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危險
清算 by 貓敗
2024-10-28 20:59
飛機到達上海的時候,先行到達的司機已經在機場迎接。他拎著老板太太的行李箱,放進了汽車後備箱。車是他昨天租的新款豐田埃爾法。車況挺好的,但是他湊近仔細聞了聞,皮座椅上還是有壹股淡淡的煙味。老板特意叮囑過,她聞不得煙味。
他開著窗沿著黃浦江兜了壹大圈,也不知道能不能瞞過她的鼻子。
樓越進了車坐下來。座位寬敞舒適,像頭等艙的座椅。她調低了座椅靠背,半躺著說:“不好意思,讓妳辛苦了。妳專門過來壹趟,我是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譚太太您別客氣,我就是為您服務的。我過來開車,老板放心壹點嘛。”司機說:“能來上海轉轉也挺好的。稍等壹下,我接個老板電話。”
譚嘯龍的聲音從話筒裏傳出來,“……遠離危險地帶……不要讓她壹個人亂跑。”
樓越湊過去大聲說:“我是去大學裏頭聽聽講座,我不是戰地記者。”
司機把手機遞給樓越。譚嘯龍在那頭嘿嘿笑著說:“我也到澳門了。”
“妳給我註意點,遠離危險地帶,不許亂跑。”樓越學著譚嘯龍的語氣說。
“我是來辦正事的。妳放心,不該去的地方絕對不去。”
樓越掛了電話,才明白譚嘯龍在說什麽。他說他去媽祖廟還願,她就沒有多想。他要真想玩,還非得跑到澳門去麽?真是的,她現在可沒有閑心思管他。
譚嘯龍放下電話,端起茶杯喝了壹口,表情恢復了嚴肅。他對坐在自己對面的人說:“妳繼續說。”
“譚先生,您現在的海外資產配置是什麽樣的,我可以根據您的需求為您量身定制壹套方案。您近幾年有移民的計劃嗎?”
“我是土生土長的新海人,我哪也不想去。”譚嘯龍回憶著讓他跌倒又爬起來的那塊熱土。“但是我也說不好,未雨綢繆嘛。”
到了酒店房間,阿姨已經把樓越喜歡吃的水果洗好切好,擦洗消毒了浴缸,放好了溫度適宜的熱水。
樓越脫了衣服,進了浴缸,輕輕滑進水裏,拿起壹旁擺放的水果吃起來。她心想,譚嘯龍是會享受的。人伺候人,可以讓被伺候的人的日常生活幾乎毫無痛點。她二十歲出頭的時候來上海參加臨床實務培訓的時候,曾經為了省壹點打車費,拖著行李箱多走了幾站路。那時候,她住在沒有窗戶的小旅館裏,聽著隔壁情侶發出的聲音入睡。那時候她想著,等自己留校當老師了,就可以拿著差旅費和出差補助過得比較體面了。
現在她已經是個有錢人的太太,自費來上海參加活動,還帶著隨行人員。
“幫我把手機拿來。”樓越喊了壹聲,阿姨就拿著她的手機進來,幫她把浴缸置物架放好,然後叮囑她:“別泡太久了。”
她可不是在純粹享樂,樓越想,她在移動辦公。網絡上,她的幾篇文章熱度依然高居不下,平臺已經為她開通了認證,把話題進壹步發酵。評論區裏人類的差異性開始增大,越來越多的男性評論者擠進來,有人說她的文字激烈極端,肯定是個沒男人愛的醜陋女權主義者;有人則說她的工作履歷壹般,現在劍走偏分,瞅準機會,通過挑戰段楠這種大咖賺點快錢。
樓越看了嘻嘻壹笑,毫無反駁欲望,又往嘴裏塞了顆葡萄。
漢斯·貝克上壹次來中國的時候,樓越還是個大學生。系裏安排了幾個學生幹部來輔助,段楠見有人因事退出,就叫上了樓越。結果這群人裏,樓越和貝克博士聊得最多,因為她的英語最好,她逐漸褪去了壹開始的羞澀,侃侃而談。他問她將來的職業規劃,她說自己還沒想好,可能是教書吧,也想做壹個咨詢師,但是在中國,當老師比較穩定。漢斯說,心理學未來的發展前景應該是跨學科應用的商業服務。而年輕的樓越說,中國的心理咨詢市場的發展才剛剛起步。
“其實我們都沒說錯,”樓越和身旁的其他老師侃侃而談,指著站到臺上的貝克教授笑著說,“他讀博時壹頭金發,現在都變成棕色的了。”
聽者聽了露出謙卑的笑容:“那請問樓老師您現在是在哪裏高就?”
