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3章 天機的夙願,賦少的選擇
渾天記 by 十二子南申
2022-4-2 22:09
寒江水畔,在荒廢的碼頭上。
賦少聞洛羽竟然不乘機向他索取神體,反倒要求放了魏長青,這簡直不可思議。
要知方才洛羽所言若真是其所悟,那便等於將自己的籌碼毫無保留的推出,如此即便這感悟還未踏入大道門檻之內,那也是自己所夢寐以求的。
可就是這壹份叫洛賦朝思暮想難以拒絕的大禮,洛羽竟然只提出換回魏長青,試問此刻的賦少能不驚訝嗎?
此時此刻,他那驚訝的神色下,顯露壹絲狐疑:“妳……就不想得到神體?”
只見洛羽玩味看來:“想啊,可妳給嗎?”
賦少霎那沈默,嘴角微微翹起,其意不言而喻。
洛羽灑脫壹笑:“看,人有時得知趣。這割肉之請,還是算了吧,畢竟道未成,天地未安,圖增壹皮囊又能奈何?”
賦少暗驚壹霎,便化作譏諷道:“哼~說得好聽,少在本少面前裝大度。”
“不不不,此乃肺腑之言。”洛羽接著道:“與其寄希望於求而不得的外物,還不如不見,不如求己。若真到那壹日我未能成道,也總要有人繼續走下去,畢竟無論是人也好,仙神也罷,總不能在壹棵樹上吊死吧?”
此時此刻的洛賦似乎有些明白了,明白了洛羽在無量金頂平了殘局後,為何沒有提出要求,而是說了那句‘老規矩,留著吧’。
這句話雖然看似如當初淚孤海放他離去壹般顯得有些小人做作,但實則已道出了其真正目的。那便是與其當下誰得了神體也撐不起天地,還不如讓那皮囊壹直靜靜的留在那兒,等到真正能大用時再用。
因為,其意已很明了,即便此刻他和洛羽任何壹人得了肉身,也不過是證了神祇之身,但沒有自己的道,沒有領悟真正能恒亨天地的大道,依舊無法撐起這片天地,依舊無法抗衡天外天的渾。
因為山海的道,是承於洛天和洛神氏合道所演,那並不是他們的本道,即便擁有了、掌控了,也不可同日而語。而洛天都被渾傾覆了,又何況他們二人呢?
所以,壹旦目光若跳出山海壹域的紛爭,放眼去看整個乾坤,那拿回神體已經顯得無足輕重。
而換言之,若是能悟出屬於自己的道,且這道可通恒亨無極那才是關鍵所在。
想到這兒,賦少啞然失笑,笑容中少了幾分傲氣,多了壹抹感嘆:“~我好像……有那麽些明白父親為何要選擇妳了。”
洛羽挑眉看來,糾正道:“不,不是我,是我們。”
“我們?”洛賦顯得有些不解。
四目相對,洛羽目光坦誠,點頭道:“對,我們。若這天地比作棋局,那今時今日的山海,這九宮已然殘危。雖然殘局終需有人走下去,但無論結局如何,總要有人為新的壹局做準備不是嗎?好歹我為長,那這殘局自當由我來下完,至於下壹局誰來完成,其實父親已有了決斷。
有朝壹日啊~山海殘局若真不可為,妳應該知道怎麽做吧?”
“妳……!?”速來心高氣傲,恃才傲物的賦少已被洛羽之言給怔在當場!
他沒想到父親竟然是如此打算,更沒想到自己在他心中扮演著如此重要的位置……
顯然,洛羽所謀之大、之遠,已將自己都擲於山海這決死殘棋之局中,執起了青竿,做好了代替父親下完最後殘局的準備。
而其所謂的下壹局,如今看來便是希望,是那神隕之地的神體,是抽身世外重開天地的唯壹機會!這是最好、最有希望、也最為安全的機會,可這機會他竟然願意給我螟蛉之子!?
壹時間,賦少不願接受這壹切,因為他素來高傲的性格不允許他承認自己過去是錯的,更不允許自己成為壹個‘逃兵’。
而洛羽告訴他這些,包括那什麽黑店故事,以及所悟所感,顯然是在為新局做準備,或者說在鋪後路,只是這後路中沒有他自己。
神色陰晴不定之間,他忽然凝視向了洛羽,重新開始審視起這自己曾幾何時十分厭惡的‘兄長’。
良久,他沈聲道:“妳……難道不恨我?”
