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王成、果子貍和袁靜

　　我們有了收款員，這就準備撤攤兒，搬桌子的搬凳子的，小慧把小綠帶到櫃臺後面教她怎麽用掃描儀。
　　這時門外走進壹個人來，穿了壹件黃不黃褐不褐的背心，個子不高，寸頭因為長久不修剪已經有些淩亂，大約三十來歲，滿臉的疲憊之色，壹進門就嘶聲問：“是妳們這招人嗎？”
　　我說：“不好意思，已經招滿了。”
　　“哦。”他說：“真的不需要人了嗎？不管幹什麽都行，我對待遇要求很低的。”
　　我想了壹下，跟小慧說：“咱們不是還需要壹個打雜的嗎？”
　　小慧看了看他說：“看樣子妳很需要這份工作？”
　　那人倚在門上有氣無力地說：“是的。”
　　小慧道：“我們也不想趁人之危，妳還是把妳的要求說出來吧。”
　　“……壹個月800塊，給我找個住的地方。”
　　“就住店裏行嗎？”
　　“……可以。”
　　小慧還想說什麽，這人忽然搶先道：“我只有壹個條件：不要問我任何問題，別問我是誰，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阿破道：“妳從哪來我們不管，可必須知道妳要到哪去——妳要把我們的貨都搬走我們上哪找妳去？”
　　那人臉上怒氣壹現，但很快冷靜下來，頹唐地掏出壹張身份證遞給阿破，壹起掏出來的似乎還有壹張什麽證件，但他馬上機警地收了回去。
　　阿破接過身份證壹看，道：“王成，四川人？”
　　王成譏諷壹笑：“知道這些夠了嗎？”
　　阿破遲疑地盯著他看了半天，總是感覺不得勁，最後問：“妳不會是在逃犯吧？”這種沒心沒肺的問題也只有他能問得出來。
　　王成這下可受不了了，他忽然大喝道：“妳現在侮辱的是壹個軍人！”說到這，王成下意識地站直了身板，兩腳尖呈60度角，雙腿緊並，兩臂自然下垂，雙手中指貼住褲縫，來了壹個標準無比的立正。
　　我們這時才反應過來：他身上穿那件看不出顏色的背心正是軍隊訓練時穿的那種。
　　阿破嚇了壹跳，趕緊把證件還給王成，賠笑道：“別多心啊，我開個玩笑，妳真的是軍人嗎？”
　　王成撤了軍姿，有點沮喪地說：“妳也可以說我不是，我不是正常退伍的，但是——我曾經的部隊番號和兵種仍然是絕密，我不會告訴妳們，也請妳們尊重我不要多問。”
　　阿破跟小慧嘀咕道：“怎麽樣，要不就試用壹段時間，大不了丟點貨，比他便宜的可不好找了。”
　　無雙低聲笑道：“而且看樣子還是壹個有故事的軍人呢。”
　　我跟王成說：“我們用妳了，妳的任務就是每天打掃衛生，進貨的時候要負責搬運，還有妳既然住在店裏，那下夜的工作也交給妳。”
　　王成立正，大聲重復道：“我的任務是打掃衛生！搬運！下夜！明白了！”
　　我忙擺手：“以後說話不用這麽大聲。”
　　王成肅然地大聲道：“對不起習慣了，但是我會改！”
　　我給王成介紹了壹下我們幾個，然後把他拉到小綠面前說：“以後妳們就是同事了，祝妳們相處愉快。”
　　王成抓過小綠的手搖了搖道：“以後我們就是戰友！”
　　小綠嘴裏敷衍著，目光又呆呆地註視著無雙，無雙沖她展露出迷人的笑容：“好好幹。”
　　小綠使勁點頭，目光繼續發呆。
　　我在無雙身後虛踢壹腳道：“滾吧，以後這地方妳少來，尤其是小綠找人錢的時候！”
　　小慧跟王成說：“我現在去聯絡進貨商，下午再帶妳去買生活用品。”
　　王成頓時挺直身子，有些難以啟齒道：“那些都不當急，妳們……能不能先帶我去吃飯。”
　　我指了指馬路對面的小排擋說：“去那隨便吃，就說記我帳上，這頓我請客。”
　　無雙去送小慧，小綠去熟悉各排貨架上貨物的擺放情況，我和阿破往對面看著，見王成要了壹碗面，三兩口就吸溜進肚，然後沖老板晃著空碗喊：“續碗！”
　　阿破笑道：“光聽說有的地方咖啡能續杯，還沒聽過小排擋的拉面能續碗。”