“新海理工學院。”樓越回答,知道這個回答會讓對方大失所望。
同濟大學的青年教師驚訝地打量著樓越,心想他看人從來沒有出現過這麽大失誤,新海理工學院?她從著裝、談吐到氣質都更符合他的初判。他松了壹口氣說:“我壹直以為妳是外事辦的,專門負責貝克教授此行在中國的行程。他們也以為是。”
難怪在吃飯的時候,她只是稍微回絕壹下敬酒,說自己不能喝酒。他們就再也沒有壹個人要求她喝酒。他們在輪流自我介紹時,也跳過了她。
樓越不禁地想:她要是肯裝,真的很容易迷惑人。
漢斯其實也沒有搞清楚她來的目的。她只是對他表達了對他工作的興趣,談論自己在策劃的項目,咨詢他的見解,但說的更多的是,她可以帶他逛逛上海,看看展覽和演出,嘗嘗本地美食,因為她對這裏比較熟悉。
其實並非如此,但她總比壹個外國人熟悉吧。
司機把車開到漢斯下榻的酒店門口。
漢斯奇怪地問樓越:“這應該不是妳叫的出租車吧?這是主辦方提供的嗎?”
樓越點頭壹笑。
漢斯看著窗外的高樓大廈,感慨著歲月的變遷。他說起她當年才二十出頭,多麽好的年紀……她沒有抓住機會來德國念書,他感覺很遺憾。她當初是因為什麽放棄的?
“愛情。”樓越認真地回答,她說,自己也不是沒有後悔過,但是後來的事情逐漸證明壹件事情:壹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妳們德國有類似的表達方式嗎?”
“沒有,但美國人喜歡這種觀點,”漢斯有些不以為然地說:“類似於吸引力法則。對妳來說有用就行。妳對妳現在的生活滿意嗎?”
樓越說,她很幸福,但還不夠滿足。她還想做點更大的事情。
漢斯說,啊,我知道,妳說的那個事情。我還沒有仔細看,看了壹點,有點意思。
他說起自己的伴侶,他們已經生活了十年,但沒有結婚也沒有要孩子。樓越則沒有主動細說。她為了愛情而放棄留學的對象,並不是她現在的對象。
他們去了東方明珠參觀,在淮海路附近的壹條巷子裏吃了相當地道的本幫菜,又去看了昆曲《牡丹亭》的演出,最後去了衡山路的壹個水平很高的爵士樂酒吧。
漢斯註意到,樓越依舊不喝酒,只點了壹杯橙汁。司機在不遠處獨自坐著,喝著壹杯罐裝可樂,看著演出。
“我應該叫他過來喝壹杯,這個家夥陪我們大半天了。”漢斯說。中國高校對他的禮遇實在規格太高,他有點搞不清楚這是常態還是個例。
“不,妳不用。”樓越打斷漢斯舉起的手:“他為我丈夫工作。”
漢斯驚訝地看著她。她承認,這是丈夫為自己安排的,擔心她出行不方便。
漢斯恍然大悟地說:“我現在明白了,妳確實過得很幸福。”他不禁好奇地問:“妳的丈夫是做什麽的?”
樓越中規中矩地回答說,他是壹個比較成功的生意人。
占彪坐在辦公室的桌前,案卷擺了滿滿壹桌。外面的辦公室裏,刑偵支隊每個人桌上也都分配了壹摞材料。
有人小聲抱怨著:“這根本是大海撈針嘛。群眾報警什麽的都有,我都看過好多次舉報住宅區噪音的了,這些應該讓下面派出所的先過濾壹遍。讓我們在這裏徒手深挖黑惡勢力,要挖到猴年馬月?”
劉峰清清嗓子,擡起頭說:“壹樣壹樣看快得很,領導自己也在看。給派出所?就是因為派出所攬的活多,我們都看不到真東西了。光想辦大案要案,哪裏來那麽多大案要案?我們搞幾個中案就不錯了。”
“那房東追討逃租的要不要管呢?”有人問:“他說他的群租房租給了壹個陪酒女,交了壹年的房租。結果只住了不到半年,人不見了。東西都在。搞不好是被害了。”
“別說了,我剛工作那會兒就追查過壹個賣淫女失蹤案,我當時那叫壹個鞠躬盡瘁,走街串巷地調查,結果最後發現,她是被村裏人發現了,家裏人馬上過來給她抓回去了。我找上門的時候,人家正坐著月子奶孩子。我穿著警服去的,當時把她嚇的,她差點把孩子丟了。”
聽眾和講述者壹齊發出壹陣笑聲。
“嚴肅壹點吧,繼續找。”劉峰低聲說:“隊長頭上有任務倒計時呢。那個失蹤案貼上標簽,拿給我。”
占彪在案卷後坐著,低頭看著手機。
他以前沒事還主動搜索過樓越的消息,看看她的采訪,她的公開課片段,後來是看看她和譚嘯龍的婚禮,是不是被人發到網上廣為傳播了。
現在他都不用搜,每天都能刷到樓越。她現在成了知識分子的良心,簡直搞笑,她是真有本事啊。占彪半是酸楚半是欽佩地想,這就是他當年熟悉的她,她敢於說出和別人不壹樣的話,做和別人不壹樣的選擇。她在人群中,閃閃發光。