洛羽知道賦少是指過去種種,他搖頭坦然以對:“說心底話,也談不上恨。若說有……那便是妳不該滅了莫家。”
“莫家?”賦少不屑道:“萬仞山的那群螻蟻?哼~竊我神器,難道不該受到懲罰嗎?”
洛羽目光毫不退讓,透著三分銳利:“竊盜自當懲戒,然而妳應該比我更清楚,那……不是竊!”
賦少沈默,悶哼避開了洛羽越發銳利的目光:“~本少可以不再追究下去,妳我也無需在這蕞爾小事上浪費唇舌。”
“小事?!”洛羽肅穆道:“與妳而言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與我而言……卻是大事。”
“哼~大事?”賦少側目看來:“那妳待怎樣?”
洛羽閉目壹二息,隨之睜開,呼出壹口郁氣:“過去我在無過山巔時,黃老曾有言……死者已矣待來生,寸心已去待來者,此事自有後來者了結。”
“後來者?”賦少傲色著面,流露三分不屑笑意:“呵~區區下界螻蟻,還能刺神不成?”
洛羽望著眼前和自己神態畢肖的賦少,遂看向遠方:“定命九分,壹線天機變化如這朦朧夜色不可捉摸,誰又知道以後呢?或許到那壹日,我已不在天地間,妳也不在山海中。”
賦少知道洛羽話中之意,但高傲的他可不想聽天由命,更不想欠人人情,遂說道:“父親已然不在,妳也無需對我如此,本少知道……妳既然去過那兒,就壹定還能再去!”
顯然,他的意思是,做逃兵開新局這種窩囊事妳來吧,本少還丟不起這人,我留下和渾天周旋決死,就是死也不承妳這膩歪的人情。
對於賦少那高傲的心性,洛羽自然心知肚明。
這樣的人啊說來簡單,卻也很難被改變,他苦笑道:“妳以為我不想?可我不願親眼看到山海破滅的那壹日啊,因為這裏有太多太多我不願割舍的記憶,有太多揮之不去的壹張張面容,所以我心中有著深深的牽絆。
哪怕到那壹日不能同生,但得同死,也算得壹場完美的結局吧。
妳比我冷靜十倍,殺伐果斷百倍於我,心中更無牽無掛,最為適合,何不讓讓我這兄長?
況且,這不是妳壹直夢寐以求想要的嗎?”
洛賦霎那沈默,望水中殘月倒影久久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他靠著破燈桿,望著江面潺潺流水,悶聲問道:“他……真的這麽強?就不能再戰壹場嗎?”
說著,他看向了洛羽:“當年在無量域本少壹喝退暗潮潰萬裏,壹劍蕩盡魔海崩千裏,也曾戰得那渾天。”
洛羽卻道:“妳應該比我更清楚,渾不是妳我任何壹人能抗衡,過去父親他們不行,現在的妳、我更不行。”
聞此喪氣之言,洛賦猛然站起,質問厲喝:“那又如何?今日殘局,妳不是也平了嗎!?”
遠處正在篝火邊烤魚的許恒軒和遊盈盈頓時聞聲,驚訝望去。
許恒軒壹邊轉著烤魚,壹邊不爽的嘀咕道:“還好意思說,拿副殘局叫師尊來下……哼!”
說著,他便拿起烤魚,和壹壺酒準備送上去,順便去懟上兩句,卻不曾想被眼疾手快的遊盈盈壹把拉回原位!
許恒軒愕然回頭:“妳作甚拉我?”
遊盈盈壹把奪了許恒軒的烤魚,沒好氣的斥問道:“我問妳作甚?沒看出他們談到關鍵?”
說著,他將烤魚壹把奪過,對著準備開口反駁的許恒軒口中塞去:“閉嘴,吃妳的吧。”
“嗚嗚……!這魚是師尊的。”
……
與此同時,渡頭上。
面對起身質問瞪來的賦少。
洛羽則依舊閑坐:“確實平了,但妳忘了今日殘局可是我先手。況且渾可不是來下棋的,他要的是滿盤皆黑子,絕對的黑,極致的暗,要的是泯滅後的永恒死寂之道。妳親眼見過,也和他交過手,應該比我更清楚這點。”
賦少眼中壹霎失了銳氣,嘆息壹聲,頹然坐下似自嘲而笑的回憶道:“是啊~本少的確見過他,但……那不是交手,那是螞蟻向大象發起的狂妄沖鋒,可笑象未動,只輕笑壹息,螞蟻便壹潰千裏,狼狽不堪……”
洛羽靜靜地望著身旁面上含笑,卻滿是沮喪的身影,那曾幾何時的高傲已淡然無從。
洛賦依舊自語自嘲著,最終他頭靠燈桿,望向了洛羽:“父親的話我信九分,但妳的話……本少不能信,不是不信妳,而是不喜妳……也不信命啊呵呵~”
洛羽聽了哭笑不得,他自然知道此刻的賦少骨子裏還是那賦少,雖有些許轉變,卻依舊高傲得我行我素,無人能左右其行。
看來自己單獨與他在此見面,終不能勸其戮力同心啊!
