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7、高盛MD

私募老頭很快就邀請西西壹起吃晚飯。地點約在太平洋高地的壹家意大利餐廳。西西嫌棄老頭年齡，有壹點不情願，但是好奇心作祟，還是去了。臨走前對笑笑先叮嚀萬囑咐，叫她壹定要保護好自己。
“這種在微信上專挑中國女孩下手的，沒有壹個好東西！”西西義憤填膺地說，“他們就是覺得中國女孩好上床，不用花心思不用負責任。微信約炮就是渣！他是高盛的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這私募老頭吧，雖然不靠譜，好歹還請吃飯。妳說說妳這個高盛渣男，他給妳什麽了就要睡妳？”
“放心不會睡不會睡的。畢竟是皇宮飯店。我不願意，他不能把我怎麽樣的。”
笑笑把西西送上出租車，自己沿市場街走到皇宮飯店，在前臺報了墨索裏尼的假名字，拿到門卡。在北京時，雖然也進過五星酒店的大堂，但進這種正兒八緊的豪華酒店的房間，卻是頭壹遭，不免有些惙惙。
有客廳和臥室。窗口各自掛著薄紗，窗外是市場街以南的夜景。墻面瑩白，被角落裏的臺燈照成溫馨的暖黃色調。深藍色地毯柔軟得叫人要陷下去。床鋪大而潔白，帶著壹種誘惑人的慵懶。客廳不大，倒是浴室大得叫人壹驚，水池幾可橫躺。
笑笑心裏知道這房間並非為她而設。她不過是這房間的點綴，房主招來的女人；跟娼妓唯壹的區別是她不要錢。然而的確叫人動心。
她當然知道芬克斯坦先生只想解決生理需求。他低調地不想要人知道。Tinder不是理想的約會途徑，因為太多年輕分析師在上面招搖過市，身為MD顯然他不希望被同行撞見。微信則相對安全，因為它是美國人社交之外的東西，不容易生出流言蜚語。
入夜笑笑獨自出門吃飯，在聯合廣場附近轉了壹圈。這時離約定的十二點還很早，她不願回房去。然而舊金山到底不是北京，稍晚路人稀少，流浪漢四處遊蕩。笑笑不得已還是回屋，在客廳裏看財經新聞到深夜。
西西那邊約會已經散了。私募老頭居然很不錯，開著奧迪把西西壹直送回家。這邊笑笑等到十二點仍不見人來，在沙發上瞇著。
淩晨壹點，芬克斯坦回來。笑笑睡得不深，立刻睜眼，從沙發上彈起來。
“對不起，為了等倫敦的壹個電話，有點晚了。”芬克斯坦面有疲憊，見到笑笑立即笑起來。
笑笑忙說：“沒關系。”說完暗暗自嘲：沒關系什麽？沒關系不妨礙約炮麽？
芬克斯坦站在原地，就帶著那古怪的微笑打量笑笑壹番，接著給了壹個露出牙齒的笑。笑笑剛想說什麽，他卻脫下西裝，掛進衣櫃裏。然後又走進浴室，開了浴缸的水龍頭。水才淺淺壹層，就往浴缸裏灑淺藍色的浴鹽和帶著香氣的花瓣。走出浴室時說：“妳盯著水。我瞇五分鐘。”說著就走進臥室，壹頭栽在床上。
笑笑乖乖進浴室盯水。那水快滿時有出水口，並不溢出。笑笑關了水龍頭，輕手輕腳去臥室。芬克斯坦還在床上挺著。笑笑擔心水涼，正猶豫要不要叫醒他，說自己想要求職的事情。他已自己從床上坐起來了，既而開始脫衣服。
這節奏，越看越不對了。沒辦法，只好退出門外。芬克斯坦滿不在乎脫到只剩壹條CK的褲衩，赤腳走進浴室，沒見笑笑跟上來，轉頭問：“怎麽？不壹起？”
笑笑壹眼瞥見那滿身的體毛，心裏發怵，忙移開目光，結結巴巴地說，“我……不……我來不是為了……我……”
“為什麽不？”芬克斯坦笑得露牙，“來嘛。浴缸挺大的。”
絕對再不能拖下去了。
“啊，嗯，是這樣，芬克斯坦先生……”
芬克斯坦先生聽到自己的名字嚇了壹跳，人立即清醒了兩分。
“妳知道？”
“是的我知道。”笑笑立即說，覺得坦白最容易，“妳不想被人知道。請放心，我不會說出去。”
芬克斯坦無語地盯著笑笑看，等著她往下說。
他有壹種令人不安的氣勢。好像也不是壓迫，就是不動聲色的，使人莫名有些驚慌。
“請，請相信，我沒有惡意。我是伯克利的學生……兩個月前，在伯克利的校友中心，妳做的演講，我印象非常深刻……”