但過去幾年裏,作為他的妻子時,她為何暗淡了?他都沒有註意到這是怎麽發生的。他忙著應付自己的暗淡,但是他從來都是支持她的事業的啊……他還能怎麽做呢?他也只是壹個普通的小隊長,自顧不暇——也許她怨恨過後悔過,但她沒有表現出來。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她不再愛他。也許在他和李秋伊之前……
占彪掃了幾眼樓越的最新文章,裏面說著女性在婚姻和事業中兩難境地。“當女人說自己支持丈夫的事業時,她是在說:我會幫助妳解決後顧之憂,照顧家庭、養育孩子,乃至洗襪子。當男人說支持妻子的事業時,他往往是在說:我支持妳搞事業。我支持在照顧好家庭、做壹個好母親的同時獲得加薪升職。也就是說,‘獨立女性’。”
這不會是在說他吧。占彪嗤笑了壹聲,她就適合過上那種養尊處優的生活,才能有精神壹直批判別人。譚嘯龍讓她有了持續發光的底氣,而他占彪成了她煽動女性情緒的靈感源泉之壹。
不過,占彪不得不承認,前妻陰陽段楠的那部分文字確實寫得夠暢快淋漓。
煙灰缸裏塞滿了煙頭。譚嘯虎又點了壹根煙。
要不是內部有人提前通風報信,那幾個酒店茶樓夜總會都不夠查封的。現在突擊檢查是越來越沒有規律了,風頭再緊點,通風報信的人都不壹定有。他其實不太方便直接插手這些事情。
哥哥譚嘯龍偏偏這時候又出境了。每次譚嘯龍開始寄情於玄學信仰,壹般就是他比較焦慮的時候。所以譚嘯虎不想這時候去過多打擾哥哥。他只是發了條消息,告訴哥哥:上面有人來翻翻土,他已經及時做好安排了。
譚嘯龍回:妳多費心了,我明天回。家裏都還好吧?
譚嘯虎按滅了才點了壹半的煙。先是給家豪,叫他立刻帶著幾個經理來跟他匯報情況。然後,他又給慧珍打了個電話。
電話裏傳來語音:“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慧珍哭訴完,等待著居士阿萍的教誨。
阿萍睜開眼,對前妯娌淡淡地說:“以言傷人者,利於刀斧;以術害人者,毒於虎狼。妳為何要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還打著為我抱不平的名義,妳這不是折損我的福報嗎?我在佛前靜修這麽多天,恐怕也抵不過妳心裏的壹念。妳好自為之吧。”
慧珍有些委屈地說:“嫂子,妳怎麽能這麽說我呢?”
“我不是妳嫂子。妳的嫂子另有其人,我勸妳以後好好修身養性,對她處處恭敬點,也許能將功贖罪。妳以後能不能在這個家裏待下去,可能還要看她的面子呢。”
慧珍皺著眉頭看著阿萍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她到底是在譴責自己,還是在拱火?阿萍不提這茬還好,提了慧珍更氣憤了。
丈夫現在經常拿樓越和她林慧珍比,說她林慧珍素質差,壹開口就知道了,她光是粉刷自己的臉面沒有用,別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已經硬著頭發上課學習了快壹個月了,他還要她怎麽樣?
“我知道了,姐。”慧珍最後說,聲音裏多了點過去沒有的冷淡。
劉峰拿著篩選過的材料來到隊長辦公室。
占彪刷刷刷地看了幾個,有些疲憊地說:“這些蒼蠅暫時就別打了,沒有老虎,至少打壹個大貓吧。還有立案後壹年以上都沒有後續的案子,也得有個交待,要麽撤案,要麽追查。”
劉峰壹聽,頭更大了。他不用解釋這些難處,隊長比自己更清楚。
他硬著頭皮又翻了些材料說:“這個案子呢?失蹤的陪酒女,我們完全沒有查到她後來的活動軌跡。她以前在紫金會所幹,不少人還記得她。”
占彪擡頭問:“紫金會所?”
家豪剛從譚嘯虎辦公室出來,就發現自己的車不見了。他只不過停在了路邊,他以前也這麽停的,居然被拖車吊走了?他的車可是新車。
家豪罵罵咧咧的,對著疾馳而過的車流招手。壹上了出租車,他開始給女人打電話。“我不來了,別等我。今天什麽狗屁事情都來了……妳聲音怎麽那麽小?”
“我這邊……來了壹堆警察。”
劉峰戴著手套,拿著手電筒,和幾個同事將房間查了個底朝天。收獲只有壹堆色情淫穢光盤,還有許多女人搔首弄姿的照片,有的特別不堪入目。但這些並不意外,他又不是來掃黃的。
“這些東西有用嗎?”壹個年輕同事楞楞地問。
劉峰看了他幾秒鐘,緊繃著臉說:“都帶回去。還得仔細對照壹下。”
劉峰說完,轉過頭,對著只穿著吊帶短裙的女人說:“妳是壹個人住嗎?”他明知故問,床下有壹雙男士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