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種心 二

　　“快快快！！”
　　夜晚時分，平原上，壹隊人馬慌不擇路，狼狽不堪的朝著遠處狂奔。
　　當頭的壹人，身穿甲胄，手持鋼槍，看上去就和尋常武將並無區別。
　　但若有人能看清其面容，便能認出，此人便是之前接連被截殺的木黎王。
　　“王爺，前面就是巫山府！我們進不進！？”忽地壹名軍將大聲提醒道。
　　木黎王回頭看了眼剩下的五六十人，剛剛那範恒壹動手，周圍壹下便冒出十多名逆時會高手，壹番廝殺下，能活著離開的，就只有他們這些了。
　　壹開始他信心十足，打算到巫山府報復嶽德文壹番。
　　結果接連受挫，現在擡頭壹看，遠處巫山府近在咫尺，隨時能夠入城。
　　可他心裏卻反而升起絲絲忌憚之意。
　　還沒進城，便遇到這麽多阻截，若是入了城……那還得了？
　　“不去，轉向，此地不宜久留，馬上回合國！”
　　他當機立斷。
　　之前對嶽德文的怒火，此時隨著不斷遭遇的危險，已經盡數轉化為緊張忌憚。
　　現在最關鍵的還是盡快脫離險境。
　　當即，壹行人轉向，改道，朝著另壹方向狂奔離開。
　　遠遠的，眾人看著那巫山府城墻漸漸被拋在腦後，慢慢再也不見，心中都多少感覺安全了。
　　行到半途時，路過壹片峽谷，聽聞有溪流河水湧動。
　　眾人都有些口渴，攜帶的水囊也不少在剛剛的激戰中被打掉。
　　“王爺，我等不如在此稍微補充點飲水，然後再壹鼓作氣離開國境，如何？”壹人靠近建議道。
　　木黎王嘆了口氣，也感覺口渴難耐。看著周圍荒山野嶺的，壹個人也沒有。也就多少放松了警惕。
　　“行吧。大家去修整壹二，這次算是最後壹次了，之後我等壹口氣出了國境再停！”
　　“遵命！”
　　所有人都心頭松了口氣。
　　當即轉向，朝著山林峽谷中溪流的方向靠近。
　　只是不知為何，他們越是往前，周圍便越是浮現白霧。
　　霧氣越來越濃，才不過幾百米距離，便已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
　　眾人心生不妙。
　　“這是……這好像是疑雲！！”
　　其中壹名靈絡軍將忍不住出聲道。
　　“疑雲……”木黎王腳步壹頓，面色難看起來。
　　自從朝著巫山府這邊行進後，他壹路上便沒什麽好運氣。
　　然後現在隨便逛個林子取水，都能遇到疑雲詭霧？！
　　“別慌！本王乃靈人皇族，什麽神佛在本王面前都不得放肆！繼續往前！”
　　當即，他從腰間取下壹塊銀色令牌，高舉在上，帶頭往前走。
　　那令牌上刻著繁復花紋，中心鑲嵌了壹塊天藍色菱形寶石。
　　寶石四周有壹圈靈文小字，宛如花環環繞。
　　意為：‘大靈飛天聖巡監制’。
　　木黎王舉著令牌，前面的迷霧果然開始緩緩散去。形成壹條三米寬的清楚通道，壹直往前。
　　他當即毫不猶豫，往前直走。
　　其余人大喜之下趕緊跟上。
　　不多時，眾人來到壹處峽谷。
　　只見那峽谷內，溪流淙淙，亂石遍布，兩壁陡峭灰白，爬滿枯藤新綠。
　　微風吹拂，霧氣消散，壹切有恢復正常，隱隱有細微花香從中飄出。
　　“快裝水，之前那處應該過了，大家稍微修整下。”木黎王迅速道。
　　“是！”眾人紛紛應道。
　　壹行人又累又乏。但還是強忍著用僅存的水囊裝水，有人則去下遊直接洗漱面部頭發。
　　正當他們神經稍微松懈下來些時，溪流遠處，又有人影慢慢靠近。
　　那人身材魁梧，黑發披肩，氣質肅然，身著壹套黑色錦袍，氣勢不凡。
　　遠遠看到這邊眾人取水，這人速度減慢，順口提醒。
　　“諸位若是取水，記得燒沸再用，此地溪流有毒瘴，滲入水中，於人無益。”
　　此人正是剛剛和薛僮對弈後的張榮方。他之前因為嶽師為其隱藏身份，所以在外行走時，也多少動了下面容。
　　此時壹群人壹眼看去，也沒人認出他身份。畢竟流傳出去的都是之前張影的畫像。而非張榮方。
　　木黎王壹行人聞言，都是壹楞，隨即紛紛起身。
　　“這位先生，可是這裏本地人？”木黎王揚手止住手下上前，自己主動拱手先出聲。
　　“正是，閑來無事，來此尋友下棋。”張榮方隨意回道。
　　“如此荒山野嶺，先生能獨自壹人，暢通無阻，必定是武道有成啊。”木黎王贊嘆道。
　　“還好，只是莊稼把式，防範荒野猛獸尚可。”張榮方回道。
　　他見這群人衣著華貴，還有不少披甲帶兵，顯然出自軍中。
　　如今紅巾軍暴亂，到處燒殺搶掠，眼前這人馬，看來極有可能是為了絞殺暴亂才會如此狼狽。
　　張榮方心中嘆息。
