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祈遣

“我要求對他使用祈遣。”
室內沈默。
又來了，什麽詞？顧澈有點茫然。
段長生聲音很冷，聽不出情緒：“怎麽，妳自己找不到可用的人類作試驗品？”
女人只是微笑，“別生氣啊。我可不是為了和他上床。”
段長生冷笑：“那是打算操縱他壹個人類去執行任務，劫掠殺生了？”
“呵呵……那些小事，叫誰去不行呀？難得有妳的客人，當然做些要緊事了。”
瓊咯咯笑完，盯著段長生的表情說下去：
“我打算遣他取妳壹只眼睛，妳覺得怎麽樣？”
這話說得極清晰，即便是對談話內容壹知半解的顧澈也聽懂了。
顧澈提聲：“妳說的什麽鬼話？”
瓊無視了顧澈的反應，只盯著段長生。
“怎麽，還是不願意嗎？為什麽不願意？
“當初首領想要，妳就不願意，現在我與妳成約，我替首領來要，妳還是不願意？既然這樣，我對妳的保證還能作數嗎？”
段長生沒有正面回答，透過鏡頭看著她：“為什麽不願意，這個問題首領並沒有問過我。妳是比首領還要好奇麽？”
這激起女人的某種壓抑已久的怒火，她的聲音驀地變高：
“她壹直信任妳，縱容妳！我真不明白為了什麽！妳不願意轉化，沒興趣鉆研，就連自己壹點視野都不願意同她分享！我們所有黑火都給她了視野！妳什麽也沒有奉獻，甚至還是壹個人類！”
“看來妳已經困惑不止壹兩天了，妳早該去問她了。”段長生說，“可惜，又沒膽量問。”
女人踢開面前的男仆，按著面前的桌子站起來，盯著鏡頭，“妳敢評判我。”
她的襯衫落下去，衣擺堪堪遮住私處，畫面香艷，而她身邊幾號人都噤若寒蟬地彎著腰。
段長生直視鏡頭：“不是評判，是告訴妳事實。如果妳確定跟我交易就為這點事，我當然同意。不過首領樂意等我自願獻出視野，妳非要提前替她實現，未免諂媚得太過明顯。”
他擡起眼睛，顯得誠懇而困惑：“難道說，妳的研究根本還沒有獲得她的青眼？”
這話某種程度上進壹步點燃了鏡頭中的女人。
瓊沈默不語，盯著鏡頭攥起拳，黑氣從她腕下蔓延出來。
又立刻消散。
她不能動手。段長生的身上有首領所下禁制，她或其他命師都不能對他直接動手，更不能無緣無故遣普通人類去做。
但，取眼之事早是他該配合首領去做的。首領早就想獲得他的視野。
即便她現在提前動手，只要獲得他的明確同意，料得首領知道了也不會降罰。
而她已經獲得了。
“這麽說，妳同意。”
段長生點頭。
趕在段長生說話前，顧澈先不答應：“妳同意？妳瘋了啊？我們走，現在就走。”
段長生轉頭看他，示意他坐下，“交易，這是妳獲得信息的籌碼。”
“妳早說要做這種交易，我特麽還會來？”顧澈恨不得把桌子掀了。
他知道自己並不了解段長生，但那無所謂，人和人之間互不理解，不算要緊事，他當然可以不去理解壹個黑幫犯罪分子的思路。
但如今他開始明白了，段長生可能根本不是人，他生活在非人的組織裏，他認為正常合理的事可能是完全瘋狂極端的事，並非犯罪式的瘋狂，而是超越人類對生命價值觀念的瘋狂。
“我早問過妳，妳確定想玩命。我沒記錯吧？”段長生陳述事實。
顧澈氣笑了：“我可沒說要玩妳的命啊？”
還要說什麽，被屏幕那邊的女人打斷了。
“我們開始。”瓊冷冷地說。
顧澈只來得及擡頭看壹眼屏幕。
同在那壹瞬間，他錯覺周遭突然暗下來，視野中唯壹仍然有光的部分只剩屏幕中的女人。
他只右耳戴了傳譯耳機，左耳沒戴，但兩耳同時產生了耳堵的錯覺，壹直堵進腦內，讓他忍不住搖搖頭，再搖搖頭。
