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

　　所謂更高級官員，自然不可能是指鐘紹基，甚至不是指趙德良。有網貼暗示，藍智蒙在北京有很深的關系，並且織就了壹個關系網。原本是要判的，甚至準備判重刊，關鍵時候，北京壹個電話，案子就成了另壹種結果。
　　有關此案，唐小舟是清廷的。嚴格說來，這是壹次並未受到權力幹擾的審判，正因為未受到幹擾，判決也就相對公平。網上之所以壹片叫罵之聲，這種聲音完全出於非理性的個人情緒，甚至是不懷好意的惡意攻許。網絡世界常常被這種非理性情緒左右，令人懷疑這些人的腦中，還有理智和法律這兩個詞。從法制角度看，唐小舟是絕對擁護這種判決的。這與他是否和鐘紹基關系密切，不存在絲毫關系。原因之二，鐘紹基不知是否聽懂了唐小舟上次說的話，總之，他在黨建工作上面，下了大功夫，雷江市的黨建工作開展得很有特點。如果僅僅只是很有特點，趙德良可能還會對鐘紹基冷處理壹段時間，偏偏雷江市的文林縣出了壹個典型人物，這個人名叫鄭永新，原是文林縣秋華鎮的鎮委副書記，壹個擁有三十多年黨齡的老同誌。秋華鎮在嶽衡湖的東北角，全鎮的面積，被嶽衡湖劃成了兩大塊，從壹處到另壹處，如果沿著邊走，有四十多裏路，只能靠渡船。四月的最後壹天，鄭永新乘渡船去檢查工作，恰遇鎮中學放假，船上有二十多名回家過五壹節的中學生。可能因為渡船年久失修，船行至湖中間，開始透水。發現這壹嚴重危機後，鄭永新立即指揮船上的學生向湖裏舀水，同時下令渡船迅速靠岸。但是，船底的破洞迅速增大，眼見離岸還有幾百米距離，根本無法靠過去。鄭永新又采取了壹項措施，下令所有人全部下水，全部抓著船體，鄭永新、船老板和另壹個人旅遊將孩子們送上岸。當鄭永新送完第六個孩子返回的時候，體力嚴重透支，出現抽筋。其他人相距較遠，趕過去時，他已經沈入水中，不幸身亡。
　　此事曾被雷江日報報道過，唐小舟看到這壹消息後，分別給徐雅宮以及鐘紹基打電話。徐雅宮趕去做了壹個專題，鐘紹基則指示市委宣傳部，組織了壹批記者深挖這個先進事跡。這壹挖，挖出了猛料。鄭永新是由村黨支部書記壹步壹步上來的，當到副鄉長時，年齡已大，考慮他擔任鎮委副書記時，實際已經超齡，縣委討論的時候，意見分歧很大，主要還是考慮到年齡問題。縣委因此向市委專題請示，市委常委會同意他擔任副書記。記者們挖出了鄭永新很多感人的事跡，徐雅宮更是在專題報道之後，推出新聞連載，壹時間，雍州都市報成了緊俏貨。
　　對於這件事的報道，趙德良高度關註。此次見鐘紹基，正與此事有關。唐小舟知道，趙德良希望在全省掀起學習鄭永新活動，將這壹活動，作為黨建年的重點活動之壹。唐小舟估計，今天趙德良就是和鐘紹基商量這件事。
　　唐小舟問清鐘紹基進去的時間，又看了看表，發現鐘紹基在裏面已經四十分鐘。又過了五分鐘，趙德良才和鐘紹基壹起出來。壹起出來的，還有省委宣傳部和市委宣傳部的壹些領導。經過徐易江的門口，趙德良往裏面看了壹眼，說，小舟，我們走。
　　唐小舟起身跟過去，發現徐易江並沒有跟出來。
　　今晚，趙德良宴請的是外省的壹位領導，唐小舟看過辦公廳的安排，名單上既沒有唐小舟，也沒有鐘紹基。再壹次讓唐小舟意外的是，鐘紹基坐上了趙德良的車子。不是考斯特，這次安排的是奧迪，趙德良和鐘紹基並排坐在壹起，唐小舟坐在副手席上。這件事，自然會有很多人看到，今天晚上，就會傳到雷江。毫無疑問，鐘紹基頭上的警報解除。
　　汽車啟動，趙德良便說，小舟，聽說妳這些天有點情緒?唐小舟確實有情緒，但話不能這樣對趙德良說。他說，不是有情緒，是在反思。上次的事，我確實操之過急。