　　小排擋是我們這條街上壹家小飯館，地方不大，只有四五張桌子，忙裏忙外也只有胖老板壹個人，他既是老板也是大廚還是夥計，只有他老婆偶爾來幫壹下忙。
　　胖老板為人木訥，也不太喜歡和人閑聊，總是板著個臉，我們四個基本上天天都在他那定鍋，倒不是說我們為了圖方便，而是因為胖子做飯真的很有壹套，我和阿破就不說了，小慧和無雙這樣特要求生活品質的小資也挑不出毛病，雖然胖子整個人都油膩膩的，做出來的東西就是有壹股說不出的鮮活勁，把我們幾個的胃牢牢拴住了。
　　現在王成看來就吃爽了，舉著手壹個勁叫“續碗”，胖子也不理他這茬兒，往我這看著，見我點頭這才又給王成撈了壹碗面條。
　　王成把面條用筷子卷成小堆往嘴裏壹塞，把湯倒進脖子，又舉著空碗叫道：“續碗！”
　　……等王成續到第四碗上，阿破跟我說：“妳看這小子像個兵嗎？”
　　“沒的說，”我說：“絕對是特種兵，而且是特別特種那種！三天不吃飯壹吃頂三天。”
　　“……除了逃兵現在還有這樣的兵種嗎？”
　　我搖頭道：“不知道，也可能他是個狙擊手，常常需要為了完成任務在壹個地方壹趴就是三天。”
　　“吃飯好解決，那大小便怎麽辦？”
　　我撓頭道：“相對任務來說，這樣的小事情在褲子裏就能辦吧？”
　　阿破打了個寒戰：“我寧願做狙擊手的目標也絕不做狙擊手！”
　　王成“續”完第六碗面，這才放下碗筷走回來，沖我們點點頭說：“謝謝，我吃飽了，有活就叫我幹。”說完就坐到了超市門口的臺階上抱著腿曬太陽，臉上壹股說不出的落寞。
　　阿破好奇地湊上去蹲下身子，有點討好地說：“老兄，妳以前什麽部隊的真不能說？”
　　王成掃了他壹眼，冷漠地望著別處道：“妳最好別知道，這對妳不好！”
　　阿破撇撇嘴站起身離開他，小聲道：“德行！”
　　……
　　雖然沒有放炮擺花籃，我們超市新開業畢竟也是王府街不大不小的事，不少居民紛紛前來道賀，順手買點什麽的我都給打了狠折，帶孩子的都發了棒棒糖，屬實是熱鬧了壹下午。
　　人漸漸散去的時候，從馬路對面晃過來壹個大光頭，穿著個兩股筋的純棉背心，肌肉結實，左膀子上藍哇哇地紋著紋身，不過有背心擋著看不清紋的什麽。
　　這人三十上下，膘肥體壯，眼珠子又大又圓，帶著壹層煞氣，他徑直走到我面前，揚了揚下巴問：“這超市妳開的？”
　　我從沒見過這人，敬他有幾分匪氣，笑呵呵地說：“是啊。”
　　這漢子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回身壹指說：“那‘四友’麻將館是我開的，以後有時間去玩。”
　　我往對面壹看果然看見了他說的地方，裏面隱約傳來劈裏啪啦的麻將聲，我想起來了，自從我在這當居委會主任以來那間門面就壹直關著，今天是第壹次見它營業，沒想到是間麻將館。
　　漢子譏諷地壹笑道：“哦，對外咱得叫老年活動中心是吧何主任？”
　　我說：“我以前怎麽沒見過妳呢？”
　　“剛放出來！”漢子毫不在乎地說：“打架把人耳朵打掉壹只進去坐了半年。”
　　漢子見我不說話了，粗聲道：“沒別的意思，都是街坊妳又是管片兒的，我過來打個招呼，以後沒事壹起耍，妳要是‘江湖’上有為難事也支應壹聲，哥們我既然出來了，這桿旗就還在，咱以前也是混的麽！”說著來回扭他的肩膀，意在讓我看他的紋身。
　　我還真就看了壹眼，只見那上花裏胡哨紋著個動物，耳朵和嘴都短短的，眼珠子烏溜溜地倒是十分活泛，四只細長爪子長在胖嘟嘟的身體上，後面還拖著條狐貍尾巴……
　　我看了半天也沒看出這是什麽動物，又不想貿然得罪他，只得支吾道：“妳這是……”
　　漢子頓時不好意思起來道：“本來壹開始想紋個狼，結果嘴紋短了，後來就想改個狐貍，爪子又紋長了，後來說改個山豹吧，肚子又紋大了……”
　　給他紋身這位手藝也糙了點，估計沒紋身以前給《雜談怪論》當過美編。
　　漢子最後說：“後來大夥都說這東西看著像果子貍，他們就叫我果子貍了。”
　　我說怎麽那麽眼熟呢！非典那會的宣傳畫上老有這東西嘛！
