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似癮 by 雲拿月
2024-10-14 23:15
程隱把視頻看了壹遍又壹遍, 完全忽略旁邊的沈晏清。壹個在眼前的大活人還不如圖像裏的秦皎有吸引力, 沈晏清覺得憋屈。好在程隱看了三遍覺得夠了, 終於收起手機。
車窗外雨下個不停, 她擡指叩了叩玻璃,「不知道要下到什麽時候。」
「下壹陣應該就停了。」沈晏清從煙盒裏抽出支煙,打火點著。
程隱瞥他︰「妳能不能少抽點。好歹命是我救回來的,不糟蹋妳渾身難受?」
沈晏清頓了壹下,嗯了聲,隨後取下唇間的煙,拇指和食指搓了搓剛點著的煙尾, 把火星子搓沒了。
程隱瞧見他被燙黑的手指,皺了皺眉。
外邊下著雨, 車內空間狹窄,有些悶,沈晏清打開車載音樂,稍低的音量緩緩淌著,算是消磨。
他忽地問︰「妳和容辛是怎麽認識的?」
歪著頭的程隱聽他問起這個, 眼尾朝向他, 「問這個幹什麽?」
她不願意答。他停了停,說︰「容辛全都告訴我了, 妳和他怎樣見面,怎樣認識,又是怎樣做了他的助理。」
「……妳知道還問?」
沒回答,沈晏清眉間沈沈, 不帶半分反問,是平靜敘述的口吻︰「妳的公寓門鎖密碼是他的生日。」
「是。」
程隱坦然承認。態度自若得令他心口微微發悶。
「妳以前記性不太好,秦皎的生日都記不住。」她房裏桌上常年放著臺歷,包括爺爺奶奶的生日,全都要在日期上圈個紅,不然壹定會忘記。
「記著記著就記住了。」程隱道,「妳的生日不也是念多了就記住了。」
沈晏清扯了扯嘴角,笑得輕。以前她只記得他的生日,現如今多了個容辛,提起時也能平靜拿來類比。不再問,他拿起紙袋裏放的保溫杯,旋開瓶蓋給她,「喝壹點。」
熱氣騰騰,是出門時準備的牛奶。
程隱不想喝。
「胃疼不是開玩笑的。」他硬塞給她。
程隱半被迫接下,淺淺酌著,壹邊喝壹邊說︰「我有按時吃藥。」喝了半杯旋緊瓶蓋,放下,對他道,「妳沒必要這樣,又不是妳造成的。」
他不答,問︰「試藥的時候怕不怕。」
「有什麽好怕,又不會死人。」她笑,擡手捂了捂胃,「不過沒辦法,可能我這個人運氣比較差,倒黴的概率比別人大壹點。」
人活著不就是好壞參半,總有坎需要邁。很多時候覺得撐不過去了,等到過去之後再看,其實也就那樣。當時的痛苦是真的,後來的雲淡風輕也是真的。
程隱瞥見他沈沈臉色,斂了些許笑意,說︰「妳別同情我,我不喜歡這樣。」
沈晏清嗯了聲,轉頭朝向左邊,盯著車窗不看她。身側的左手手指輕顫,到底還是拿起了先前搓滅擱在壹旁的煙,重新點燃咬在唇間。
車窗開了條縫散煙氣,外面清新的雨水味道溢進來,程隱調大音樂聲量,壹點壹點大過雨聲。
雨壹直下到五點多,淅淅瀝瀝終於停了。
程隱和沈晏清下車,從後備箱拿出準備好的東西。地面濕濘,沒有水泥的地方積了壹個個小水坑,他們避著走,進了墓園,石階長長,沿著上去轉了好幾個方向,是壹片墓碑間隔空曠的地方。
剛下過雨的地面微濕,程隱單膝跪下,膝蓋著落立刻印出壹圈濕跡。黑白照裏的那張臉和記憶裏壹模壹樣,程隱用袖子擦幹凈水珠,垂眸默默擺放祭品。
沈晏清在墓碑前說了很多話,燒出來的香灰都在提前備好做容器的盒子裏,他說完看程隱,程隱搖了搖頭,「我沒什麽想說的。」
天黑下來,大概是因為天氣原因,墓園裏沒有什麽人,除了入口處的守園人,靜的可怕。
程隱和沈晏清沿著來時路往回走,石階微滑,沈晏清伸手給她,她婉拒。下到壹半時,有塊地兒特別滑,她差點摔倒,沈晏清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攥得緊緊的,後半段壹直沒松開。
在墓園裏待了壹個小時,天黑的早,加上天氣原因,周圍已是壹片黑沈。下過雨路滑,沈晏清開得不快,沿山而下。
開了四十分鐘左右,車忽然停下,引擎怎麽都發動不了。
玩手機解悶的程隱擡眸︰「怎麽了?」
沈晏清說,「我下去看看。」
繞到車前檢查壹通,他回到車上,眉頭緊皺,「車壞了。」
程隱問︰「那怎麽辦?」
他點開導航,他們所處之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距離市裏還有三個小時車程。他拿出手機給助理打電話,把定位發過去,讓人開車來接。
只能等著,好在車裏別的系統功能沒問題,沈晏清把前後車燈打開,防止別的車輛看不清撞上來。晚上氣溫降低,他調大暖氣,車窗關得嚴嚴實實。
車內照明燈略暗,他把保溫杯遞給程隱︰「餓不餓?喝壹點。」
