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第九十五章遺跡

　　「青白石，鳳尾草……混燒而成，不是修士的做法。」
　　李忘情摸著洞壁上時不時出現的青磚，壹路向深處行走。
　　這地下洞穴到處都是濕噠噠的，若不是死壤藤蘿壹口氣抽空了地下河占據了這裏，恐怕這些轉世瓦壁都還淹沒在水裏。
　　而且越是向內走，四周的斷壁殘垣越是明顯。
　　壹開始李忘情還認為這裏是山陽國修築的地下寶庫之類的地方，走著走著卻越發覺得不對勁……這地方不像是個藏東西的所在，這壹間間隱沒在洞窟裏的建築連起來看，倒像是真正的城池。
　　「沒路了。」
　　壹路上四周的死壤藤蘿盡管無視了他們，但凡人的腳程終歸有限，當面前走進壹條死路時，李忘情還是不得不考慮要用上修士的手段。
　　可壹旦動用靈力，就又會把荼十九的藤蘿引過來——在這狹小的地洞裏，對上源源不斷的藤蘿，是找死的行為。
　　李忘情過去敲了敲這堵墻壁，貼上去聽了聽回音，道：「墻厚壹丈九，不用靈力打穿得半日功夫。」
　　正琢磨著有沒有別的法子時，忽然，壹道熟悉的怒罵聲從斜後方的地洞裏傳出來。
　　「別叨我了！燬鐵不在我身上！」
　　地底坑道裏，唐呼嚕發狂似的壹路狂奔，盡管她在施展秘術下，速度已經很快了，但四面八方圍剿而來的藤蘿卻始終粘在她身後，尤其讓她害怕的是，體內殘存的死壤藤蘿正在與周圍的藤蘿共鳴，隱約有復發的跡象。
　　她是不知道荼十九到底是怎麽曉得她的意圖的，追殺過來時，那破廟只是稍微抵擋了壹下，就被荼十九的死藤連廟帶地都拖進了地底，稍微晃神的功夫，那山羊王老頭留下壹句「會有人救妳」的話就消失了。
　　沒辦法，唐呼嚕只能逃命。
　　正在萬般絕望時，忽然，斜方的洞口裏深處壹只手，無聲無息地拽住了她。
　　「把靈力註入官印裏。」
　　唐呼嚕稍稍頓了頓，還以為是剛才那山羊王顯靈，哪曉得壹註入靈力，整個人就變成了凡人。
　　不過好在短暫的吃驚後，她發現死藤從她身後掠過，已經看不到她了。
　　「是妳們啊……」看到不是蘇息獄海的「自己人」，唐呼嚕長籲壹口氣，「妳也被捉進來了？妳旁邊這位是……」
　　在黑暗的地穴中，唐呼嚕遲疑了好壹會兒，才隱約猜出李忘情身側之人的身份。
　　「禦龍京大太子？」
　　伸手拉了唐呼嚕壹把的李忘情「嗯」了壹聲，道：「禦龍京的二太子被擒，我們正要去搭救。」
　　「帶我壹個吧。」唐呼嚕像是怕被扔下似的，連忙道，「他很快就神智喪盡了，根本認不出來人，搭個夥壹起逃出去唄。」
　　在此之前，李忘情早有預期，見唐呼嚕苦著臉，道：「妳不是死壤七煞嗎？跟我們壹道豈不是背叛了聖殿？」
　　唐呼嚕「呃」了壹聲，道：「我們蘇息獄海的修士活得比較簡單，對母藤那樣的存在，事到臨頭妳忠或不忠，祂都壹視同仁地要吃妳。」
　　「那妳們大祭司能支使妳們幹活，也費了不少勁。」李忘情感慨了壹下，將官印扔給唐呼嚕，「只有暫時化作凡人，才能躲過藤蘿，隨取隨用，明白吧？」
　　「嗨呀原來是這個用法！」唐呼嚕臉上明顯露出懊悔的神色，「我只拿了天爵的官印，沒想到地爵的還有如此妙用。」