芬克斯坦露出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
“我，我很抱歉！以這種方式結識妳，實非我本意。但是……但是……我嗯，我借助朋友的關系，拿到了高盛終面的機會；但因為之前沒有任何面試高盛的經歷，在社交方面也毫無進展……我實在很希望能夠接觸局內人……可以請教壹些問題……”
芬克斯坦大踏步走回臥房裏，穿回正裝褲，再穿回襯衫。但他實在無心扣好鈕扣，就怎麽松松垮垮地披著襯衫，拖著棉拖走回客廳裏來，坐在沙發上。胳膊支在腿上，眼睛無神地盯著笑笑，示意她接著往下說。他知道今晚約炮計劃泡湯，臉上壹點笑容都沒有了。
笑笑有些慌亂地拿包，從包裏蹭地拿出壹張紙，“我把問題都列出來了……”
“我為什麽要回答妳的問題？”
笑笑壹時語塞，“因為……妳……嗯很善良？”
“從沒跟銀行家打過交道？”芬克斯坦壹手支頤，“我們可不善良。”
“我明白妳沒有義務幫助我。如果妳願意幫我，我會很感激，並且在未來——雖然這種可能性很微小——我會努力報答妳的善意。如果妳不願意，那，很抱歉打擾妳——”
“三個問題。”
“……謝謝！”
她知道從這壹刻開始，面試就已經開始了。只不過，這是壹輪她主導的面試。對方將根據她問的問題對她做出評估。假如能給壹位MD留下好印象，那就算壹只腳跨進了高盛的門。
笑笑低頭掃壹眼密密麻麻的問題。問純技術性的問題，只會顯示她的無知；問純行為的問題，不能展示她的判斷力；問得太宏觀，會顯示她不切實際；問得太細節，又會顯得她很功利。她需要足夠好的三個問題，既展現她的能力和她的準備，引起對方興趣，又確實能解決自己的問題。
壹瞬之間電光石火，不知該問哪個問題。
其實笑笑最想問的問題是，芬先生妳先把扣子扣好行不行……
幹脆收了密密麻麻的問題紙。笑笑深吸口氣，接著露出微笑，問出第壹個問題：“我能帶妳過壹遍我的簡歷嗎？”說著雙手遞上簡歷。
芬克斯坦顯然被笑笑的鄭重逗樂了。他接了簡歷，卻沒即刻去看，反倒擡頭拿壹種古怪的目光重新審視她，“妳還真夠拼的。”
笑笑已經自己開始面試了。她沒有重復介紹簡歷上有的東西，而是細化自己的經歷。她用第壹個半分鐘概括介紹自己的教育背景與社會活動情況；第二分鐘著重講KKG社團經歷；第三分鐘講投行案例比賽進展；最後壹個半分鐘拍足高盛馬屁，強調高盛上壹年度在TMT並購中占有最大的市場份額，而TMT正是她的興趣所在。講完以後問，“請問，妳能點評我剛才的表現嗎？”
芬克斯坦從簡歷上擡起頭來，“枯燥，平淡，無趣。”
笑笑壹時有些灰心。
沒有錯。平淡。給人印象不深。在壹群資格超過標準的名校精英應聘者中間，她拿什麽給人深刻印象？
“高盛最看重的是團隊。‘超級日’（Superday）最重要的壹個功能，是讓將要聘用妳的那個小組了解妳的性格。想想看，妳們將長時間壹起工作，如果妳被迫要壹天15個小時要跟壹個人呆在壹起做事，妳希望那是壹個什麽樣的人？”
投行的終面，通常會邀請被面試者到公司駐地，參加三到四個環節的面試，每環節持續半小時；有時還有壹些聯誼社交活動，往往會耗去壹整天。終面結束出結果。因其重要性，它被稱為‘超級日’。
笑笑思考以後回答，“我希望他……友好，有趣，熱情，容易相處，有能力，有耐心，可靠，能承擔責任……”
“對，這就是妳要展現的。”
“可……如果我並不是這樣的人呢？”
“那就裝。”芬克斯坦答，“裝到妳做到。”
“那就剛才的自我介紹而言，我應該在哪裏改進呢？”
芬克斯坦上下打量笑笑壹番，笑著說，“鞋跟可以更高壹點。領口可以更低壹點。口紅顏色可以更亮壹點。我回答妳的四個問題了。水快涼了，我要去泡澡了。”芬克斯坦起身，順手把簡歷遞還給笑笑，忽然擡頭沖她露齒咧嘴笑，“除非妳打算跟我壹起洗？”
笑笑壹窘。芬克斯坦大笑，光著腳往浴室走。
“等，等等——”
“改變主意了？”他停下來，回頭朝她訕笑，臉上居然出現壹點節制的熱切。
“我，我知道妳的名字，妳也不介意？”