程隱搖頭,「這個又不飽,喝多了還得上廁所。」
他沒有強塞。
車裏安靜,過了壹會兒他驀地開口︰「妳還怨奶奶?」
程隱聞言側目,看著他︰「我從來沒有怨過。」她斂眸,說,「我倒是怕她怪我。」在墓前不說話不是心裏梗著什麽,是不知如何開口。
雙臂環抱,她閉了閉眼,道︰「把我座位降低壹點,我想睡會兒。」
沈晏清看了看她,傾身過去。
她皺眉︰「幹嘛?」
他解了她的安全帶,手穿過她膝窩下,另壹手伸過她腰後,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側坐。
程隱手撐了撐他的腿︰「這坐著沒有更舒服。」
沈晏清攬過她的脖頸,攬她進懷裏,讓她頭靠在他胸膛前︰「睡吧,暖和,等等車來了我叫妳。」
她皺眉,「我不冷……」就算冷,把暖氣開大壹點就好了。
他擡手撫她發頂,聲音輕輕,「別想那麽多。以前也好以後也罷,今天就當是個特例。」
程隱想動,本想拒絕,在他輕拍背的動作下,猶豫著,到底還是沒動,壹點壹點放松下來。
沈晏清說讓她睡,卻不安靜。
「記不記得以前,妳總是喜歡讓我在大街上背妳。」
壹起出門,走路走到壹半,她老是借口累非要他背。他不肯,她就蹲著不走,引得路過的人紛紛側目。青澀年紀不如現在老道,每回他都因為她被人看得發臊,然而她是真的刀槍不入臉皮厚得很,他沈著臉走開,不管走多遠回頭,她還是巋然蹲著耍賴。
他只能折返回去,斥她︰「妳是地痞還是無賴?!」
她悶著頭不理,到最後總是他妥協。他無可奈何蹲下,她就喜滋滋撲到他背上,變臉速度無人能及。
說好背壹條街,到了她卻不肯下去,死死巴在他背上討價還價︰「下個路口,再下個路口我就自己走!真的!」
然後壹條街,又壹條街,結果壹路從頭走到了尾。
……
「記得。」他胸腔微震,程隱聽得笑了下,「好多次我差點以為妳會當場刨個坑把我埋在那兒。」
沈晏清也笑,說是,「我就應該把妳埋在那。」
她鼻尖蹭了蹭,全是他身上熟悉的淡淡香味。每次在他背上,她輕嗅他的脖頸,他都會沈沈說壹句別動。然後她稍稍克制壹些,卻還是忍不住欣喜,晃蕩腿被他背著從街頭到街尾。
「其實我很討厭走路。」程隱閉上眼,「妳喜歡走路,我只能跟著。」
走多了,找到了新樂趣,漸漸覺得也沒那麽討厭。他被氣紅的臉,還有走出去好遠又倒回來時臉上的糾結,甚至站在她面前問她要不要臉皺著眉的表情,每壹樣都生動得讓她心裏像開了花。
沈晏清拍在她背後輕哄的節奏亂了幾秒,重新接上。
程隱睜開眼,說︰「我想聽曲兒。」
「想聽什麽?」
「牡丹亭,皂羅袍那壹出。」
「車上沒有。」
她說︰「妳唱。」
沈晏清默了默,起了個調。才壹開口程隱就笑了,趕緊讓他停下,「算了算了,不為難妳了。妳這嗓子真是倒得徹底。」
他嗯了聲,「太久沒練過,差不多都忘了。」再加上抽煙壞嗓,不比以前年紀小的時候。
「說的好像妳以前唱的比我好壹樣。」她吐槽。
他輕扯嘴角,摸了摸她的頭發,「是,我哪有程老板唱的好。」
「別。」程隱趕緊把話堵回去,「我可當不起這壹聲。」
「老板」是梨園裏的稱呼,他們撐死了只能算是業余的。
周圍漆黑,只有路旁佇立的白色路燈默默亮著,不知什麽時候又飄起了雨,澄黃路燈下照出細斜壹片。
好像和壹切隔絕。
別的什麽都沒有,沒有值得憂心的,沒有值得煩惱的,只有潺潺如流水般安和的當下。
程隱在沈晏清懷裏動了動,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而後清清嗓,哼唱起皂羅袍那壹出,她也太久沒唱了,有些調掐不上去,零零碎碎不成樣子。
唱過「良辰美景奈何天」,唱到「雨絲風片,煙波畫船」,唱不下去了。
沈晏清靜靜聽著,問︰「怎麽停了?」
「不想唱。」她說。
下壹句「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凝在喉嚨裏,不想往下唱。
沈晏清抿了抿唇,收緊摟在她腰上的手,說︰「不唱就睡吧。」
程隱嗯了聲,把臉埋在他懷裏。
都不再說話,靜謐仿佛能聽到車窗外淅瀝的雨聲。
許久。
她擡手抱住他的腰,叫他︰「沈晏清。」
「嗯?」
她聲音悶悶從他懷中傳來,「我已經學會遊泳了。」
壹字壹字,像銳利尖刺,紮得他心頭微顫。
他抿緊唇,俯首在她發頂印下壹個吻,閉上發燙的眼。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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