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面試

　　那個狗窩後來被阿破蓋得難看無比，誰壹見了第壹反應都說：“這蓋的什麽呀，跟狗窩似的。”……
　　那天晚上我們忙了大半夜，先是清理了碎磚，然後小慧就開始策劃：這擺個壁畫，那擺壹圈沙發，昂首挺胸壹手叉腰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欲與裝潢公司試比高。阿破拿個紙筆跟在她後面忙不叠地記錄，以前兩個倒“L”型的房現在變成了壹個半“口”字，客廳也成了環型，陽臺本來就是挨著的，現在也自然通了。
　　僅僅是壹堵墻的區別，我們的居住環境就有了天壤之別，就說現在還有點簡陋吧，格局上已經有了豪華的氣勢。
　　難怪大富翁裏孫小美每把兩塊散地連成壹幢大樓時都會興奮喊道：“我喜歡大房子！”我都有心把這個經驗介紹到全國去了。
　　第二天壹早阿破就被小慧從被窩裏擰出來去買家具和裝修用的塗料了，阿破壹睜眼見小慧站在床前，被子大開，急做捂襠派弟子叫道：“妳怎麽進來的？”……
　　小慧今天的任務則是去跟超市老板談判把那個店盤下來，她工作的那個超市也挺不老小的，老板不是街裏人，也是早年盲目擴張才在王府街購的產，常年就在盈利不盈利之間掙紮，這塊地方對他來說就像是雞肋，所以小慧顯得自信滿滿誌在必得。
　　因為上午無雙不用工作，所以提出要用車去送小慧，結果壹下樓就發現在壹夜之間後面又被人刻了“為什麽”三個字，連成壹塊就成了“為什麽1+1=2”的哥德巴赫猜想，這估計就不是小孩子幹的了。
　　而我，在清晨的陽光中甩著胳膊走向辦公室，我的辦公室離住處就是隔壹個小區的門，王府大街街兩邊各有壹個小區，臨街全是底店，小慧的超市離我也很近。因為是舊式小區，所以也沒有社區管委會，我們居委會壹頭獨大，小區裏環境也不錯，也有矮樹叢和綠化帶，石子路斑斑點點地通到街裏，我就走在這條路上，瞇縫著眼睛，壹路不斷和跟我打招呼的人點頭，問候，晨練的老頭老太太提著鳥籠背著寶劍，要去上班的年輕人急匆匆地拎根油條去擠公車——這就叫生活啊！我覺得壹個妖在這樣的環境裏修煉才能得成正果，妳跑深山老林裏能知道為什麽1加1等於2嗎？
　　中午時候，捷報傳來：小慧以50萬不到的低價把位於我右手邊上這間超市連房產帶經營權都買了下來，從此以後，我們四個就是它的老板了。
　　我背著手出去在超市門口轉了壹圈，體會了壹下大地主那種胸有成竹的感覺，孟大媽忽然跑過來對我說：“小何主任，妳的超市什麽時候開門，我中午等著用醬油呢。”
　　我目瞪口呆道：“您……都知道啦？”
　　孟大媽不當回事地說：“嗨，這有什麽不知道的，妳們壹起那個無雙不是車都開上了嗎？”
　　“……”我額頭汗下，孟大媽的偵察能力僅次於諸葛亮和007啊！
　　關於房和車的事我倒是沒想瞞著，這種事瞞也瞞不住，可超市這事就太靈異了。
　　好在孟大媽也不細問——搞過行政工作的就有這麽個好處，他們知道的很多，但問出口的很少，要問也是：“小何主任啊，妳這到底什麽時候新開業啊，我可等著吃醬油呢。”
　　我心說這麽大年紀的醬油黨還是第壹次見。
　　王府街沒有什麽小賣部，所以本地居民吃油吃醋基本都是靠這個小超市，這也是它能維持下來的原因，想不到我們這壹倒騰還給百姓造成了不便。
　　我拍胸脯說：“明天壹準能開，您放心，以後只要是您買東西，壹律成本價，咱街裏人買同比打9折。”
　　“真的？”
　　“當然！”
　　孟大媽使勁點頭，欣慰道：“我早就說過小何主任可以的！嗯，那我中午就先吃糖醋魚了。”說著孟大媽把這個好消息轉告了左鄰右裏。我後來才反應過來，她是情等我開業買醬油呢。
　　王府大街的人有個好處，那就是不管妳錢是怎麽來的，只要能讓他們占到便宜他們絕對會壹致擁護妳，當年他們的祖先跟著老不要臉造反，也就為圖那幾級工資。所以我的優惠政策壹出臺，大家都奔走相告彈冠相慶的，其實9折又省不了多少錢，壹塊錢的醬油賣9毛，買100袋才占10塊錢便宜，誰壹個月能吃100袋醬油——白娘子當初就是抱著這種心態行善鄉裏但最終被法海識破妖身的。
　　中午，我把開張大計提上了日程，我跟小慧說：“妳打算什麽時候開門啊，全街人都跟那憋著買醬油呢，妳要再遲幾天他們光吃鹹鹽不吃醬油，別都變了燕巴虎子。”
