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第四十壹回　村姑
　　遠山青綠，湖水湛藍。
　　青綠的遠山倒映在藍湖水裏，藍翠如綠，綠濃如藍。
　　郭大路沿著湖岸，慢慢地往前走，就像是個遊魂似的，既沒有目的，也不辨方向。
　　聽到了燕七的消息，他就恨不得肋生雙翅，飛到濟南府來，好像只要他壹到了濟南府，立刻就可以找到燕七。
　　現在他已到了濟南府，才知道自己想得實在太天真了。
　　這見鬼的濟南府可真不小，城裏至少有幾千幾百戶人家，幾千幾萬個人。
　　要到這麽大的地方，這麽多人中來找燕七，還是好像想在大海裏撈針壹樣。
　　他只有每天在這裏遊魂般逛來逛去，希望有壹天運氣特別好，能撞上燕七。
　　可是連他自己也知道，這希望雖然太渺茫，但無論多渺茫的希望，總比沒有希望好。
　　現在連湖岸旁有多少棵樹，他幾乎都已能數得出來了。
　　前面的垂柳下，停泊著條賣蓮蓬鮮藕的小船，搖船的小姑娘也已跟他很熟，遠遠地向他嫣然而笑，笑容燦爛如陽光。
　　就只為了這甜笑，郭大路就已不能不去買幾支蓮蓬了。
　　蓮子的心是苦的，就像現在郭大路的心壹樣。
　　別人兩分銀子只能買六只蓮蓬，郭大路卻買到七八只。
　　這戴著鬥笠，赤著雙白足的小姑娘，仿佛對郭大路也很有意思，只要郭大路來，她總是額外多送兩只，有時甚至還會偷偷塞上壹節鮮藕。
　　若是在以前，郭大路說不定早巳坐上她的船，把船蕩到湖心，去親親她蘋果般的小臉，摸摸她嫩藕般的白足了。
　　但現在，郭大路實在沒有這種心情。
　　他的煩惱已夠多的了。
　　他接著蓮蓬，準備走了，誰知道小姑娘卻又向他招了招手，悄悄地道：“妳過來，我有話跟妳說。”
　　郭大路實在不想再惹麻煩，卻又實在不忍拒絕這小姑娘的好意。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準備作出壹副大哥哥的樣子來，這小姑娘若是想約他幽會，他壹定要好好教訓她壹頓，告訴她，天下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她幸好遇見了他，否則壹定會上當的。
　　想到這裏，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個聖人。
　　只可惜老天偏偏不給他個機會，讓他來作壹兩次聖人。
　　他只用壹只腳跳上船頭，故意板起臉，道：“妳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小姑娘眼睛裏發著光，悄悄道：“妳是不是化了裝出來私訪民情的大臣？”
　　郭大路怔住了，怔了半晌，忍不住笑道：“我由頭到腳，有哪點像是大官的樣子？”
　　小姑娘道：“妳不是？”
　　郭大路道：“不但不是，而且我壹見到大官就會發抖的。”
　　小姑娘的神情更興奮，聲音更低，道：“那麽妳壹定是個大強盜。”
　　郭大路苦笑，道：“也不是，我連做強盜都會蝕本的。”
　　小姑娘瞪著他，道：“妳真的不是？”
　　郭大路道：“我為什麽要騙妳？”
　　小姑娘嘆了口氣，顯得失望極了，好像連話都懶得跟他再說。
　　原來她對郭大路有興趣，只不過以為郭大路是個大盜。
　　大盜在少女們的心日中，有時的確比各種人都有吸引力。
　　郭大路現在才知道，這小姑娘並不是真的對他有意思。
　　他也用不著再擔心會惹上麻煩了，本來應該覺得很開心才是。
　　但也不知為了什麽他反而偏偏覺得有點失望，有些不甘心的問：“妳從哪點看我像是個大盜？”
　　小姑娘態度已冷淡了下來，道：“因為這兩天來，我總覺得有個人在後面盯妳的梢。”
　　郭大路道：“哦，是個什麽樣的人？”
　　小姑娘道：“這人有時打扮成小販，有時打扮成乞丐，但無論他打扮成什麽樣子都休想瞞過我。”
　　郭大路道：“為什麽？”
　　小姑娘露出很得意的樣子，道：“因為他的臉我壹眼就能夠認出來，”
　　郭大路道：“他臉上是不是有與眾不同的地方？”
　　小姑娘點點頭，道：“他是個大麻子。”
　　郭大路幾乎忍不住要跳了起來，連血都似已流得快了很多。
　　小姑娘看著他，目中又露出期望之色，道：“他是不是來盯妳梢的？妳認不認得他？”
　　郭大路眨了眨眼，也故意壓低話聲，道：“我跟妳說老實話，妳可不許告訴別人。”
　　小姑娘立刻道：“我發誓不跟別人說，否則以後叫我也變成個大麻子。”
　　郭大路悄悄道：“好，我告訴妳，那大麻是個很有名的捕頭，的確是來盯我梢的。”
　　小姑娘又興奮起來，道：“他……他為什麽要盯妳的梢？”
　　郭大路聲音更低，道：“因為我的確是個大盜，別人都叫我‘大盜滿天飛’，剛在京城做了七十八件巨案，才逃到這裏來避風頭。”
　　小姑娘興奮得全身都發抖起來，咬著嘴唇，道：“妳……妳是不是個采花盜？”
　　郭大路忍住笑，向她擠了擠眼睛，道：“妳猜我是不是？”
　　小姑娘的臉，已燙得像是個剛烤透了的紅山芋，咬著鮮紅嘴唇道：“就算妳是，我也不怕妳，我……我……”
　　她的腿像是已有點發軟，連站都站不穩，幾乎壹跤跌下水裏去。
　　郭大路大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道：“妳放心，我就算要來找妳，也得再過兩三年，現在妳只不過還是個小孩子。”
　　他大笑著揚長而去。
　　小姑娘看著他，發了半天怔，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偷偷用手碰了碰自己的胸，臉上的紅霞已紅到耳朵根子。
　　郭大路心裏暗暗好笑，知道這姑娘今天晚上壹定是睡不著覺了。
　　他這倒絕不是存心想害她，只不過是想為這姑娘平凡的壹生，添些佐料，加些色彩，讓她以後成了親，抱著孩子洗碗時，也會有段可以令自己心跳的回憶來想想。
　　世上又有幾個女孩子，能親眼看到幾個活生生的采花大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