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不可忍

　　“其實，壹開始師父就不會讓妳進宮的。”陳圓圓緩緩道，“妳是瑞皇的女兒，我不壹樣。我只是壹個伶人，會的不多，也只會在人前演戲……周纘，他還能怎麽辦呢？他說他是帝王，帝王治不好國，亡了天下，總不能還想著什麽罪咎也不擔，獨自逃生茍活。他說他怕自己死之前擔的罪咎太少，不能替蒼生贖罪。”
　　說到這裏，她擡著頭看著月亮，道：“當皇帝真可憐啊。從頭到尾，我都只覺得他真可憐。但我又能怎麽辦呢？我也只是壹顆棋子，他也不是真心喜歡我。”
　　“妳怎知道？”唐芊芊道。
　　“男人這種東西，在乎的永遠還是自己。他心心念念想的還是世人怎麽看他這個皇帝。當日在淵默亭，我可憐他，於是殺了李鵬兒勸他走。他不走，因為他要的是帝王的尊嚴。他最後氣死了，也不是為了我，是因為他沒有了最後的尊嚴。後來我壹想，原來師父都算好壹切。”
　　“哪有什麽算好的。”唐芊芊道：“楚朝根基爛了，神仙也救不了，楚帝亡國是必然，師父只需要知道這個必然，派妳到楚帝身邊，讓妳找個機會將他帶出來羞辱壹番。這只需要看到了事物的本質，提前布置就好，不是多高明的手段。”
　　“妳不要這麽冷靜。”陳圓圓將頭倚在唐芊芊肩上。
　　“我只是在告訴妳，這是楚帝因果，他這次不死，還要受更大的罪。”
　　“嗯。”
　　唐芊芊冷笑道：“偏偏他死了痛快，這些罪卻要別人來給他受。”
　　“妳小情郎是有能耐的。”陳圓圓道，“妳們這些能耐人的事，我管不了。但我提醒妳壹句，有人要殺妳那小情郎。”
　　“誰？”
　　“好幾撥人。”陳圓圓道：“大概是義軍打下京城的時候，沈陽那邊暗中派了許多細作入關。師父得到消息，派人查了壹下，發現有三撥人，其中壹撥潛入京城。另兩撥人壹路南下，這次都在濟南。”
　　“妳是說建奴在濟南有兩撥人？”
　　“濟南城不僅有建奴的這兩撥人，還有鄭元化派來的壹撥人。這次師父到了濟南，查訪之後，只得知其中壹撥建奴細作的首領叫彌爾達，他應該是沖著王笑來的。他們本打算在王笑從濟南去德州的時候動手刺殺王笑，師父故意打草驚蛇打亂了他們的計劃。又在鄭元化的人手入行宮刺殺的時候，設法讓北城守軍賣了個破綻，兩邊同時動手制造混亂，以拖延王笑的時間。”
　　唐芊芊原也大概知道孟九是利用卞修永來混水摸魚，這說起來也並不是什麽厲害手段，四兩撥千斤而已。但她眉宇間卻有些擔憂起來。
　　陳圓圓又道：“師父說，王笑這人行事太無所顧忌了。在京城就敢抄那些勛貴的家，在遼東敢掘建奴的祖陵，在山東使下作手段暗殺吳閻王的兒子……這些事，別人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敢做。更別說他還護著楚朝天子逃到濟南，這是豎靶子讓人來打。濟南成為各方勢力的眼中釘，實屬他咎由自取。
　　師父還說，這小子馬上就要走投無路了，想必到最後也只能來求和。原話是‘他如今也只能指著和七殿下的情分求著瑞朝放他壹馬了’，這些話，是師父讓我告訴妳的，讓妳不必給這小子好臉色，有陛下和大瑞朝在妳身後撐著。”
　　“我不必他們假惺惺。”唐芊芊有些不悅地轉過頭。
　　“妳若要留在濟南，小心些便是。”陳圓圓道：“建奴的另壹撥細作很有些手段，潛入濟南之後，連師父也沒探到他們的行蹤，估計也是沖著王笑來的……”
　　話到這裏，宅子四周火把通明，壹隊人馬包圍過來。
