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八十四章 再對天道

　　極樂到底什麽意思？
　　這劫難要不要這麽抽象？老君整點咱能聽懂的關鍵詞行不行？比如合歡啊、陰陽啊、雙修啊，這樣式的。
　　——周拯苦中作樂總是這般瞎想。
　　那場暴雨後又兩個月，萬裏煙波浩渺的海面上。
　　周拯站在壹只木筏，穿著已經有些破爛的短衫長褲，拽著束縛風帆的繩索，看向前方那水天壹線處的黑線。
　　‘總算找到陸地了。’
　　他看向縮在桅桿旁正在小憩的敖瑩，不由多看了幾眼，想確認她狀態怎麽樣。
　　周拯覺得，現在如果能找到壹些血食，來壹頓烤肉，對敖瑩的狀態恢復能提供許多幫助。
　　可惜，附近的海裏並沒有魚，如同壹片玻璃海，空蕩且透明。
　　所以他迫切地離開了那座快被他吃幹凈綠植的小島，揚帆起航跟上了幾只路過的海鳥。
　　敖瑩的狀態還是不太好，身子壹直十分虛弱。
　　從周拯能行動後過了半個月，她總算勉強睜開雙眼，看到周拯後就掉了兩滴淚，話沒說幾句，就在周拯懷裏昏迷了過去。
　　周拯只能小心翼翼地摟著她，試圖緩解她承受的痛處。
　　這異世界的天地規則實在太狠了點！
　　前面兩次劫難其實都算有驚無險，周拯能體會到老君的深意，也感受到了老君想讓自己快些成長起來的迫切。
　　周拯閑著沒事發呆的時候思考了很多。
　　老君說的那句‘天道有變，諸事皆前’，其實更像是壹種提醒，提醒自己天道不會坐以待斃。
　　俗話說的好，計劃趕不上變化。
　　老君有自己的計劃，天道也有自己的計劃，最理想的狀況就是這兩個計劃不會互相幹預，直到最後來壹次碰撞。
　　但實際上，按照正常的邏輯來講，真正的大反派並不會坐以待斃。
　　尤其是對於天道而言，現在需要抹掉的目標已經明確了，就是自己這個青華帝君轉世身。
　　所以才會有近期兩次刺殺事件吧。
　　也因此，老君才把原本定下的第七個劫難，改成了第三個？
　　是時間上來不及了嗎？還是說，楊戩已經徹底壓制不住天道，壹切必須提前？
　　周拯不斷揣摩著，心底泛起了莫名的危機感。
　　海風吹起了船帆，前方陸地在漸漸放大。
　　周拯低頭註視著敖瑩，有些不忍喊她醒來。
　　這段時間著實將她折磨的不輕，小臉都變得憔悴了許多，往往日升月落幾個周期，也不能見她俏臉有幾時能泛著紅光，壹直都是蒼白的。
　　此刻，她穿著有些皺縮的連衣裙，雙腿交疊斜擺在壹側，小巧的鼻尖時不時顫動，鼻翼在輕輕呼扇。
　　“醒醒了瑩瑩。”
　　周拯輕聲呼喚著：“我們要到岸上了。”
　　壹連喊了三聲，敖瑩都沒什麽動靜。
　　周拯靜靜等著，待木筏即將沖上沙灘，他在敖瑩身邊蹲坐了下來，手掌覆蓋在她額頭，渡過去了少許本源之力，溫聲呼喚了幾句。
　　“嗯？”
　　敖瑩睜開眼，那雙寶石般的眸子閃著微弱的光亮，靜靜地凝視著周拯。
　　周拯笑著道：“看，我們到陸地上了。”
　　“我怎麽感覺更累了。”
　　敖瑩抿嘴皺眉，瓜子臉蛋又泛起了少許紅光，柔順的長發隨風飄動著，更增幾分柔弱感。
　　周拯正色道：“要不咱們回島上，任務做或者不做其實不重要的。”
　　敖瑩輕輕搖頭，壹只柔荑反握住周拯的手掌，低聲道：
　　“老君給的試煉都是為了讓妳積累感悟，快些變強，哪有隨便放棄的道理，我其實還好，應該是能撐的。”
　　說話間，她慢慢坐起身子，扶著桅桿掙紮著想要站起，卻被周拯擡手扶住。
　　“我背妳吧，”周拯笑道，“我現在體力比較強了，背著妳更好趕路。”
　　敖瑩目中泛起了幾分自責與歉然。
　　周拯擡手捏了捏她的臉蛋，依然是如同荔枝果肉般的質感，仿佛壹掐就能掐出水兒來。
　　“嗯，”敖瑩低聲道，“是我拖累妳了。”
　　周拯笑道：“兩口子就要互相扶持，咱倆不必說這些。”
　　片刻後。
　　木筏被海浪慢慢帶回大海。
　　沙灘邊緣，男人背著那纖瘦的女人向前慢慢行走，鉆入了海邊的林木，開始仔細探查附近有沒有什麽活物。