在他悶堵無望的耳道中，憑空壹句話傳進來。他看到屏幕中的女人嘴唇在動，她正對他說話：
「站起來。」
這聲音無論如何都不是通過正常方式到達他耳內的，更像是貼著他的血肉和骨骼直接傳進他的大腦了。
顧澈本能地想要轉頭去看段長生，去看他有沒有聽到這句話。
但顧澈沒有轉頭，他只是驀地站起來，如她所要求那樣。
段長生能聽到。
若非被祈遣的對象，則會像正常人那樣平淡無奇地聽到祈遣的命令，就像剛才他們聽她與那條蛇的對話壹樣，段長生知道瓊的能力。
他還知道，他即將聽著瓊壹步步指揮顧澈，看他走過來、伸出手，挖出他的壹只眼睛。
「走到段先生面前。」瓊說。
顧澈的目光從屏幕上轉開，轉向段長生。
他拉開身後的座椅，擡步走過去。
他視野中依然只有那個女人是亮的，其他部分都沒有光，壹片晦暗，包括他面前的舊友。
段長生坐著沒動，只看著他。
那目光落進眼裏，讓顧澈感到熟悉，他不是第壹次這樣看到段長生的目光。
即便這時他的自我意誌十分模糊，也還是記得。
在十幾年前，或是二十多年前，顧澈記不清具體的年份。那壹年某天某刻，就在這座城市，還是小孩子的他就看到過這樣的目光。
那時，出人意料的、驚天動地的事剛剛發生在他身上。
和他壹樣還是小孩子的段長生就像這樣，站著沒有動，看著他，對他說：“妳是什麽人？”
……
……
在當下、此刻的晦暗中，他看到面前段長生正開口跟他說話。
這聲音顯得遙遠，有些模糊，顧澈勉強地聽到了。
段長生並不確定顧澈是否能聽到他的聲音。
他知道，處在「祈遣」影響下的人，通常聽不到主人命令以外的任何聲音，所以顧澈也應該聽不到。
但他繼續說下去：
“這個感覺熟悉嗎？這些年過去，妳是什麽人，搞清楚了嗎？”
依然是遙遠的模糊的聲音，但顧澈聽到了。
他搞清楚了麽？
他沒搞清楚，他從來不想搞清楚，他根本沒打算再靠近這片土地，如果不是這次他帶著必須歸來的理由。
或者還有壹種可能：他根本不如自己以為的那樣心平氣和、鹹淡俱收，那樣願意接受埋藏著謎團的人生。他四處撒野，孟浪遊戲，始終沒有很喜歡的女人，更沒有願意投身的事業，也許是因為，他原本，原本就想回到這個地方，確認自己是誰，而林染的事故為他提供了直接動因。
他猜，他會遇到林染，對她上心，乃至陳從辛會遇到她，決意保護她……都並非只因為所謂徹頭徹尾清清白白的“緣分”。
而是因為某種，他們無權幹涉的安排。
顧澈頭又疼了。之前也是，每當他想到這裏，都感到頭疼，然後放棄繼續思考。
正是這陣頭疼讓他耳中出現雜音，打破剛才那陣寂靜。
他的世界裏不止是瓊的聲音了。
顧澈轉頭看向屏幕。
屏幕的女人陡然瞪大眼睛，眼裏有來回變化的震驚，詫異，狂怒，困惑，以及恐懼。
他轉頭了，他做出了她未指令的動作。
他做出了她未指令的動作。
瓊不相信這壹幕，即刻再次命令：
「擡起手！」
顧澈緩緩擡起右手，望著自己的指尖出神。
「挖出他的左眼！」
顧澈慢慢地消化了這句話，然後皺起眉。
他收手，插兜，轉頭看著屏幕中的女人，不說話，
然後去看段長生——段長生只是坐著，像在想什麽。
女人也沒有再說話，只是直楞楞地盯著屏幕。
顧澈說：“……我說，還是算了吧？”
話音未落，女人爆作壹團黑煙，消失在鏡頭前。
顧澈：“？”
段長生說：“她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