手中峨眉刺輕輕倒轉,彎腰舉於面前,仿佛螳螂臂彎上的倒鉤。
她冷笑道:“王崇理,當年妳在柳州城外被人壹箭射穿大腿,還是王爺背著妳逃進城中,而後又為妳求得老君山道庭的仙藥,從江湖裏為妳搜羅了修行門徑青陽劍術。妳手裏的劍,還是他在妳遷升偏將時送妳的,王爺尋人鑄這柄劍時,費盡心思從內廷找來隕鐵,三顧茅廬請了滄州劍師,這些妳都忘了麽?”
“吳雍,當年妳還是個步卒的時候,家裏來了書信,說妳老娘病重。妳當逃兵回鄉,卻被憲紀司捉回來,是王爺念妳壹片孝心饒妳壹命,還給妳老娘請了大夫,並傳妳修行門徑。”
“茍林濤,妳當年不過是個江湖上的無名小卒,父親的修行門徑被人覬覦,遭人毒殺。王爺為妳報仇,奪回修行門徑,妳如今卻恩將仇報。”
青石板路上,蘇舟擲地有聲,字字堅硬如鐵。
她與這千歲軍心腹竟然皆是熟人,壹壹點名過去,對幾人履歷如數家珍。
壹甲士沈默許久開口:“蘇姨,我們沒有害王爺。
蘇舟沈聲問道:“我讓妳們跪在城隍廟裏,滴血以爹娘起誓,若妳們背叛了王爺,便讓城隍老爺下地府將他們索了去,妳們敢嗎?”
甲士們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的刀,卻無壹人敢應承下來。
陳跡趴在屋脊上聽得驚疑不定,是因為寧朝人都迷信所以不敢起誓,還是城隍廟裏滴血起誓真的有用?
此時,王將軍緩聲道:“我們之所以還好好活著,也是要留得有用之身為他報仇,伺機誅殺閹黨。我們沒有出賣王爺,是那個名為陳跡的陳家庶子出賣了王爺。
蘇舟冷笑壹聲:“妳真以為將臟水潑到壹個小學徒身上,我會相信?無妨,妳也要殺,他也要殺,殺完妳,我就去殺他,全都殺!”
王將軍咬牙道:“瘋婆子,妳瘋了嗎?
蘇舟眼神宛如深淵:“我確實瘋了。
王將軍低頭看了壹眼自己左肩窩的峨眉刺,而後右手手腕微微壹抖,手中長劍竟發出鏘的壹聲振鳴:“妳真當自己能殺掉我們這麽多人?不自量力。以往看在王爺的面子上讓著妳,妳還真當自己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俠客了?”
蘇舟的聲音從牙縫裏崩出來:“試試看。
話音落,卻見她殺入甲士之中。
壹名甲士揮刀而來,可刀還沒砍在她身上,眼前便已沒了她的蹤影。
甲士腿上傳來刺痛,他回頭壹看,自己大腿後已被峨眉刺刺穿,血流如註。
蘇舟用峨眉刺頂著他的脖頸,從背後拉扯著他向後退去,脫離包圍。其余甲士壹時間投鼠忌器,不敢動手。
下壹刻,蘇舟手中峨眉刺,閃電般在甲士胸前連刺數次,血液噴濺出來,將她的手全部染紅。
甲士緩緩倒下,雙眼無神道:“蘇姨,對不起.…”
蘇舟眼神閃爍壹瞬:“去給王爺說對不起,給我說做什麽。
說罷,她竟再次向前殺去,只見她壹舉壹動間飄忽不定。正所謂身動腰先動,身隨步翻,掌隨身變,步隨掌轉,上下相連,周身壹家。
她手中的峨眉刺與身形相契合,宛如壹片飄忽不定的樹葉,竟有無影無蹤之相。
漸漸地,蘇舟身側多了壹股無形的風,拉扯著她身邊的甲士搖擺不定,地上的落葉被氣流卷動,慢慢繪成了壹副陰陽魚的圖案。
然而就在這陰陽魚將要成型的剎那,王將軍找準時機壹劍劈來,割傷了蘇舟的右臂也將那陰陽魚陣圖破掉。
王將軍壹擊得手之後並未戀戰,快步退出了戰圈:“王爺竟然真為妳求了程廷華那老東西,傳妳八卦抱元之術。
說罷,他輕輕揮手,示意所有甲士圍上去。
壹甲士經過他身邊時,他拉住對方臂甲,低聲道:“不知她八卦抱元如今是何境界,妳我未必是她對手,去南城門喚洛城兵馬司前來圍她!要快!”
那甲士點點頭,趁蘇舟被圍殺的間隙翻身上馬,朝南城門疾馳而去。
王將軍正要提劍重新殺回去時,卻覺得左臂微微發麻。
他面色壹變,低頭撕開肩膀處的衣服。肩窩釘著峨眉刺的地方已經發黑發紫,黑色的紋路順著血液流淌,如蛛網般可怖。
王將軍用手指沾著血液,湊到鼻翼下聞了聞,眼中微“見血封喉?”寒·
他提著長劍往安西街的方向跑去,可剛走兩步才想起太平醫館也與靖王府壹並查封。
王將軍思索兩息,想要翻身上馬。
可他分明察覺,自己身體的力氣正被壹絲壹絲抽去,只短短半柱香的功夫,便連上馬的力氣都沒了。
王將軍沙啞道:“蘇舟,見血封喉的解藥呢?