　　他們兩個很快就遭遇了壹場艱難的戰鬥。
　　對手是壹只半米高的棕毛兔子，但這兔子雙眼壹發紅，就打的周拯差點吐血。
　　堂堂周帝君，面對壹只強壯了點的野兔，幾無招架之力。
　　但好在，周拯的腦子比這只兔子好用，經過壹系列如‘秦王繞柱’、‘守株待兔’、‘餓虎撲食’的運作之後，這只兔子成功被周拯放倒。
　　兩人隨身背包中的兩把精鋼匕首，成了‘救命’的寶貝；李智勇堅持要讓眾人各自帶上的火石，再次發揮了作用。
　　敖瑩倚靠在壹顆大樹的樹幹旁，看周拯在附近四處走動，找來幹草、尋來幹柴、綁好木架，隨後生火烤肉……
　　周拯在那給火苗扇風時的勁頭，讓敖瑩看的莫名想笑。
　　突然沒了呼風喚雨的實力，虛弱的如凡人壹般，倒也別有壹番滋味。
　　“妳說，”敖瑩輕嘆，“如果沒有這場劫難該多好。”
　　周拯笑了笑：“如果沒有這場劫難，咱倆還真不壹定能認識，我應該也是老老實實地不斷轉世，生老病死、生老病死、生老病死，沒這些煩惱了吧。”
　　“妳覺得當前這些是煩惱嗎？”敖瑩好奇的問。
　　她印象中的周拯，其實壹直挺有幹勁的。
　　周拯見火生的差不多了便放下手中的芭蕉葉，退回到敖瑩身旁，靠在她身旁歇息。
　　敖瑩擡頭註視著他，能看到周拯那張原本清秀、而今沾了灰塵而有些粗糙的面孔，也能看到他下頜線之下亂長的胡茬。
　　“其實我壹直有點迷茫，總是在被動接受，也沒主動做過什麽。”
　　周拯眼底閃爍著幾分光亮，緩聲解釋著。
　　“這輩子主動幹過的事中，我覺得最有意義的，就是當我與嘯月教官第壹次通話時，我主動提出來要加入他們。
　　“大概是表面甘於平凡的我，始終有顆躁動的心吧。
　　“不過，我在被卷入這場大劫之前還真挺迷茫的……換句話說，哪個二十多歲的小夥不迷茫？
　　“做凡人的我，走著人們覺得對的、正確的路。我努力學習，然後爭取到了壹個還算不錯的工作。努力去融入生活的環境，與人為善，不去爭搶什麽名額和榮譽，心底懷揣著壹個大俠的夢，總想著在街上遇到不平事能站出來壹聲吼，實際上走在路上都是習慣性地低著頭。
　　“我其實就是個平凡的人，不平凡的是我前世罷了。”
　　敖瑩嘴唇微微開合，低聲道：“那我們如果找個地方躲起來，不去管這些事呢？”
　　“這也是我自己的選擇吧。”
　　周拯輕輕嘆了口氣，目光清澈且悠遠。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我主動對嘯月教官講要加入他們，現在的我其實是可以抽身離開的，還剩二十年，那就享受二十年的人生嘛。
　　“人都是自私的。
　　“而且我覺得，人都是以優越感為食的，人性也大多都是醜惡的。
　　“從小壹個人長大的我，其實見過太多了。
　　“但我當時主動加入了復天盟，後面享受到了復天盟給的好處，沈浸在自身不斷變強、不斷超越平凡的快感中，我就再也無法逃避這些了。
　　“現在做的這些，其實算是我的壹種義務。
　　“也不是說，我在為其他人而活什麽的，就是單純覺得我不能白拿復天盟給的好處，也想著通過回應別人的期待，來尋找到自己的價值。”
　　敖瑩若有所思狀，白皙透亮的臉蛋倒映著篝火的光亮。
　　她笑道：“其實現在也挺好的呢，有老君壹路保駕護航，咱們只管向前走就是了。”
　　周拯笑了笑，喃喃道：
　　“不能忽略反派的主觀能動性啊，前兩次刺殺其實已經敲響了警鐘，但我們現在太被動，敵在暗、我在明，找不到何時的辦法反擊。”
　　“這確實是……”
　　敖瑩話語壹頓，只因周拯突然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他凝視著林間深處，眉頭越皺越深。
　　敖瑩此刻也註意到了，在林間有個身影正朝他們緩緩走來。
　　對方穿著淡藍色的長袍，長發飄飄、身形修長，但那張臉龐，卻讓周拯面色大變。
　　那臉，劍眉星目、棱角分明，額頭帶著壹道紅痕。
　　他們彼此見過。
　　在淩霄殿中，在漫天仙佛的屍體堆中。
　　楊戩？