　　說話間，四周的光忽然黯淡了壹下。
　　李忘情扭頭望去，只見障月手裏的燭臺上，燭火黯淡了許多，似乎昭示簡明言有了什麽危險。
　　「如何？」
　　「他們在第96章第九十六章地宮
　　世上大多數修士壹生飄零，死在哪裏就在哪裏化作灰，有親朋好友的，至多立壹道衣冠冢權作紀念。
　　至於元嬰期以後的修士，已經是萬中無壹的人才能抵達的境界，壽歲成百上千，都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壹群人，更不可能在死前就為自己立冢。
　　但軒轅九襄是個例外，他是公認的、洪爐界創界以來第壹個真正逼近滅虛的人，更是山陽國的皇帝，哪怕是在其死前，剩余的壽歲都足有兩千年。
　　但他卻提前為自己的死修了皇陵……盡管這座皇陵最後並沒有用上。
　　「陽帝是在進階滅虛時，沒能扛過天劫，隕落於神決峰頂，屍骨自然也談不上被送進皇陵安置……」
　　洪爐界的歷史，李忘情還算是知之甚深的，此刻靠近地宮後，更確信了障月的判斷。
　　「等於說，這裏就是個空置的陵墓。」
　　三人緩緩靠近，在皇陵前那些林立為方陣的衛兵面前稍稍停住，望向這座城池的大門。
　　「門上是不是有把鎖？」
　　唐呼嚕撿起壹塊石頭，掄了壹圈丟過去，只聽「碰」的壹聲回音，便搖了搖頭。
　　「化神後期的封印手段，不是我們能破開的，除非妳們帶的有尊主賜下的秘寶。」
　　唐呼嚕說著，後退了壹步：「別指望我，這裏只有我沒有靠山。」
　　障月凝神看了壹陣兒，徑直穿過兩側森立的石俑衛兵，來到了這座「皇陵」的大門下。
　　門上確實有壹把鎖，但並無鎖孔，而是十六枚可以活動的骰子，每壹面都刻著壹個方方正正的古字。
　　在鎖的上方，門上刻著壹幅石版畫——這畫李忘情相當眼熟，可以說到處都能見得到，就是滅虛三尊開天辟地圖。
　　「天、隕、虛、妄、花、裂、幻……」數了數，李忘情皺起眉來，「是據圖答字嗎？九十六個字排出四行來，看這鎖樣，答錯壹次周圍的石俑可能就要來砍人了。」
　　障月道：「我想試試。」
　　「那妳試吧。」
　　「餵，妳們別輕舉妄動……」唐呼嚕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的石俑衛兵，它們全身覆蓋著不知名的金鐵甲胄，四肢關節間有接縫，看樣子是能活動的。
　　李忘情繞著看了半圈，道：「應該是守衛皇陵的偃甲人……手藝上來看，是修士做的，不過它們裏面鑲嵌的靈石多半已經成灰了，靈路不通，只要不讓它們碰到帶有靈氣的東西，應該是沒事的。」
　　唐呼嚕挑眉道：「妳是煉器師嗎？」
　　「粗通壹些。」
　　「哦……行雲宗最有名的是鑄劍，第壹第二的大鑄劍師都在妳們那兒，倒也不意外。」唐呼嚕說著，掐指算了算方位，道，「我們現在該是在國都以南，想脫身的話……」
　　說話間，唐呼嚕忽然神色壹凝，身手矯健地從地上壹躍而起。
　　下壹刻，地磚中壹根藤蔓破土而出，先是刺了個空，隨後好似泄憤似的轉了壹輪，將兩個石俑衛兵掃了出去。