　　趙德良問，哦，說說看，怎麽操之過急?唐小舟說，我是第壹次，心裏特別緊張，怕處理不好。事後，我也意識到可能有些問題，做了壹些補救，比如分別找孫誌華主任以及茅正余副廳長溝通解釋，又和公安廳幾位首長又及滬源的盧書記溝通，還分別向江秘書長以及馬副書記匯報。結果還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這幾天，大家好像都在說這件事。我壹直在反思，錯在哪裏，我知道了，可正確的處理方法應該是什麽?我還真的沒有完全搞明白，我想請趙書記和鐘書記指點我壹下。
　　趙德良轉向鐘紹基，說，紹基同誌，妳點撥他壹下。
　　鐘紹基說，趙書記在這裏，我怎麽敢班門弄斧?趙德良說，假謙虛要不得。小舟是後生晚輩，妳這個前輩，就不該當壹當他的老師?唐小舟立即說了壹堆虛心求教的話。鐘紹基自覺壹定要說了，因此先來壹個開場白，說，世上任何事，都有壹些內在規律，官場也有官場的規律。據我看，妳做這件事，方向沒錯。信訪工作之所以難做，就在於這是個壹把手部門，工作對象又全部是平級機構，所以無權。權力掌握在壹把手那裏。因為無權，只能做壹件事，公文批轉。公文轉到下面的對口部門，對口部門的設笠是壹樣的，同樣是壹把手部門，沒有自主處理權。抓住有處理職權的相關部門負責人，現場辦公，肯定比背後的公文批轉有力度得多，也直接得多。不過。
　　聽到不過兩個字，唐小舟立即打醒了精神。
　　鐘紹基說，妳可能犯了兩個錯誤。第壹，妳對有些程序還不熟悉，抓的部門，並不壹定是有執行權的部門。比如妳抓來了省監察廳，但監察廳只負責監察副廳級以上幹部，對於處級幹部沒有監察權。他如果要敷衍妳，壹推了事，妳拿他壹點辦法都沒有。公安廳也壹樣，縣公安局長的任命權在縣委，公安廳其實並沒有人事權。
　　唐小舟說，這壹點，我當時已經意識到了。可我也糊塗了。真正能夠解決這件事的，只有滬源市委書記，難道我把盧書記叫來?鐘紹基說，對，妳應該把盧書記叫來。
　　唐小舟還是不解，說，我怎麽能命令壹個市委書記呢?鐘紹基說，妳不用命令，上訪人是滬源的，只要信訪辦主任和秘書長通個氣，壹個通知下去，盧成方必須來。信訪辦是壹把手部門嘛，他不來，誰來?這時候，妳就可以開個協調會。不過，這個協調會，不宜由妳來開，最好是由秘書長出面，就壹切名正言順了。
　　唐小舟有壹種恍然大悟的感覺，說，那還有壹個錯誤呢?鐘紹基說，第二個錯誤，是妳協調的時候越位了。妳是分管領導，而不是直管領導。這事，妳從背後推動可以，越過直管領導，就不妥了。妳的正確做法，應該是和孫主任商量，讓他接受妳的辦法，然後由他來執行。當然，我也理解妳當時的想法。如果由孫主任出面，能夠協調來的公安廳和監察廳負責人，級別肯定很低，甚至只是壹般工作人員。之所以出現頻繁公文批轉，也恰恰是這個原因，妳這邊壹個信訪辦主任出面召集協調會，人家來壹個普通辦事員，妳會氣得吐血。只有妳小舟出面，監察廳才會來壹個副廳長。如果妳給公安廳的電話是打給高層，來的很可能也是壹個副廳長。正因為如此，兩個部門才會動起來，不然，很可能還會把皮球壹直踢下去。理是這個理，事卻不能這樣做，妳可以在和孫主任商量的時候，提出這個意見，孫主任或許覺得此事為難，或者建議由妳來打這個電話。如此壹來，就是商量的結果，是充分尊重孫主任的結果，而不是妳獨斷專行。
　　唐小舟說，鐘書記，妳這壹說，我有種撥雲見日的感覺。