　　唐芊芊還未起身，陳圓圓已拍了拍她的手，道：“沒事，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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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嘭。”
　　王笑才執著匕首站起身。忽然屋門被人踹開，壹列列侍衛魚貫而入，將孟九圍住。
　　不壹會兒，周衍大步跨進屋中，手執壹把鑲金禦劍站到王笑身邊。
　　“姐夫，妳沒事吧？”
　　王笑皺眉道：“妳怎麽來了？”
　　“我得到消息，有人要對妳不利，馬上便帶人趕來了。”周衍還是那壹身縞素，臉色蒼白中泛著紅，顯是壹路趕來頗為焦急。
　　王笑壹轉頭，見王珰畏手畏腳縮在門後面，便喝罵道：“是妳教唆殿下出宮的？！混賬東西。”
　　王珰心中大為冤枉。
　　——自己什麽都沒做，好心好意去勸慰周衍，被拉出來受凍不說，還要挨罵？
　　他卻頗為義氣，低著頭不說話。
　　“姐夫不必怪他，是我……”
　　“殿下請回吧。臣與這人談些事情，無妨……”
　　“太子殿下既來了，不問問老朽是誰？”孟九忽然開口道，神情像壹個和藹的老人。
　　周衍壹楞，下意識便道：“妳是誰？”
　　“老朽就是個反賊，賤名殿下許是聽過，孟九。”
　　周衍聞言壹楞，他確實是聽過孟九之名。
　　接著，他便聽孟九又道：“妳父皇便是死在我手上。”
　　周衍腦中“嗡”的壹聲，壹腔怒氣轟上胸膛，手中長劍毫不猶豫便向孟九刺下去。
　　“殿下！”
　　侍衛大呼著，同時齊刀斬向孟九。
　　孟九也不躲，坐在那好整以暇地看著迎面刺來的長劍。
　　“都住手！”王笑大喝道，壹把拉住周衍。
　　“放開！”周衍掙紮著，喊道：“我殺了他！”
　　“殿下妳聽我說……”王笑死死抱住周衍的腰壹把將他拖開，壹邊喝止著侍衛壹邊對周衍解釋起來。
　　“……若因壹時激憤，二十余萬人兩面夾擊，壹切都完了。妳殺了他又如何，南京朝廷咬定是我們弒殺君父，派兵殲滅了我們，我們連爭辯的機會都沒有。以後青史所載，只會是妳周衍弒君叛逆，被侄子平滅。”
　　周衍道：“憑什麽，父皇不是我殺的，是他……”
　　“憑什麽？有強權才有話語權，活下去才有機會。殿下，讓我和他談。”
　　“放開我！我要殺了他！我絕不受如此大辱！”
　　“我心中怒氣絕不遜於殿下，今日若有別的破局之法，我必不敢攔殿下……大道理我不知怎麽與殿下說，但哪怕為了讓數萬將士掙壹口喘息的機會，這些恥辱仇恨咬著牙含著血妳今天也得吞下去……”
　　“王笑！”周衍嘶吼道：“妳放開我，我告訴妳，若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在眼前不能殺他，我何以為人子？何以為人君？這太子我不當也罷！妳放開我，我殺了他！”
　　他臉漲得通紅，用劍指著孟九，吼道：“他這個賤奴閹貨怎麽敢對父皇動手？！這樣的背主狗奴不殺，妳要我與他媾和？與殺了我何異？！妳放開，妳放開我我還當妳是我的股肱大臣……王笑！”
　　孟九擡起頭，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壹幕。
　　“王笑啊，妳放開他吧，妳還能真的手把手教他怎麽當壹個君王？壹個連養氣都沒學會的孩子，妳就要把他扶上帝位，這不是害他嗎？怎麽？打算壹輩子這樣壹口壹口地餵他？”
　　“狗奴！去死吧！來人，殺了他……殺了他！”
　　“都住手！誰敢動本公砍了誰！”
　　孟九嘆息道：“小殿下，妳很生氣，為什麽呢？為了盡孝、為君父報仇？妳這輩子又見過自己的父親幾次？”