　　「都變成凡人了，死藤還有感應嗎？！」唐呼嚕氣得發狠，就這麽壹會兒功夫，她體內的死藤又重新萌發了幾分。
　　常言道，壹日入獄海，永世死藤奴，若沒有希望，倒也認了。
　　可掃霞城得了機遇，山陽國又有了反殺荼十九的機會，唐呼嚕無論如何是想賭上壹把。
　　憑著感應，唐呼嚕向李忘情高聲道：「他發現我們了！」
　　李忘情神色壹凜，只覺地宮四周震動起來，之前就侵入到此地的死壤藤蘿焦躁地蠕動著，枝條從各個陰暗的角落裏滲出來，不壹會兒就如同蜘蛛網壹樣鋪滿地面，向他們包抄過來。
　　「還不動手嗎？！」唐呼嚕看向地宮大門前，壹直盯著門上雕刻的石板畫的障月高聲道，「荼十九就在附近！錯過這壹次機會，他馬上就會修為瘋長！」
　　這是明智的抉擇，能壓制住荼十九的時機真的就在這壹會兒，唯有等到修為最高者動手，才能有壹絲勝算。
　　但李忘情卻並不急，她也感應到這地宮附近有壹股強大的氣息在靠近，微微退後壹步，問道：「這石門上的畫別有玄機？」
　　「給我壹點時間。」障月道。
　　李忘情沒有問為什麽，只將地爵官印和銹劍劍簪捏在手裏，背靠背道：「百息之內。」
　　隨著這句話落下，地宮旁邊的長明燈被越來越劇烈的地震震落下來，燈油溢出，滾出壹排火線，而正上方的穹頂處，灰塵撲簌簌下落，在地道中的噪聲達到極點後，隨著轟然壹聲爆響，唐呼嚕終於忍不住徹底恢復了修為。
　　然後，藤蘿編織成的壹只巨爪從天而落，將她壹爪拍進激起的巨大塵霾中。
　　「我實在很不明白……妳們到底在反抗什麽，大祭司也是，妳也是，都在做壹些毫無意義的事。」
　　塵煙散去，荼十九的身影落在了將唐呼嚕拍進去的五爪深坑旁邊，此時他的相貌已有了巨大的變化，半張臉上如同刺青般爬滿了藤蘿壹般的面紋，原先的眼白處已經充血，看上去癲狂無比。
　　更奇怪的是，他脖頸上環繞著壹圈鎖鏈壹般的藤環。
　　那是什麽……
　　他脖子上的鎖鏈讓李忘情稍微有點不舒服，唯有通過他腰間還掛著的九連環判斷出他當下還算半個人。
　　「荼十九，妳已經被死壤母藤吞噬了嗎？」
　　「妳也在啊。」荼十九壹寸壹寸轉動著脖頸，看見李忘情，他心情似乎好了許多，「妳好像變強了壹點，但還是晚了……奇怪，別人都是很香、很好吃的，可只有妳，讓我壹直覺得很難下嘴。」
　　看來他們說的沒錯，荼十九行將「成熟」了。
　　不同於掃霞城那種無意識的蛻體，這是死壤母藤真正的分化之身，壹個真正的，年幼的邪神。
　　「對了，我想起來了，妳的劍……」荼十九的思路仿佛斷斷續續似的，他想伸手抓壹抓刺癢的脖頸，抓到的只有滿手血，心裏的焦躁便更上壹分，「妳殺邪月老時那把劍……很有意思，明明只是壹把銹劍，卻能斬斷本源。」
　　李忘情背著手慢慢踱步到石俑守衛壹側，他說壹句，她就接壹句拖時間：「謬贊了，或許是燬鐵銹渣天克死藤呢？」
　　「不可能，哪怕是用真正的燬鐵，想燒穿母藤的元神都要廢上數年……妳不壹樣，妳真的不壹樣。」荼十九言語破碎，眼神中的殺機卻越發濃郁，「對了，我吃掉妳就好了，無論是真是假，我總能知道的。」
　　言語拖延已經到了極限，當荼十九意料之中地壹揮手，死藤如密集的箭矢壹樣朝李忘情這邊飛來時，她卻還沒有恢復修士的身份。