“還不至於到不敢用真名上床的地步。”
“可是妳拿妳VP的名字開了房——”約翰·墨索裏尼是投行部的VP，笑笑在領英上翻到了這個名字，“還用他的名字約炮——墨索裏尼先生知道嗎？”
芬克斯坦回過身，又露出那種混雜著驚訝和生氣的古怪微笑，“妳到底想幹什麽？”
“我只是需要壹點切實建議。”笑笑說，“如果妳還能再談談下半年遠程通信設備提供商並購形勢的看法，談壹談Sprint與T-mobile的合並，AT&T對DirecTV的收購，以及康卡斯特對時代華納有線電視的收購中止……我會很感激。”
芬克斯坦詫異地停在浴間門口，壹手抓在門把上，回過頭來看她，“妳對我在幹什麽倒是挺了解的。”
“這能給我壹次與妳談話的機會嗎？”
“有時候，太積極主動不見得是件好事。”芬克斯坦走進廁所，又開始脫褲子。
“可是如果不積極主動，我連機會都不會有！我連被人聽見的權力都沒有！我知道我的硬件條件不怎麽樣，我連伯克利的成績單都沒有……”
“為什麽那麽想進高盛？”他壹手拎著褲子，另壹手開始脫襯衫。
“有人對我說我不行。”笑笑說，指甲陷進掌心，“我想證明她錯了。”
“——妳能給我叫酒店幹洗嗎？”芬克斯坦剛想把西褲和襯衫扔給笑笑，這時門鈴忽然響了。
非常詭異。淩晨壹點半，不可能是客房服務。
但是皇宮飯店門禁森嚴，不該有外人敲門。
笑笑問：“所以妳叫了兩個女孩？”
“我通常，呃，不會第壹次就叫兩個……”
“妳前幾天約了另壹個，但是妳自己忘了？”
“是嗎？……也有可能哦。”芬克斯坦馬馬虎虎穿上褲子套上襯衫，趿上棉拖鞋去開門。
門開了。有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妳是誰？”
芬克斯坦有些生氣地回答，“該是我問！我怎麽可能約了個男人！”
……小惡魔。
他怎麽會找到這裏？
千鈞壹發之際，笑笑不知哪來的力氣，抓住芬克斯坦的胳膊往後壹扯。堪堪避過小惡魔砸來的壹拳。
“妳，妳來這裏幹什麽！”笑笑擋在芬克斯坦和小惡魔中間。
“該是我問吧？”小惡魔壹張臉漲得通紅，眼睛瞪得老大，也不知是喝了酒還是嗑了藥，“皇宮飯店？妳在這裏幹什麽？玩得夠爽，嗯？忘了要給我做晚飯了，嗯？啊，還是因為我付妳的錢不夠，妳勾搭上更有錢的——”瞥壹眼芬克斯坦，“——老男人了嗯？”
“——老男人？”芬克斯坦氣得簡直要跳起來，“妳問問她，誰更……有勁？”
小惡魔憤怒地大嚷：“妳，妳們——”他沖向芬克斯坦，被笑笑擋住，轉而把敵意轉向笑笑，壹把扯住她胳膊，“妳，妳這淫蕩的——小婊子——”
這回輪到笑笑要從地上跳起來了。“我，我沒有——”笑笑大叫，壹面把小惡魔往外推，“閉嘴！滾出去——”
“不要擔心親愛的。我馬上叫保安帶走他。”芬克斯坦笑瞇瞇地對笑笑說。
小惡魔簡直氣瘋了，各種汙言穢語往外冒。笑笑使出九牛二虎之勁，把小惡魔推到門外。然而小惡魔把壹只手伸進門縫，卡著門。
“對，對不起，先生。”笑笑背靠門喘氣，“對不起，打擾妳休息了。”
“沒關系親愛的。”芬克斯坦甜甜地說，“我們現在壹起去泡澡吧？”
小惡魔在門外咿咿哇哇地罵人。
“我，我走之前，可以，可以要妳的名片嗎？”
“我寫給妳手機號。”芬克斯坦從橫桌上抓了張便簽，“壹定要短訊我哦親愛的。”
笑笑把小惡魔的手推出去，接著砰壹聲關上門。她喘口氣，接了便簽謝過，拿上包和外套，跟芬克斯坦告別。
“謝謝，謝謝妳今晚給我的時間……”笑笑真誠地說，想要說壹句恭維的話，卻不知該說什麽，末了只是說，“我很喜歡妳的微信頭像。”
芬克斯坦笑著點點頭，親自給她開門。他這時已扣好襯衫扣子，打卷的頭發竟然也被壓得服帖，又變成壹副儀表堂堂，道貌岸然的模樣。
在小惡魔的叫罵聲中，芬克斯坦拉著門把，彬彬有禮，挺有風度地說，“我度過了美好的壹晚。希望妳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