　　果子貍表情壹變，鄭重道：“我大名叫高山，妳以後叫我山哥就行。”
　　阿破冷冷道：“妳是誰哥啊？”我忙沖他壹擺手。
　　果子貍瞟了阿破壹眼，看出他跟我是壹頭的，也口氣不善道：“我果子貍人倒旗不倒，妳未必就沒有用得著我的時候。”說著沖我壹揮手，“我過去了，讓妳兄弟以後說話註意點。”說著走了。
　　阿破眼巴巴地看著我說：“我能揍他嗎？”
　　我微微搖了搖頭，我覺得果子貍這次過來未必有惡意，當然，七分結盟三分立威那是有的，按他說的——江湖人嘛。
　　這時壹直坐在臺階上曬太陽的王成忽然淡淡說了壹句：“放心，他要找事的話我幫妳們對付他。”把我和阿破嚇了壹跳——說話之前怎麽也不先咳嗽壹聲呢？
　　……
　　傍晚時分，孟大媽踏著夕陽的碎霞來了，我末身就跑進超市端出半箱子醬油來擱老太太懷裏道：“就等著您吶。”
　　孟大媽慌忙道：“喲喲喲，我哪要得了這麽多？”
　　“這是送您的，反正這東西又壞不了，您放著慢慢吃。”
　　孟大媽端著箱子不好意思道：“這是怎麽話說的，這影響不好吧……”
　　我笑道：“兩袋醬油您要是再推脫那就是官僚主義了。”
　　孟大媽這才收下，我把小綠領出來道：“這是孟大媽，以後但凡她買東西壹律按進價。”
　　小綠怯怯道：“知道了。”
　　孟大媽喜笑顏開道：“這姑娘多俊呀，看著就是好閨女。”
　　我把孟大媽拉在壹邊，討好道：“那您可得幫她壹個忙，這姑娘還沒住的地方，您不是還有間小平房……”
　　孟大媽爽快道：“行，就住我那吧。家裏電器都現成，水電妳們自己付。既然小何主任說話，壹個月就按100塊吧。”
　　老太太也夠雞賊的，她80壹個月也租過。
　　不過我也不能說什麽，小綠要想不被欺負，租孟大媽的房是壹條捷徑。
　　交代這些事情的時候，我就老覺得超市門口那還有個人，這會那人好象有點等的不耐煩了，輕輕叫了壹聲：“孟大媽。”
　　孟大媽壹拍額頭道：“哎喲，妳看我把正事給忘了。”說著她連連沖門口招手道，“快進來，袁警官。”
　　門前人影壹閃，壹個漂亮的女警察利落地走了進來，壹身筆挺的警服，閃閃發光的警徽，女式卷檐警帽，她表情自如，雙手背在後面，溜達著走了進來，像個嬌憨的少女在逛街。
　　她進來以後面帶微笑打量了我壹眼，然後就率先伸出了手，孟大媽忙介紹道：“小何主任，這是咱們這新來的袁警官，以後有什麽事妳倆多商量著辦。”
　　我忙也伸出手去，袁警官玩味地看了我壹會道：“我叫袁靜。”
　　“我叫何安憶。”她打量我我也在打量她，這的確是壹個漂亮姑娘，杏核眼長睫毛，五官豐潤，身材挺拔，神態自信，配上那套警服，顯得英姿颯爽。我往她肩膀上掃了壹眼：壹個杠壹顆星，三級警司，說明她雖然從警不久但絕非新丁。
　　她見我看她警銜，笑味更濃了，道：“何主任久仰大名，不過我可不是什麽警官，妳叫我袁靜就可以了。”
　　我說：“妳可以叫我何安憶，非要想叫何主任也行。”我當然知道她為什麽看著我笑——她從前肯定沒見過壹個大小夥子當居委會主任的。話說這丫頭有點腹黑啊。
　　袁靜噗嗤壹聲笑出來，松開我的手說：“那我們以後互相稱呼名字就好了。”
　　袁靜跟我打完招呼，沖阿破和小綠也點點頭，那畢竟也是她的治下之民，以後少不了要打交道。阿破咋咋呼呼地說：“呀？這世界上真有這麽漂亮的警察？我還以為就電影裏有呢。”
　　在跟王成打招呼的時候，這個神秘的人只矜持地點了壹下頭，他好象不太喜歡警察。
　　這時袁靜的電話響了，她只接起聽了壹句就緊張道：“什麽，有人報警？”
　　我們都不由得豎起了耳朵。
　　“王府小區2號樓2單元3號？什麽狀況？”
　　我、孟大媽、阿破同時道：“那不就是咱們這片嗎？”我們又壹起向袁靜看去，只見她表情變幻不定，最後期期艾艾地說：“那……那好，我這就去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