　　他站起身，壹步壹步走到周衍的面前。
　　“妳憤怒，因為我是壹個閹人奴才！妳的父皇不該死在壹個閹人手裏……”話到這裏，他笑了笑，道：“但自古以來死在閹人手裏的皇帝太多了，哦，所以妳更生氣的是，我甚至都不是壹個權勢滔天的宦官，我只是壹個到處躲躲藏藏的賤奴才……”
　　“去死！”
　　孟九已站在周衍身前，周衍揮著劍，只差壹點便能夠到他。
　　偏偏就差那壹點。
　　“王笑！妳就看著他這樣羞辱本宮？！”周衍怒發沖冠，吼道：“妳們要壹直這樣羞辱本宮？”
　　“殿下，妳記不記得臣和妳說過，妳要是信得過臣的話，給臣壹天的時間。”王笑語速飛快，“壹天，臣只要說動孟九，我們能守住濟南的……”
　　“妳閉嘴！”周衍雙眼通紅，不停用手肘擊在王笑腹上。
　　“這就是妳說的讓本宮信妳？信妳能放過弒君的背主狗奴？妳和他根本就是壹丘之貉……殺了他！妳們到底是聽本宮的還是聽他的？”
　　“不想死的都住手！”
　　“王笑妳就是這樣用本宮給妳的權勢，本宮信妳隱忍妳，妳便是這樣悖逆本宮的意思？！他們說看到陳圓圓救妳出來，說是妳勾結反賊弒殺父皇，我還替妳說話……現在看來是我看錯了人！妳放開！放開，我告訴妳，本宮不會再信妳了……”
　　王笑手中的力氣松了壹點。
　　周衍愈發歇斯底裏，不停掙紮。
　　“大局為重？妳和那些人都是壹樣的，滿口子大局為重，還不是為了妳們的私欲，欺君罔上，大楚就是這樣敗在妳們這些人手上……”
　　王笑忽然放開手。
　　周衍身上力道壹松，壹劍便向孟九刺去。
　　“啪”的壹聲重響，壹巴掌重重拍在周衍臉上。
　　劍掉在地上，“當”的壹聲，周衍轉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王笑……
　　“妳打我？”
　　滿堂的侍衛都驚在那，王珰嘴巴張開，大得能塞進壹個雞蛋。
　　王笑臉上余怒未消，喝道：“妳要匡扶天下是吧？！妳覺得這事容易，隨性而為，想怎樣就怎樣？隨妳意氣用事，這天下就被妳想當然地就征伐了？！妳光想著三千越甲可吞吳的風光，先想想勾踐怎麽吞了夫差的屎……我告訴妳，妳的處境比勾踐都不如。”
　　周衍壹楞。
　　王笑吐了壹口氣，臉色平靜下來，淡淡道：“妳要殺便殺吧，無所謂了。”
　　“妳打我？！”
　　“是，今夜我過來，低聲下氣地求他，我吞下的羞辱、我忍下的憤怒，妳既然都不屑。那這壹巴掌，我們兩清了。”
　　王笑說著，自嘲地笑了笑，道：“我也累了。我也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厲害，江山社稷，這個命題對我而言太難了。從今以後，殿下要如何做便自行獨斷吧。但有壹條，願意跟我走的人我會帶走。”
　　“孟九妳想殺就殺，他確實該死。”
　　說完這最後壹句，他笑了笑，轉身向外走去。
　　王笑心裏也忽然想到很多，今晚孟九問他值不值，他說值，當時他腦中想的是身後那些生死相隨的人。
　　但這些事壹路做下來，真正又得到了多少呢？
　　這壹刻，對於王笑個人而言，海闊天空。
　　反正，想要的只是太平而已，既然在這片天地，太平爭不來。不如放手去別處找，往後帶著自己的人揚帆出海，世界浩闊，自有壹份太平安樂，何苦在此嘔心嚦血？
　　“穿越來兩年了，做了這麽多事，也有了許多同伴，以後去東南亞找塊地方慢慢發展，好像也不算太差。”
　　王笑心裏想著這些，恍惚中又聽到纓兒問自己那句“可不可以不打仗哦”，嗯，不打仗就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