想到這兒,洛羽嘆息道:“~須知君子藏器於身,當待時而動;謀大事者,豈能不藏於心而行於勢呢?何況,明者見危於無形,智者見禍於未然,此方為妳我當行之道啊。”
賦少已伸手阻止,決然道:“我意已絕,不必多言。”
洛羽不解,更不願放棄,遂追問:“能說說到底是為什麽嗎?”
“為什麽?”賦少嗤之以笑:“本少說過,不喜聽什麽大道理,須知當面教導別人的時候,也得先看看自己那壹畝三分地有沒有收成。別狗尾巴草裝高粱,自作清高。
本少這壹生~哼,也不比妳短,倒是深感人生就像爬滿猴子的大樹,往上看,盡是些只會放屁的屁股;往下看,全是阿諛百變的嘴臉;左右都他媽是可惡的耳目。”
四目相對,洛羽搖頭苦笑。
顯然,賦少這是在用這粗俗的俗話,比喻他們這些人總愛大談些讓人耳生老繭的大道理,就像是樹上面的猴子在放臭屁,卻不知樹下的猴子早已被熏得臭不可聞。而那什麽左右耳目,恐怕就是指打入武陽宗內部的千耳了。
果然,賦少恢復傲色起身,瞥了眼洛羽:“妳先前那句說對了壹半,本少的確自問比妳冷靜,也比妳殺伐果斷,但妳卻看錯了最後壹點,更看錯了本少……!呵~妳我不管什麽關系,若再想玩腦子,那就沒勁了,簡單利落,直接明了。希望自此之後,妳走妳的,我走我的,妳我井水不犯河水,這便是本少的道理!”
說著,他轉身背對洛賦,止步、側目沈言警告道:“叫妳的千耳最好離本少遠點,本少不瞅妳,妳也休要盯著我,否則……哼~”
撂下狠話,他便甩袖欲傲然離去。
可就在此時,不遠處已風風火火跑來了壹人。
“誒~賦師叔這是要走嗎?要不吃口弟子剛烤好的魚再走……?”
賦少壹聽頓時瞪了眼舉起烤魚,正皮笑肉不笑強做禮貌的許恒軒,他心底那股子傲氣便瞬間失了三分:“滾~!”
說罷,他丟下壹臉懵逼的許恒軒,壹步消失而去。
見洛賦走了個無影無蹤,許恒軒對著身旁走來的遊盈盈不爽嘀咕道:“……我看他是長輩的份上,才請他吃魚的。看到沒?他還不樂意了,瞪我!還叫我滾……?”
啪!
洛羽來到身前,抽了下他的腦袋,順手劃過奪了香氣撲鼻的烤魚,咬了口笑罵道:“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又沒肉身,如何吃喝?妳這不是請他吃魚,而是在用魚刺紮心。”
遊盈盈打趣道:“就是,賦少沒收拾妳,都算妳命大了。”
許恒軒撓了撓後腦勺,他想了想也是,遂樂道:“……這,好像是哦哈哈哈。”
說著,許恒軒便看向洛羽:“師尊,那妳們談的如何?”
洛羽苦笑嘆息:“還能如何?日後能不添亂就謝天謝地嘍。”
“這……”許恒軒皺眉如川:“這怎麽就說不通呢?”
洛羽望賦少消失的方向,喃喃道:“妳不懂,這其實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
說著,他美味地咬了口烤魚,咀嚼著:“雖說事未盡成,但這魚的味道卻著實不錯,也算沒白來。”
遊盈盈狐疑地伸手,揪下壹小快魚肉,饞了口,隨即睜目‘呸呸’吐掉,嫌棄道:“寡淡無味,這也叫不錯?”
洛羽卻笑看擦嘴的遊盈盈,壹副高深模樣:“妳啊~也不懂。”
說罷,他壹手美酒,壹手烤魚,轉身招呼著。
“心食百味佐,夢裏魚酒香,走,回無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