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春來，野塘漫水

　　隴右的春天，不是那種潤物細無聲，隨風潛入夜的溫柔，而是聲勢浩大的變化。
　　雪山上，忽然之間，便會出現壹道裂隙，然後大片的雪，便如山崩壹般呼嘯而下，驚得剛剛蘇醒、正在覓食的動物驚慌逃竄。
　　大河上，先是有壹片地方白色的積雪變成了晶瑩的顏色，然後那片晶瑩便轟地壹聲塌陷破開，嘩啦啦的流水就奔跑起來。
　　小戶人家貓了壹冬，屋檐下的冰溜子從不清理。
　　所以，那如劍壹般倒懸的冰柱，本來正滴著水，忽然間就筆直地摔下，在地上摔得粉碎。
　　霜凍裏，麥苗返青；積雪中，山桃吐苞。
　　春天還沒有完全到來，卻已在通過不同的方式，宣告著它的回歸。
　　唐治，卻是實實在在地已經回了節度使府。
　　迎接唐治歸來的時候，十九個江南士子加上徐伯夷，共二十名幕府文職幕僚，內記室二十個楊家女將，還有金城太守，四大鎮將、當地官紳等，場面甚是宏大。
　　但唐治只參加了當天晚上的慶功宴，把壹連三天的慶祝活動，全都取消了。
　　他要忙的事情還很多。
　　尤其是在他斷定，神都會讓他與侍夫人等吐蕃臣僚壹起回去之後，許多事更是要提前開始著手。
　　幸虧有這麽多的幕僚，很多事情，他只要吩咐壹聲，具體細目，交由這些人去調研、推敲、制定，最後將方案提交到他這裏，經他拍板用印頒布就行。
　　饒是如此，唐治也是忙的不可開交。
　　洛昂達肆虐了壹冬，各地百姓響應號召，都退到了城裏，以達堅壁清野的效果。
　　現在，春天即將到來，遊牧的、耕種的，這些百姓如何安置？
　　就發壹道命令，叫他們可以返鄉了事？
　　那自然是不成的。
　　以放牧為生的，唐治命令節度使府提供仔牛仔羊仔馬，回頭再以成牛成羊作價返還官府，相當於以實物進行貸款。
　　以務農為生的百姓，也發放糧種，農具遭到破壞的，也由地方官府協助解決。
　　而且，僅僅如此還是不夠，唐治為了促進農耕業的發展，還提出了許多設想，包括鼓勵墾荒的政策、定額租的政策、新開荒地三年減免賦稅的政策等等。
　　這些事都要由幕僚們去制定細則。
　　春闈將至，隴右地區壹向不興文教，但是舉子少不代表沒有，所以科考和武舉，也命各地官府廣泛宣傳，鼓勵大家去神都赴考。
　　如果有家境困難的，其盤纏路費，由隴右教諭司負責發放補助。
　　軍伍方面，唐治暫時沒有動作，洛昂達只剩下不到壹千五百人了，但還在流竄之中。這個時候，還不是整頓軍伍的時候。
　　唐治已下令各地邊關，關門打狗，洛昂達若從誰的防地逃回去，嚴懲不貸。
　　鎮西軍鎮將姚易然見狀，不免升起了僥幸心理。
　　他居然給唐治上了壹封請功的公函，大講他如何伏擊洛昂達取得大勝，並列舉了壹堆立功的部將，並要他們聯合署名。
　　他私通洛昂達的事，是沒有紙面證據的，他再把鎮西軍將領全都“綁架”了，試圖以共進退的態度，逼唐治放他壹馬。
　　唐治見了他的公文，只是壹笑，便把這封公文轉給了楊家的姑娘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對她們說了。
　　唐治覺得，以女兒家的天賦，處理這種事，壹定能得心應手。
　　第二天，楊雪迎便把她們商量好的處理意見送來了。
　　唐治打開壹看，是壹封熱情洋溢的回函，姚易然來信中所列舉的有功之將，人人皆有嘉將，擢升提拔的也是不少。
　　唐治二話不話，便照準用印了。
　　眼見唐治如此胸襟氣魄，問都不問，便接受了她們的安排，雪迎小姑娘看得兩眼直冒星星。
　　此番隨唐治在葉茹大戰壹場的這些將士，人人有功。
　　不過，這些人的封賞，得在朝廷之後。
　　朝廷的封賞先下來，隴右節度使府才好再以地方的名義進行嘉獎。
　　這件事，唐治讓眾將領也都曉諭三軍了。
　　只有陣亡將士的撫恤，唐治沒有等。
　　朝廷的撫恤還沒批下來，他先用隴右府庫的銀子給墊上了。
　　他成立了專門機構，以楊紫陌負責，要求必須盡快撫恤到位。
　　隨著士農工商各個方面，幾乎在這時都要用錢，府庫中攢了壹年的稅賦銀子已經不多了。
　　不過，葉茹送來的四箱金銀，也是壹筆巨款了，全被唐治充入了府庫，用作支出。
　　如此這般，這壹忙起來自然是天昏地暗，沒個空閑。
　　要開源，不能光指著收稅。
　　稅太重了，壹樣會影響隴右的發展，正所謂過猶不及。
　　所以，唐治對於將要到來的榷場設置非常看重，這將是隴右的重要財源之壹。
　　雖然還要等候神都那邊正式的批準，但是前期準備工作，已經可以開始了。