　　小慧道：“得先雇個收款員，這些零碎活咱以後就不親自過問了。”
　　阿破舉手道：“我同意。”
　　我說：“現在招聘來得及嗎，我答應孟大媽明天開業。”
　　小慧道：“我去打印幾份廣告，無雙下午上班的時候讓他壹路貼貼。”
　　無雙擡起他那古希臘英雄式的臉叫道：“不會吧，我這樣的給妳四處張貼小廣告去？”
　　我鄙夷道：“妳哥德巴赫的車都開上了，張貼小廣告很丟人嗎？”
　　無雙哀怨道：“就貼這壹次啊，要是沒效果妳們另想辦法。”
　　……結果無雙的擔心落空了，而且效果出奇地好，廣告貼出去以後我們傍晚就接到了絡繹不絕的電話，很多人報的文憑都是大專大本，甚至還有倆碩博連讀——可見現在的就業市場緊張到了什麽程度。
　　面對這樣的情況小慧決定先進行壹次面試，時間統壹安排在明天上午9點，地點就在超市裏。
　　阿破問：“明天面試誰去啊？”
　　我說：“小慧去就行了唄。”
　　阿破叫道：“憑什麽呀，我還想過過掌握生殺大權的癮呢——我說咱是不是搞壹個評委會，然後由每壹位評委打分決定選手的去留？”
　　無雙瞪他：“有復活賽嗎？妳超女看多了吧？”
　　阿破哼哼道：“那妳別去，就我們仨正好。”
　　無雙道：“我憑什麽不去，穿成我這樣到處貼小廣告我容易麽我？”
　　……
　　第二天壹早，阿破就從我辦公室裏搬了兩張長桌和四把椅子擺在超市正當中，又從貨架上拿了四瓶礦泉水端端正正放在座位上，他還弄了塊紙板對折壹下寫上自己的名字擺在桌上，但見我們誰也沒有，只好又臊眉搭眼地扔了。
　　說是9點開始面試，我們8點40多入場的時候門外居然就排了七八個人，大多是姑娘，其中幾個還頗有幾分姿色，在外頭等的無聊了就在那裏劈叉，練聲……
　　面試正式開始後，壹個臉蛋上還帶著高原紅的姑娘第壹個進來，見我們這架勢，不禁嚇了壹跳，站在對面不敢動了。
　　小慧和顏悅色問：“是來應聘收款員的嗎？”
　　姑娘：“是……”
　　“家是哪的啊？”
　　“青海……”姑娘有壹句答壹句道。
　　阿破不耐煩道：“妳認識字嗎？”
　　姑娘壹言不發地從書包裏掏出壹摞證書，臉上的容光頓時不壹樣了，自信道：“我是壹個雙博士——或者說我是壹個準雙博士，橋梁設計學學位我已經拿下來了，現在在攻讀核物理工程學。”
　　我們四個面面相覷，只覺天雷陣陣，阿破前倨後恭，擦著冷汗問：“那妳對我們有什麽要求？”
　　姑娘壹口氣道：“管吃管住，每月再給幾個零花錢就行——不過五險壹金必須交，我走的時候妳們必須以企業單位名義給我開壹個工作證明，以後學商務管理的時候可能用得著。”
　　我們：“……”
　　最後我把姑娘送出來，拍著她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飯要壹口壹口吃，這學習跟找對象壹樣，別貪太多……”
　　姑娘：“我就是壹口壹口吃的。”
　　“……是，那吃差不多也該起來溜達溜達了，妳這吃完殺豬菜又吃法國大餐，壹個人就吃成了流水席對胃不好——我建議妳先去工地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活，用妳那個橋梁設計還有核物理什麽的知識幫著蓋蓋房或拆拆樓。”
　　……
　　第二個進來的還是壹個看上去鄉裏鄉氣的姑娘，阿破這回可不敢以貌取人了，小心問道：“妳什麽文憑？”
　　姑娘：“啥叫文憑咧？俺知不道。”
　　我：“……那妳會四則運算嗎？”
　　姑娘：“啥叫四則運算咧，俺知不道。”
　　我耐心道：“那我給妳出壹個題啊，茄子7毛5壹斤，我買3斤給了小販2塊5，他找了我2毛，問，他欠我多少錢沒找？”
　　姑娘眼望天空掐著指頭算了半天：“1毛5吧？”
　　“出去！”
　　……
　　接下來的幾個不是太木就是太精，收款員這活，太笨了便宜別人，太精了……也便宜別人。
　　下壹個女孩兒壹進來就不由分說先給我們跳了壹段肚皮舞，長長的睫毛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眨得人心裏癢癢，然後這女孩兒大大方方地做了壹段自我介紹，向我們三個男評委頻拋媚眼：“老師們，妳們看我行嗎？”
　　阿破喜笑顏開道：“我看就是這個吧！”
