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壹十七章 壹丘之貉

　　周司吏的話還沒說完，謝遷便打斷他道：“不是妳的錯，只是平時大家都怠慢了，從今兒起，裁撤壹批昏聵的老吏吧，這件事妳來辦，但凡是人浮於事，不夠靈醒的，都打發出去，內閣不要庸才，擬定了名冊之後，報之劉公，再發壹份到老夫這兒來。”說著，他便提了筆，專心地拿著壹本奏疏開始擬票。
　　“是，是，學生這就著手去辦。”
　　周司吏不由咋舌，只覺得冷汗浹背。
　　內閣裏的事，但凡有什麽動靜，基本都能鬧得人盡皆知，焦芳對此不以為意，依然從容淡然地坐在公房裏，似乎對張書吏的裁撤不以為意，依舊專心致誌地看著手中的奏疏，他拿起壹份奏疏，微微皺眉，便起身到了劉健的公房，在外頭：“劉公可在？”
　　裏頭的劉健傳出聲音：“焦學士有何事？”
　　焦芳便掀開簾子進去，只見劉健正在慢悠悠地喝著茶，他微笑道：“這兒有份奏疏，是關乎於山海關的邊軍鬧餉的事，說是朝廷已經半年沒有足額發餉了。”
　　劉健只是接過奏疏，看了壹眼，而後淡淡地道：“鬧的顯然不是兵，而是官，這種事，先治幾個武官，其余的兵士，好生安撫即可。”
　　焦芳便道：“那麽，老夫就按劉公說的票擬？”
　　劉健頜首點頭。
　　接著焦芳便笑呵呵地道；“劉公，陛下的病……”
　　劉健不以為意的樣子：“陛下吉人自有天相，想必不久就會恢復如初。”
　　焦芳忙道：“是啊，就是如此，只不過……”
　　劉健算是明白的，這焦芳顯然是來試探的。
　　劉健笑了，捋著須，卻是慢悠悠地道：“焦公啊，令子以下犯上，鬧得都察院那兒群情洶洶，刑部和大理寺也都看不下去了，都說非要以儆效尤不可，妳也知道，我們位列中樞，說是宰輔也不為過，內閣諸公的品性，老夫是信得過的，可是因為平時忙於公務，而疏忽了對子子弟的管教，最後鬧得沸沸揚揚，這可不是好事啊，往大裏說，若是子弟跋扈不法，市井之中的無知百姓會怎樣看呢？若如此，將來內閣還如何服眾？這件事，焦公怎麽看呢？”
　　說罷，劉健似笑非笑地看著焦芳。
　　焦芳心裏頓時暴怒，他陡然明白，劉健已經參與了謝遷的反擊，他原本以為，這個老成持重的首輔大學士會選擇恪守中立，至多，也就微微地偏向謝遷壹些罷了，現在看來，分明是壹丘之貉。
　　不過焦芳的臉上依然保持笑容，很是謙虛地道：“哎呀……犬子無狀，說來也是令我遺恨，既然我教子無方，那麽就請劉公來管教吧，犬子就托付給劉公了。”
　　他這態度，則是告訴劉健，我兒子是死是活，我不管了，妳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可是妳敢殺嗎？
　　接著焦芳又道：“只是老夫最憂心的，反而是陛下為奸人蒙蔽之事，壹個小小翰林，竟敢隨意制藥，行這方士之術，不但有礙觀瞻，更是誤國誤民，這件事，明日我會提請廷議討論議罪，此事事關重大，可不容半分馬虎。”
　　劉健眼簾放下，壹副對此事漠不關心的樣子，淡淡地道：“哦，好吧，明日廷議再說。”
　　既然知道了劉健的立場，焦芳便沒有再說什麽，朝劉健拱可拱手，便告辭而去。
　　……
　　葉春秋當夜在待詔房住下，等到卯時未到，便自覺地起來，這幾日在宮中沒有練劍，使他總是感覺有些不適。
　　只是……今日就是每月壹次的廷議了。
　　所謂廷議，就是後世耳熟能詳的朝會，按照規矩，是京師之中五品以上的官員都需參加的壹場大議，而至於其他禦史、學官或者是翰林，已經六科的給事中，則完全無論品級，都必須參與。
　　也就是說，今兒在保和殿，幾乎所有的文武百官都會到達，弘治年間的事，這樣的廷議會每月三次，弘治天子是個很勤勉的皇帝，巴不得任何時候都能與大臣們商議國政，願意傾聽所有人的想法，只是正德天子登基之後，又恢復了舊制，將每月三次改為了每月壹次。就這……還經常的不肯參加，不過無論天子參加不參加，這種議事依舊如期進行，壹般情況，都是由內閣學士主持，然後文武百官各抒己見，若是壹些小事，則由內閣學士當場決斷，若是壹些難以決斷的大事，則命人寫下廷議的記錄，上呈宮中，由天子裁決。
　　這數日來，自焦黃中栽了跟頭後，朝野內外顯得出奇的平靜，葉春秋並不相信這種平靜還能維持下去，若是不出意外，今天就是撕破臉皮的時候了。
　　他打起精神，因為是在宮中值守，所以現在宮門未開，還有許多時間準備。
　　接下來會如何呢？
　　葉春秋也難以預料，若是自己獲罪，那就是必死之罪，還要禍及家人。
　　這是壹場生死之鬥，不由得他掉以輕心。
　　陰霾的天氣之下，天空下起了霏霏的細雨，葉春秋孑身壹人到了廊下，透過昏暗的燈籠光線，拿出懷中的信箋觀看，雨水如絲線壹般，帶著些許的清涼，而這娟秀的文字，卻是足以暖和葉春秋的心。
　　願君珍重。
　　葉春秋擡眸，看著陰霾中難以分辨的模糊景物，心裏不由有些觸動。
　　當然要珍重，正因為我還要娶妳，還要與妳長長久久的度過此生，所以才更加珍重自己不可。
　　檐下滴滴答答的積水順著琉璃瓦啪啪落下，在待詔房前形成了小水窪，這兒只是宮中最偏僻的角落，連地磚都已經年久失修了，踩在腳下，那不牢靠的磚石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葉春秋走入雨幕，宮中不許撐傘，不許乘轎，所以葉春秋只能冒雨而行。
　　雨水打在他的臉上，使他面上濕漉漉壹面，潔凈的麒麟服此時也被雨水浸濕，濕漉漉的顯得有些狼狽，可是葉春秋依然擡頭挺胸，朝著鐘鼓響起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