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看不見的“線”

　　“算了，宇凡，這次不過，還有下次嘛。小雅不是說，壹年考兩回的嘛。”看到悶悶不樂的劉宇凡，馬文東壹邊開車壹邊安慰道。
　　“沒事兒，東哥，妳不用勸我。”劉宇凡笑笑，努力想做出壹副無所謂的樣子。可那股勉強之意任誰都看得出來。
　　哪能不郁悶？壹百多天的苦練，出色的發揮，結果卻換來了這麽壹個不及格的成績。對於第壹次參加考級的劉宇凡來說，無異是壹次沈重的打擊。
　　當然，他並沒有把自己的不過關，聯想到王鶴的身上。畢竟就算對王鶴沒什麽好感，劉宇凡也不認為他會“無恥”到這個程度，更不會認為壹直在他心裏很“公平”、“嚴格”的考級會黑暗到這個程度。
　　別看他兩世為人，畢竟這個圈子對於他來說，是壹個全新的世界。
　　所以，盡管郁悶，劉宇凡還是盡量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可能真的像王校長說的那樣，我的技術還有不到位的地方吧。那些人雖然彈得不如我熟，沒準人家的技術是標準的呢？”劉宇凡自己給自己解釋著。
　　車子拐進了東建裏小區，在二十二棟樓前停了下來。不得不說，這馬文東記路的本事絕對是壹流，才來了壹次，就把這路給記下來了。這要是換了劉宇凡，再多來兩次也記不住。
　　看了看時間，9點剛剛過壹點，距離和莫言約定的9點半的時間，還差了壹會兒。
　　劉宇凡沿著樓梯向上走，很快來到了莫言的房間門前。敲了敲門，過了片刻，裏面的門就打開了。
　　“莫老師。”看著門後的莫言，劉宇凡禮貌地問候道。
　　“恩，進來吧。”莫言沖他點了點頭，把他讓進了屋裏。
　　莫言話很少，劉宇凡進了屋後他也不多說，直接就把劉宇凡領到了琴房裏，打開了鋼琴的琴蓋，示意劉宇凡坐下。
　　劉宇凡卻沒有立刻坐下，而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莫老師，有個事兒我得跟您說壹下。”
　　“什麽事兒？”莫言看了看劉宇凡問道。
　　“就是那個上周的鋼琴考級，我沒過。”劉宇凡說到後面，聲音有點低，似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什麽考級？”莫言皺了皺眉頭問道。
　　“就是那個，音協的六級考試啊，我今天去查成績了，才57分，老師，我給妳丟臉了。”劉宇凡不好意思地說道。
　　“哼，音協？那是個什麽東西？”莫言聽到劉宇凡的話，有些不滿地哼了壹聲，隨即坐在琴凳上看著劉宇凡道：“妳不記得上星期我跟妳提的三個要求了嗎？”
　　“記得，莫老師，我也不是那個意思，您放心，這鋼琴考級我肯定不參加了，只是覺得上次發揮挺好的，沒過關有些不甘心。”劉宇凡忍不住說道。他心裏是窩著壹股火呢，眼下見了莫言，他突然有壹種傾訴的欲望。
　　“妳是覺得，以妳自己的水平，過那個什麽六級，應該很有把握是不是？”莫言繼續問道。
　　聽到莫言的話，劉宇凡沒繼續說什麽，但神色間顯然認同了莫言的話。
　　“哼，什麽音協，就他們那幫人，也有資格來考別人的學生？真是笑話！我再跟妳說壹遍，在跟我學琴期間，絕對不允許參加任何亂七八糟的考級或比賽，至於等到妳出師的那壹天，我不管，妳愛怎麽參加怎麽參加。不過我還是想告訴妳，不要見到個比賽就參加，見到個獎就想拿，妳以為，拿個什麽獎狀什麽的，水平就很了不起了嗎？”莫言似乎話突然多了起來，而且有些激動。
　　“我知道了，老師。”劉宇凡連忙表白著自己的態度，看著莫言這個樣子，恐怕他再提考級的事，都有可能把自己給轟出去。
　　“恩，行了，上課吧。先回壹遍我給妳布置的練習曲。”莫言說著，把鋼琴讓給了劉宇凡，自己則搬了壹把椅子坐在邊上。
　　打開了莫言親筆寫的那本琴譜，翻開了第壹頁，劉宇凡開始“回課”。
　　莫言給劉宇凡留的鋼琴練習曲壹共三十條，每壹條大概有兩頁左右，真正演奏起來每首也就是需要壹分鐘左右的時間。不過在這壹分鐘裏，手指所需要的運動量卻是極大的。
　　就拿這第壹首來說吧，用的是最簡單的C大調，主要的旋律也在右手，按說這是壹首最簡單的曲子。可彈起來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兒。
　　在曲子中，莫言加入了許多的臨時升降記號，而且每個音都標註了詳細的指法，那些指法並不是常規指法，演奏起來十分別扭。雖然劉宇凡覺得如果換壹種習慣的指法會更容易彈，但他沒敢這麽做。因為莫言上次留作業的時候就跟他強調過指法的問題。