　　不，應該說，來的是天道。
　　……
　　“極樂之城到底在哪？奇了怪了，這都找了兩天了。”
　　肖笙站在壹座高高的沙丘上，擡頭朝著四處眺望，嘴唇都已幹裂。
　　後方不遠處，李智勇拄著拐杖，有些費力地朝著山丘頂部攀爬，月無雙在更後面，負責提防周圍隨時可能出現的妖獸。
　　“我們已經在這裏轉了半個月了，就是這裏的規則壓制力最強啊！”
　　肖笙不解地嘀咕：
　　“老李妳這套壓強理論是不是有問題？規則壓制力其實就是隨機分布的？”
　　李智勇皺眉搖頭，卻是不想浪費力氣說話。
　　終於，他慢慢爬到了沙丘最頂端，壹屁股坐了下來，皺眉凝視著各處。
　　沒有仙識真是費勁。
　　自己單獨強化過的目力，在這個異世界也受到了壓制。
　　李智勇低聲道：“再找找。”
　　月無雙提著兩把骨刀跳了上來，苦笑道：“這般環境能求生已經很不容易了，不必非要苛求什麽任務了，找個地方挨夠三年算了。”
　　“有道理，”李智勇點頭附和。
　　“那班長咋辦？”肖笙皺眉，“咱們不找班長了？老李不是說，班長和敖瑩應該遭受的反噬最厲害嗎？萬壹遇到妖獸……”
　　“呸呸呸！烏鴉嘴！”
　　月無雙提著骨刀就要向前砍人。
　　肖笙嘿笑著向後起跳，身形飄落到了沙丘壹側，但他腳下壹滑、像是沒能踩穩，整個人朝著下方滾落，直接滾到了沙丘底部，疼的壹陣亂叫。
　　“妳沒事吧！”
　　月無雙連忙要下去攙扶，但她還沒能提步，李智勇已是擡手阻止。
　　“看那，”李智勇雙眼放著光亮。
　　肖笙滾過之地，壹節青銅色的階梯露出了邊緣壹角。
　　這片沙土下，掩埋著類金字塔的建築。
　　……
　　與此同時，海邊林間。
　　周拯嘴角不斷抽搐，滿是費解地看著那大搖大擺坐在了火堆後，自顧自就開始烤起了兔腿的冒牌楊戩。
　　天道，也搶食？
　　敖瑩此刻也已站了起來，低聲問：“周，他好像是楊戩，可楊戩不是……”
　　“他是天道，具象化的天道意誌。”
　　周拯苦笑道：“看來咱們今天難逃壹死了，倒也不錯，臨了還能做對苦命鴛鴦。”
　　“不必緊張，”‘楊戩’擡頭看了過來，嗓音竟是頗為柔和，“我在此地也無法出手，不然會造成天道規則沖突，讓此界秩序崩壞。”
　　周拯心神略定。
　　敖瑩有些緊張地拉住周拯胳膊，周拯拍了拍她小手，示意她坐在樹下休息。
　　隨後周拯施施然走了過去，坐在了篝火對面，拿著匕首砍起了另壹個褪毛、去腥的兔腿。
　　他斜眼瞧著‘楊戩’，壹時竟不知該說什麽。
　　“在想我是如何尋到妳的？”
　　‘楊戩’瞇眼笑著，拿著插著兔腿的木棍勻速轉動，緩聲道：
　　“我傷勢雖重，卻只是代表著我無法直接影響三界，而不是眼睛瞎了。
　　“三界壹切都在我註視下。
　　“太上老君的這般手段雖高明，但他第壹次打開世界壁時，我就親眼見到了，當時只是覺得老君有些異想天開，也就聽之任之，但沒想到他會直接送妳們來這裏。
　　“畢竟，世界之壁、包裹在三界外的那層薄膜，也是組成我的壹部分。”
　　他擡頭看向周拯，不等周拯開口，又道：
　　“是不是在納悶，我為何會現身見妳？
　　“其實這次現身，會讓我耗費很多精力，但我確實想與妳見壹面，好好談談，不帶敵對情緒的那種。
　　“周拯，妳真的了解我嗎？或者說，妳真的了解這個三界嗎？”
　　周拯緩緩點頭，道了句：“您說，您說什麽是什麽。”
　　‘楊戩’啞然，目光竟是那般溫柔，嘆道：“妳本應該是最懂我的。”
　　“抱歉，我未婚妻就在後面，”周拯壹本正經地說著，“男人絕對不行，最起碼天道不可以。”
　　‘楊戩’納悶道：“何意？”
　　“調侃下，緩解下沈重的氛圍，”周拯大手壹揮，“您接著講，既然妳說我不了解三界，那您就直接說吧。”
　　周拯又笑道：“我倒是越發好奇，我們腳下的這個異世界藏了什麽，竟然能讓妳這般緊張，親自現身相見。”
　　“藏了極樂。”
　　天道如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