　　小慧看來也頗為滿意，問道：“會用掃描器嗎？”
　　“掃描器？”
　　我拿起超市的掃描儀給她看。
　　女孩兒失望道：“這不是招考演員呢呀？”
　　……
　　時近中午，壹個合適的也沒有，我們四個也都感到心浮氣躁起來，門口怯怯走進最後壹個女孩兒，怯怯地低著頭，怯怯地說：“我來應聘。”
　　沈默了壹上午的無雙終於用他那寬厚的男中音問了壹個無聊的問題：“以前幹過嗎？”
　　那女孩兒聽到這個聲音，慢慢擡起頭，卻壹直沒有回答。
　　阿破忽然壹個勁捅我：“直了，直了嘿！”
　　“哪直了？”我循他手看去——果然是直了。
　　那女孩兒兩眼直勾勾地看著無雙，渾然忘我，這是壹個挺普通的女孩子，細溜溜的身條，穿壹條碎花裙，小胸脯小屁股，小腿露出白白的壹截，雙手交叉放在小腹前，像朵風中的小植物似的微微擺著。姿色也不出眾，不過也不醜，普通的雙眼皮，有點瞇瞇眼，鼻梁挺拔，嘴唇單薄。
　　然後她就跟朵植物似的在那搖啊搖，眼望無雙，呆呆無語。
　　這樣的情況我們三個見多了，不禁失笑，我咳嗽了壹聲，女孩兒才驚了壹下，失措道：“啊？”
　　“問妳以前幹過收款員沒有？”
　　“哦，沒做過，不過我可以學。”
　　阿破跟我耳語：“這小丫頭看著不傻，也不刁，除了有點小花癡以外我覺得挺合適。”
　　我私下跟他們說：“妳們覺得呢？”
　　小慧道：“妳叫什麽名字？”
　　“小綠。”依舊是怯怯的聲音，眼睛也不敢再使勁看無雙了。
　　“小綠，妳有什麽要求，比如待遇上的？”
　　小綠又低下頭：“工資可以少壹點，給我安排個住處。”
　　“平房可以嗎？”我們小區裏面有不少廉價平房，特寬敞的那種也就百八塊壹個月。
　　“可以。”
　　小慧微微點點頭，小聲跟我們說：“妳們還有什麽問題？”
　　無雙問：“妳有什麽特長？”
　　小綠又擡起頭：“會唱歌算嗎？”
　　“算，妳唱吧。”
　　小綠想了想，說：“那我唱壹首《大海》吧——從那遙遠海邊慢慢消失的妳，本來模糊的臉竟然漸漸清晰，想要說些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沒想到這女孩兒平時說話含羞帶怯的，唱起歌來卻是毫不含糊，只不過就是……唱的太難聽了！別看說話聽不出來，可這壹唱歌妳就會發現她的聲帶像是被扭了十幾圈似的那麽別扭，有股說啞不啞說沙不沙那麽個勁，這時她已經唱上了第壹個高音：“如果大海能夠喚回曾經的愛，就讓我用壹生等待，如果深情往事妳已不再留戀，就讓它隨風飄遠……”
　　我們只覺耳邊仿佛有數百面簸箕豎起來在沙地上猛刮，從發絲到腳後跟無壹處不顫栗，像是三九天裏被幾百噸冰渣子從頭傾到尾那麽爽……
　　是的，我們是妖，我們有超能力，我們很強大，可是……我們照樣受不了這個！
　　阿破死不了，沒有痛覺，可他有聽覺；這世界上沒有能難倒小慧的難題，現在就有壹道：怎麽才能讓這個瘋狂的姑娘停止她瘋狂的歌聲？無雙，那更不用說了，用阿破話說，長得帥也能算妖，沒天理！
　　至於我，饒了我吧，妳們想我會不會把時間停止在這壹刻？
　　我們四個神色大變，同時把手裏的礦泉水瓶子使勁在桌上摔打：“別唱了別唱了！”
　　小綠愕然收聲：“怎麽了？”
　　……沈寂了好半天之後，無雙這才面無表情地說：“會唱歌是優點，唱歌難聽是缺點，但是能把歌唱到妳這麽難聽的，那就是特點了！”
　　小綠可憐巴巴地看了無雙壹眼，又低下頭不說話了。
　　雖然飽受荼毒，我們三個還是覺得於心不忍，阿破給了無雙壹拳道：“想走毒舌路線啊妳？”
　　無雙壹攤手：“可是她唱歌是難聽啊！”
　　我們同時點頭，為難道：“那怎麽辦？”
　　小慧敲了敲桌子，冷靜道：“可是我們需要她會唱歌嗎？”……
　　所以說，小慧比我們聰明！
　　小慧看看小綠，說：“每個月工資1000塊，我們現在就幫妳聯系住處，下午就上班有問題嗎？”
　　小綠低著頭，怯怯地說：“沒問題。”
　　……
　　不知道為什麽，壹想起小綠我就總也忍不住就想起那部《老殘遊記》，裏面提到有壹個白妞，唱歌是余音繞梁三日不絕於耳，又道是其後三月不知肉味，反正我覺得小綠是做到了——聽完她唱歌，我連著做了三天噩夢，而且在那之後很長時間裏吃什麽也不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