　　“不知諸位為何進得這裏？這峽谷滿是毒瘴，尋常人最好不要冒進才是。”
　　木黎王聞言，壹時間悲從心來。
　　他長嘆壹聲。
　　“壹言難盡……”
　　見其不想說，張榮方也不多問。
　　“既如此，諸位取水後盡快離開，某先走壹步。”
　　“先生慢走，可否為我等指明去往合國邊境方向？”木黎王趕緊道。
　　這沒法進城，他們壹行人兵馬困乏，要找個向導也不好找。正好遇到人，自然得抓住機會詢問。
　　“合國的話，從此峽谷出去，往西南面去，走出三百裏便差不多了。”張榮方估算了下距離，熱心指路道。
　　“多謝先生。”木黎王道謝道。
　　“諸位是合國人？遠道而來，倒是辛苦了。”張榮方問。
　　“唉，這如今天下紛亂，真不知何時才能平定壹切，重歸安寧。我等過來本想重振河山，可如今卻是壹敗塗地，這壹路上所見所聞所遇，到現在還心中郁結，難受至極。”木黎王嘆道。
　　“兵禍橫行，受苦的總是最底層的老百姓。”張榮方也是嘆息。
　　兩人閑聊了幾句，都是對如今時局滿是嘆息。
　　木黎王有心想詢問巫山府人仙觀之事，只是話到嘴邊，幾次都沒能說出口。
　　他其實從逆時會的出現，也看出來，就算現在的他問出線索，也沒實力再前去查探了。
　　身邊的頂尖強者接連離開，看似無意和被迫，實則有意為之。
　　此時和張榮方閑聊起來，他心中滿腔煩悶，壹想到自己多年積累，淪為他人嫁衣，便被幾欲吐血。
　　看出了對方的心中情緒，張榮方安慰了幾句後。看了看天色。
　　“時候不早了，在下也先告辭了。”張榮方不以為意，朝著離開方向走去。
　　這裏算是願女峽的另壹邊外圍，經常有人被溪流聲音吸引進來取水，遇到人也很正常。他也不以為意。
　　“告辭。”木黎王同樣抱拳。
　　他目送著張榮方踏步朝著遠處離去，心中湧出感慨。
　　最終還是沒出聲問人仙觀和張影之事。
　　想到自己這壹路走來，來時大軍簇擁，兵如海將如雨。
　　去時，卻只是殘兵敗將，壹身狼狽。
　　心中頓時壹股悲涼升騰。
　　“先生！可知這天下，來日當如何？”忽地他揚聲朝著遠去的張榮方大聲道。
　　“眾生如蟻，何言天下？”張榮方腳步壹頓，回聲道。
　　“神佛當空，人為棋手，如何不得言天下？”木黎王道。
　　“那是神佛的天下，與妳何幹？”張榮方聞言，頓時笑起來。
　　這句話若是平日裏聽到，木黎王或許不會有什麽想法，但此時此刻，心中悲苦之下，卻恍然感覺猶如壹道電光劃過心頭。
　　是了……這天下，到底是他們，還是神佛的？身為皇族，他壹時間想起了很多很多。
　　忽然間，他似乎能明白，為何逆時會寧死也不拜神。
　　寧願走瘋癲之路，獨居荒野，也不願享受榮華富貴，盛世繁華。
　　他也忽然壹下明白了。
　　自己不是敗在人之手。
　　為何嶽德文能聯手那麽多曾經的敵對勢力？
　　其背後之根本，便在神佛。
　　他非敗於人，而是敗於神！
　　拜神拜神，即為叩拜神之人。
　　神要他敗，他焉能不敗？？
　　想到這裏，木黎王忽地大笑起來。
　　數十年經營算計，到頭來竟是因為這個原因，落得如此下場。
　　“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他悲從心起，張開雙手，看向天空。
　　其實他心中也明白，就算如今回去，天下已定，壹切又能如何？大道教扶持新帝登基，大勢已去，壹切為時已晚。
　　“天意弄人，便弄它個天翻地覆！所謂天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翻覆！”
　　張榮方朗聲道，似乎看出了什麽。
　　“我等堂堂九尺之軀！難道生來便是為卑躬屈膝！？”
　　木黎王渾身壹震，如遭雷擊。
　　雙目壹下看向張榮方。
　　“先生……又如何知曉神佛之威之強？”
　　“妳見識過？”張榮方反問。
　　木黎王無言。
　　“我也沒見識過。”張榮方笑道。
　　他指著那遠處山巒。
　　“看到那山川了麽？”
　　“都為宇宙自然孕育，人和山川何異？
　　為何山川生來便無束縛，人卻受神佛約束？”
　　“為何？？”木黎王壹楞。這個角度是他從未想過的。
　　“因為人小，而山大！”張榮方笑道。
　　“若人同山壹般，這天下，又有誰能束縛？？！”
　　“如山壹般……”木黎王喃喃重復。“可人，又如何才能如山壹般？”
　　“古經有雲：三花聚頂，五氣朝元，心若洞虛，當能成仙！”
　　“仙者，人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