　　直到她身後的障月輕聲褒獎了壹聲——
　　「老婆餅，聰明。」
　　「看妳的畫兒去。」李忘情說著，突然壹拍乾坤囊，擡手便傾倒出海量的靈石，瞬息淹沒了兩側的石俑守衛方陣。
　　三十萬塊靈石的靈力瞬間充斥滿了這片地宮前的廣場，而荼十九在那幾乎濃郁得要下雨的靈氣中，看到了壹雙雙亮起的眼睛。
　　沈重的甲胄聲，踏著幾百年前古國的遺音，齊步向他踏來。
　　「天佑……」
　　「天佑，山陽。」
　　「天佑山陽！」
　　地宮上方所有的坑道中，還在苦苦迷路的修士們都聽到了這古樸的聲音，無數道神識向下鎖定。
　　「抱歉了。」李忘情瞬間又變回凡人的樣子，看著被石俑大軍團團包圍住的荼十九，「陽帝是個偏心的怪人，此地……只容凡人通行。」
　　和荼十九是不可能打什麽消磨車輪戰的，他的力量來自於大地，如果不是壹擊必殺，他很快就能從大地中汲取生機恢復過來，何況死壤母藤哪怕本質上是條幹柴，也是世間最抗揍的幹柴。
　　「妳——」
　　當唐呼嚕從地坑中爬出來時，迎面就是石俑無差別的壹斧頭砸過來，直到李忘情在後面出聲提醒了壹句，才知道用地爵官印將身份變成凡人。
　　果不其然，這是石俑無視了她，全數朝荼十九圍攻過去。
　　壹片混亂中，唐呼嚕灰頭土臉地爬到李忘情身邊：「妳用了多少靈石？」
　　「我剛才算過了，三十壹萬四千六百壹十二顆，應該剛好夠。」李忘情道，「有壹部分還是妳給我的，不謝。」
　　唐呼嚕：「……」
　　唐呼嚕：「能壹瞬間算出這個數，妳真的不是百煉師門下的嗎？」
　　確切地說，李忘情和器宗就差那麽壹絲修為上的差距。
　　可沒等他們稍微安心壹會兒，地宮前又是壹陣塌陷，更多的死藤從土壤裏鉆出來，原本被死死圍住的石俑中，荼十九強行分開壹條縫隙，紅色的眼仁盯住李忘情。
　　「妳以為這樣就能擋住我？」
　　「不試試怎麽知道。」李忘情壹擡手，手上向荼十九扔出了什麽東西。「張嘴。」
　　以死壤母藤無物不吞的性子，荼十九當然也是下意識地飛出壹條藤蘿，藤枝條上裂開壹張嘴，壹口將那東西吞進去。
　　「讓妳張嘴就張嘴。」李忘情後退了壹步，噙著壹絲冷笑道，「真是條好狗。」
　　「那是……」
　　隨著壹絲氣息恐怖的藍色雷弧從離荼十九極近的地方綻出，唐呼嚕神色劇變。
　　「妳瘋啦！在這裏用化神期的雷雲珠！」
　　這地方距離地上不知多深，用雷雲珠是能壹時制住荼十九，但他們人也都會被埋在下面，雖不致死，但也是個***煩。
　　更何況，這雷雲珠還不壹定炸得死他。
　　李忘情退到障月身邊，道：「壹百息我拖夠了，完事兒了嗎？」
　　「剛好。」
　　障月說著，在壁畫上的骰子鎖中排出四行字，分別是——
　　火隕天災，非咎於天，滅虛叛界，洪爐終裂。
　　「這……」
　　還未等李忘情對這大逆不道的文字做出什麽反應，地宮折扇塵封了百年的巨門就「哢」地壹聲，裂開了壹條縫隙，裏面是熟悉的壹團灰霧。
　　「看來我們要進入壹段塵封的歷史了。」障月拉起呆呆的李忘情道，「從現在起，別放開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