蘇舟壹邊應付著甲士圍殺,壹邊冷聲道:“今日不是妳死就是我亡,妳當我會帶解藥來?”
王將軍低聲哀求道:“蘇舟,看在王爺的面子上,將解藥給我,我與妳壹同為王爺報仇!妳個人怎麽找那毒相報仇,他有十二生肖,妳有什麽?”
蘇舟心硬如鐵:“不必!見血封喉此毒,洛城唯有姚太醫可解,我也解不了!”
王將軍轉身,踉踉蹌蹌往身後的黑暗小巷裏走去。
蘇舟想要追上來,卻被甲士重重圍殺,壹時動彈不得。
…….
昏暗的小巷子裏,只余下王崇理的腳步聲與喘息聲,黑色的血水從他肩窩裏流出,順著胳膊與衣袍,壹滴壹滴的落在地上。
青磚,灰瓦,白墻,小巷如迷宮恍惚間,他仿佛又回到柳州城中,尚且年少的靖王背著他走街穿巷,高聲詢問:“有沒有大夫?有沒有大夫?我兄弟受了箭傷,若有大夫能醫治,賞銀百兩!”
王崇理好像又聽見千歲軍的戰歌聲:“萬人壹心兮,泰山可撼。惟忠與義兮,氣沖鬥牛。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殺盡賊寇兮,覓個封侯…
他好像看見昔日同袍壹個個從小巷子裏、從他身邊經有人拍拍他的肩膀:“走啊,殺賊去!”而後,那些同袍又壹個個消失在小巷盡頭。
王崇理晃了晃腦袋,使勁揉著眼睛,好讓眼睛裏的重影少壹些,腦中的幻想也少壹些。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再也聽不見身後廝殺聲。
他喘息著靠在小巷白墻上,咬牙要將峨眉刺拔出來可才剛拔出壹半,卻有壹黑影從屋檐上落下。壹只手按在峨眉刺的握柄處,將那支峨眉刺重新按了回去!
王崇理吃痛,低聲怒吼起來。
他擡頭看向突然從天而降的陳跡,正要發怒,卻忽然又哭出聲來:“王爺!”
陳跡壹怔。
王崇理靠著墻壁緩緩坐下去,鼻涕與眼淚壹起流下:“王王爺末將對不起您,末將無顏再見您了!”爺!
陳跡沈默不語,靜靜看著對方。
王崇理用袖子顫抖著抹去眼淚:“可我也沒辦法啊,那毒相派了皎免、雲羊捉走我壹家老小,斬我老娘十根手指,我不能看著她死啊。我若不答允他們,千歲軍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王爺,您原諒我們吧,未將來生給您當牛做馬馬.話音未落,王崇理眼神忽然恢復清明。
他低頭看看自己,又擡頭看看陳跡。他右手驟然壹抖,手中青陽劍繃直了劍身朝陳跡刺來。
可陳跡只輕輕側過身去,輕松避開這壹劍。
剎那間,未等王崇理變換劍招,陳跡已握住他右手腕貼身上前。
電光火石之間,陳跡拔出王崇理肩窩的峨眉刺連刺數下,最後壹擊從肋下刺入心臟,流出早已變黑的血液來。
王崇理嘔出壹口血來,已是進氣多,出氣少。
陳跡輕聲道:“人都會犯錯,下輩子改正就好了。
“有道理啊,”王崇理苦笑壹聲,眼神再次渙散了。
他沒有再看陳跡。他的目光越過陳跡肩膀,看向陳跡身後的白墻,仿佛真的看到了什麽。
幾息之後,他喃喃道:“殺盡賊寇,覓個封侯侯..您答應我們都會封侯的,可這賊寇怎麽總也殺不盡….”
陳跡蹲在王崇理身前,靜靜觀察著對方瞳孔的變化,直到瞳孔徹底擴散,壹股冰流從王崇理的心口湧出,匯入他丹田。
正當他起身離開時,卻又愕然回頭看去
小巷裏,王崇理手中青陽劍燃燒起來,被熾烈的火光燒得壹寸寸腐朽。
青陽劍宛如木頭燒成了灰,只余下壹道烈陽般的至純劍意迸發而出,飛入陳跡心口,與他體內養了許久的煌煌劍氣合而為壹。
那曾經無論如何也無法鑄形的劍氣,終於有了黑色的劍形!
陳跡回想起軒轅曾說,劍乃百兵之君,劍種門徑壹路走來便是要奪天下劍意才能成全自己。
這是陳跡奪的第壹柄劍!
原來,修劍種門徑,真的要殺人奪劍!
屋檐上,烏雲在他頭頂輕輕喵了壹聲,他趕忙吹散了青陽劍留下的痕跡,而後消失在小巷盡頭。
須臾後,蘇舟滿臉血跡,負著傷,無聲靠近過來。她蹲下身子打量著王崇理身上的傷口,赫然發現,王崇理每壹處傷口都與自己先前刺甲士的位置壹般無二。
她皺起眉頭四下打量,是誰來結果了王崇理?思索間,遠處傳來密集馬蹄聲,洛城兵馬司來了。蘇舟輕輕躍上屋頂,縱身往城中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