　　從小字二組的C開始，壹連串迅捷的十六分音符回旋上行，劉宇凡的手始終保持著緊縮的手形，因為這壹段旋律中有許多都是變化音，而且音符之間都是密集排列，再加上有些別扭的指法，彈起來並不是特別順暢。
　　好在左手的難度不大，只是中規中矩的半分解加柱式和弦。
　　彈了沒過四個小節，莫言便叫停了。
　　莫言有個“壞習慣”，喜歡打斷別人演奏。壹般老師在學生回課的時候，如果不是遇到大的問題，壹般不會打斷學生的演奏，因為訓練曲子的完整性也是壹項重要內容。但莫言不這樣，起碼對待現在的劉宇凡不是這樣，似乎只要微微有些不符合他的心意，就馬上要停下重彈。
　　“妳看妳那個腕子僵的，整個的力量都下不去，聲音聽起來幹幹巴巴，壹點都不潤。要這樣，看著！”莫言就那麽站在劉宇凡的身後，右手朝琴鍵上壹搭，十指便如同“粘”在琴鍵上壹樣，靈活地動了起來。
　　還是那條旋律，還是那個速度，不過每個音都似乎渡上了壹層明亮的光澤，有了生命壹般。
　　看著莫言那只在琴鍵上“如魚得水”般的右手，劉宇凡眼裏除了羨慕還是羨慕，哪怕是每壹個細微的擡指動作，都是那麽恰到好處，絕不肯浪費多壹絲壹毫的力氣，而且又是那麽穩鍵，就算在比較快的速度下，仍然有壹種不徐不疾，盡在掌握的味道。
　　“彈琴要動腦子，要把妳的註意力集中到每壹個動作，每壹條肌肉的感覺上。要對每壹次觸鍵有預見性，預先在腦子裏形成印象，想象出自己想要的聲音。不能隨意而彈，機械地做動作，如果那樣練琴，哪怕壹首曲子練壹千遍，也不會有什麽進步。”莫言做完了這段示範，站在劉宇凡身後說道。
　　“動腦子，有預見性，難道？”腦海裏回味著莫言剛剛的話，想象著莫言剛剛的動作，劉宇凡似乎悟到了什麽。
　　將右手放在琴鍵上，輕輕地擡起大指，劉宇凡將註意力放在掌關節處，感受著它的用力，將手指擡起，然後再落下。大指的側面接觸琴鍵，下落，琴鍵帶動擊弦器，敲打琴弦發聲。
　　很奇妙的壹種感覺，將動作放慢以後，劉宇凡有壹種可以掌握聲音的感覺，似乎那聲音就是自己心裏想要的，這種感覺讓他覺得很愉悅。
　　仍然是那壹條旋律，這壹次，劉宇凡不知道把速度放慢了多少倍，怕是連莊板都不到了吧。每壹次擡、落都緩慢無比，劉宇凡在心裏想象著手指的動作，以及作用在琴鍵上的效果，想象著鋼琴的音響，想象著每壹個音都是在自己的控制之中，慢慢地，他迷上了這種奇妙的感覺。
　　腦海中，又浮現出剛剛莫言用壹只手彈琴的畫面。那只手如同“粘”在鋼琴上壹樣，之前劉宇凡無論如何模仿，也找不到那樣的感覺，現在放慢了這麽多倍，他突然有了壹點點感覺。
　　力量的傳遞，不，應該是重量的傳遞。
　　上壹次，莫言和他強調的重量的運用問題，他壹直覺得很玄，畢竟整個身體是壹個整體，哪能分得那麽清楚？哪壹塊兒是手指的重量，哪壹塊兒是小臂的，哪壹塊兒是大臂的，怎麽分？割下來嗎？
　　可這壹次，劉宇凡隱隱覺得，在自己慢慢將大指敲下去時，似乎真的有“壹小塊”重量被自己“送”進了琴鍵裏，而隨著另壹根手指地擡起，這股“重量”又順著壹條看不見的線，被傳遞到了第二根手指上。而當第二根手指彈下去的時候，敲出來的聲音竟然像是和第壹個聲音相互呼應壹般，銜接得是那麽緊密，那麽舒服。此刻，劉宇凡才感覺到，為什麽之前無論江雅還是莫言，都說自己彈的音不連貫了。壹開始自己還不服氣，覺得已經彈得很連的，現在才明白，自己到底差在了哪裏。
　　那壹條看不見的線，完美地搬運著那壹小塊重量，而且將每個音都連在了壹起，如此，整條旋律終於如同壹條完整的絲帶，聽上去是那麽協調、舒服。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劉宇凡捕捉到了那壹瞬間的感覺，心裏莫名地激動起來，這壹激動，手下的動作就忍不住快了起來，剛快了壹點兒，剛剛那種玄妙的感覺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莫言壹直在後面看著劉宇凡的演奏。這次劉宇凡彈得這麽慢，他卻沒有打斷。以他的眼光，自然看得出劉宇凡此刻悟到了什麽，雖然嘴上沒說，心裏卻微微點了點頭，暗道這小子悟性還行。
　　不過看到劉宇凡越彈越快，最後突然停下來，他的臉又開始“陰轉多雲”了。
　　“哼，剛摸到點門兒就得意忘形！”莫言不滿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