　　鐘紹基說，後來的協調會，也同樣如此，如果妳們開始商量好了，孫主任自然明白應該怎麽做，協調會，自然由他來主持。只要妳坐在那裏，他主持和妳主持，並無區別。相反，他主持，妳倒顯得地位更高。說句不好聽的話，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妳剛當上副主任，是不是有點急於千出點什麽名堂，以便得到別人承認的想法?唐小舟不得不承認說，鐘書記妳洞若觀火。我剛剛當上這個副主任，廳裏竟然讓我分管常委辦和信訪辦。這是怎樣的兩個部門，妳是清廷的。常委辦主任是廳班子成員，老資格的廳領導。信訪辦主任當副主任和主任的時間，比我的黨齡還長，而且，信訪也是我以前從沒接觸過的部門。鐘書記妳這樣壹說，我才意識到，當時確實有點急於表現了。
　　鐘紹基說，幹工作，不能畏蔥不前，但也不能冒進，這個度要把握好。
　　他的話音落下，趙德良說話了。
　　趙德良說，這幾天有些流言蜚語，妳心裏不痛快。可妳想過沒有?妳這個不痛快，是應該的，是妳必須承受的，因為妳犯錯了，還不是小錯，而是大錯。為什麽說是大錯?因為妳違反了辦事程序。
　　唐小舟心裏壹陣狂跳。趙德良這話說得很重，卻在理上。
　　趙德良繼續說，維護社會秋序，靠的是什麽?關鍵就四個字，程序正義。我們不斷強調立黨為公，執政為民。怎麽做到立黨為公執政為民?辦法只有壹個，那就是維護程序正義。壹般來說，談到程序正義，人們聯想到的壹定是執法過程中的程序正義。這樣理解，是片面的，狹隘的。程序正義，貫穿社會的所有領域所有方面，執法要講程序正義，行政同樣要講程序正義。為什麽常常有人試圖突破甚至破壞程序正義?兩個原因，壹是執行程序的過程顯得很繁復，時間成本很高。壹是程序正義束縛了權力，使得他們很難達到某些個人目的。可是，如果不講程序正義，又會是什麽結果?輕壹點，可能給部門之間、領導之間增加壹些不解甚至是不滿，因為隔閡導致工作難度的增加甚至是相互拆臺。妳目前遇到的，就是這種情況。重壹點呢?妳應該知道中央文革小組，中央文革小組就是壹個完全不顧程序正義的組織，他們壹句話，可以決定某個市甚至某個縣某間工廠裏造反派組織的命運，認定他們是革命的或者是反革命的。他們在兩報壹刊上發表壹篇文章，可以讓各級政府癱瘓。不執行程序正義，結果是全國性的災難。我們總結過去的經驗教訓，有這種說法那種說法，要我說，建國後尤其到了文革時期，出現那麽大的問題，根源，就在於沒有有效維護程序正義，到了文革，更是把程序正義四個字徹底砸爛了。程序正義四個字，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就難了。怎麽評價壹個官員是好官還是庸官?我看，要看它在多大程度上執行了程序正義。
　　這壹席話，讓唐小舟聽得耳根子發熱。趙德良是在批評他，同時，又是在苦口婆心語重心長地教他怎樣當官。這也說明，趙德良對他寄予厚望。他立即說，謝謝趙書記，謝謝鐘書記，我今天才明白，當官第壹件要學會的事，就是程序正義。
　　盡管受了批評，唐小舟心裏高興，幾天的陰霍，壹掃而空。官場不是常說繳學費嗎，這次的經歷，或許就是自己應繳的學費。受了這麽大的壓力，學會了程序正義四個字，太值了。
　　既然放下了心理上的包袱，唐小舟的勁頭又鼓了起來。和江育奇之間的關系，他知道壹時很難處理好，但也不至於壞到哪裏去。這件事，暫時可以不處理，但與洛新光之間的關系，迫在眉睫，必須盡快處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