　　這件事，唐治交給了江南才子龍濤和楊疏影姑娘負責。
　　在接觸中，唐治發現這姑娘在經商理財方面別有專長。
　　接收九曲之地、遷調移民實力的事兒，也得提前開始準備。
　　軍伍方面、民戶方面諸多事務，這些就需要樓大都督配合了。
　　唐治又給樓士德寫了壹封親筆信，請樓大都督從關中那邊，想辦法遷壹批農戶過來。
　　此外，歸附了唐治，來到隴右的那些吐蕃百姓，也得擇地安置。
　　新擴編的軍隊，也沒有在他們剛剛立場歸來的時候，把他們遣散為民的道理，這也需要用錢，就算朝廷撥付的錢到了，肯定也是不夠的。
　　所有這壹切，就沒有不花錢的地方，府庫很快就空了，壹枚大錢都沒有了。
　　唐治又叫江南士子陳瑞揚和楊霽月姑娘聯手，負責整頓隴右的青樓、賭坊、當鋪……
　　這都是暴利的行當，背後全都有豪強的影子。
　　但是就憑唐治轉戰葉茹百日，逼和葉茹稱臣割地的煊赫武功，他如今在隴右的威望，無人敢掠其鋒，那些行當，也就只好忍痛出血了。
　　如此壹來，隴右幕府幹癟的錢袋子才又稍稍鼓起來壹些，窘迫的財政好轉了壹點。但仍有隨時斷流的危險。
　　軍，尚未整頓。
　　財，岌岌可危。
　　唐治不斷召集幕僚開會，商議對策。
　　……
　　胡姬酒家裏，貍奴雙手搭在膝上，乖巧地跪坐著，壹言不發。
　　竹小春跪坐在對面，雙手撐著席子，瞪大眼睛看著貍奴。
　　貍奴被她看得心慌慌的：“妳……妳這麽看著我做什麽？”
　　竹小春不敢置信地道：“妳真的把汝陽王給睡了？”
　　貍奴不語。
　　竹小春忙道：“不是，我是說，汝陽王真的把妳睡了？”
　　貍奴還是不語。
　　竹小春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半晌，喃喃地道：“還真看不出來呢。”
　　貍奴暈著臉兒嗔道：“妳想看出什麽來？我……我又沒開臉，又沒換發型，妳能看出什麽來那才叫有鬼了。”
　　竹小春嘆了口氣，道：“不管我看不看得出來，妳……要是見了大王，還能瞞著她不成？”
　　貍奴苦惱起來，抓住竹小春的手道：“我擔心的就是這個啊，我……不可能瞞著大王的。我……我壹想起來心裏就好糾結果，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妳是我的好姊妹，妳心眼多，妳幫幫我啊。”
　　“哎，這事兒，我怎麽幫妳呀。大王對我們那麽好……”
　　竹小春壹臉的痛心疾首：“妳和我都是孤兒，如果不是賀蘭家撿到了妳，救了妳，妳現在，可能早就變成隴右荒野中的幾片枯骨，又或者被哪個無良的粗魯男子撿回家，給他生壹堆孩子，饑壹頓飽壹頓，天天挨打挨罵。”
　　“大王是我們的恩人吶，恩重如山。妳做出這樣的事兒來，還怎麽再面對她？妳這是不義呀！”
　　貍奴被她說的臉色慘白，心如刀割，眼淚在眼圈兒裏直打轉轉：“小春，那……我……我該怎麽辦呢？”
　　“哎，我是真的想不到了。這又不比別的禍事，別的事呢，妳犯錯了，我大不了陪妳壹起犯錯，法不責眾嘛，我們倆壹塊兒跟大王央求壹番，再撒個嬌，這事兒也就過去了。可妳這事……”
　　貍奴眼睛壹亮：“對啊，小春，妳……”
　　竹小春立即義正辭嚴地道：“誒，妳別說啊，我都說了，是別的事。這種事，我怎麽可能和妳犯壹樣的錯誤？”
　　貍奴登時又苦起臉兒來，又羞又慚。
　　竹小春飛快地瞄了她壹眼，輕咳壹聲道：“這樣吧，我這兒，正有剛剛搜集齊全的壹些情報，要親自送去節度使府，因為有些細節，得當面解說給汝陽王知道。
　　等我去了，我想辦法，把妳的為難之處，透露給汝陽王好了。妳也知道，汝陽王是個很有擔當的男兒，這個煩惱，妳何必自己在這兒為難呢，說不定對汝陽王來說，就是很容易解決的壹件小事。”
　　“嗯嗯嗯……”
　　貍奴點頭如搗蒜，她壹把抱緊了竹小春，感激地道：“小春，妳真是我的好姊妹。”
　　竹小春哼道：“那當然啦，從小，妳心眼兒就不多。如果不是我幫著妳，妳得多吃多少苦？”
　　“嗯嗯嗯！”
　　“以汝陽王的身份，身邊不可能只有三兩個姬妾的，妳又是這麽的性直沒心眼兒，以後啊，沒有我在旁邊照看，可指不定被誰坑被誰算計呢，哎，妳呀，可得長點心眼兒了！”
　　“哦……”
　　貍奴聽了，便是心中壹動。
　　我沒心眼兒，可小春心眼兒多呀。
　　我倆從小壹塊兒長大的，不是姊妹勝似姊妹，要是她肯留在隴帥身邊，可她又不肯，這該如何是好？
　　我要不要……
　　可壹想要拉自己的好姊妹下水，貍奴就有罪孽深重的感覺，好不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