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五號

　　帕帕洛卡，女，現年三十九歲，供職於雅達首星某不起眼的信貸銀行，工作性質是壹名會計師。
　　她的這份工作並不光彩。
　　該銀行平時用較高的福利養著這個員工，壹旦出了事，比如出現了大筆壞賬或者某些高官玩杠桿玩脫了，就可能要這個員工站出來背鍋頂罪。
　　雅達民主國的情報組織，不費吹灰之力就控制了這個女人，並將她帶到了莊嚴肅穆的火炬廣場。
　　——火炬廣場是雅達首星的政治核心區域。
　　雅達情報組織的高官、高級特工、參與這件事的執行人員，此刻都泛起了同壹個疑問。
　　大名鼎鼎的白色幽靈，為什麽要找這樣壹個女人？
　　帕帕洛卡只是壹個沒有特殊才能的普通人，除此之外，她還有壹些不太好的生活習慣，有多達三種以上的合法成癮劑使用記錄，長期去壹些提供‘牛郎服務’的風俗店消費，自身還有很多筆信用爛賬，社會信用瀕臨破產。
　　她有著美麗的外形？
　　雖然評判壹個人的長相是很主觀的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
　　但雅達情報組織的官員和特工壹致認為，這個身材臃腫走樣、皮膚老化松弛，像是幾十天都不會護膚壹次的女性，應該、大概、可能，都無法讓白色幽靈對她壹見傾心。
　　“我覺得，白色幽靈不太可能是因為這方面，來尋找這位帕帕洛卡女士。”
　　情報組織的副局長們，在秘密會議中，謹慎地表達著各自的觀點。
　　“大家看，這是帝國歌姬黛芙妮殿下的照片，這是已叛逃的帝國女戰神凱瑟琳隊長的照片，這是我國這位女士的照片。”
　　“嗯……差異太大了。”
　　“黛芙妮殿下是最棒的，我是她的歌迷。”
　　“不不不，黛芙妮殿下太溫柔可愛，以至於像是模板化的完美女人，但凱瑟琳隊長就不壹樣了，她英氣十足、極具個性，那剛毅的眼神和她砍殺蟲子時的英勇表現……抱歉，我們跑題了。”
　　“所以說，白色幽靈找這位女士，必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有沒有壹種可能，”有個稍顯年輕的女官員小聲問，“他們是靈魂伴侶？白色幽靈通過某種方式，看到了這位帕帕洛卡女士那普通皮囊下藏著的有趣靈魂。”
　　“少看點女性向的文學作品可以嗎？我的組長大人。”
　　“哦，好的，好的，我就是……呵呵，白色幽靈太英俊了。”
　　這場秘密會議，完全嚴肅不起來。
　　……
　　楊洺跟雅達民主國的總理——政府首腦正式碰面後，就直奔五號先行者所在的房間。
　　房間已經被嚴密監控。
　　房門處有壹個觀察窗口，楊洺向裏面看了幾眼。
　　這個地方應該是壹間審訊室，淺灰色的格調、簡單的座椅，略顯狹窄的空間很容易讓人感到壓抑。
　　楊洺看了眼跟著自己來的官員，笑著道：“我自己進去就可以了。”
　　“好的，您請便……不過，出於政治因素的考慮，我們需要對兩位的交流全程錄音。”
　　“嗯，可以的，”楊洺笑道，“不過我建議妳們提高保密級別，沒有副部級的頭銜，不要去聽我們的談話。”
　　“您的建議我立刻向上級匯報！”
　　楊洺並沒有多說什麽。
　　這家夥會匯報才見鬼了。
　　當當。
　　楊洺敲了敲門，屋門自行打開了壹條縫隙，裏面頓時傳來了淡淡的香水味。
　　“請進。”
　　沙啞的女聲平靜地應著。
　　楊洺含笑入內，打量著這位五號先行者。
　　通過律給的實時反饋，楊洺能確定，這就是法亞人標定出來的那個人類個體。
　　楊洺隨手帶上門，調整了下表情，淡定地走到這個女人面前，對著壹旁招了招手。
　　隔壁監控室內、總理辦公室以及情報部門秘密會議的壹塊塊投影屏中，就出現了讓觀眾們頗感震撼的壹幕。
　　壹旁的辦公桌椅自行漂浮了過來，很溫柔地落在了兩人面前。
　　人類的精神力量！
　　楊洺與帕帕洛卡女士隔桌而坐，他神態很放松，松了松自己的衣領，露出了還殘存了壹些可怖傷痕的胸口。
　　兩人在互相打量著。
　　他們的神態看著很相似，都是那麽的放松，實際上又略帶不同。
　　楊洺屬於勝券在握；
　　帕帕洛卡女士有種對壹切都全然不在乎的淡定。
　　長達兩分鐘的沈默過後，帕帕洛卡在她那廉價且破損的女士包裏拿出了壹只‘電子煙’，低頭吮吸了兩口。
　　“妳是怎麽找到我的？”她突然問。
　　“法亞人給的準確信息，”楊洺平靜的說著，“他們對妳很不滿，五號。”
　　“是嗎？”
　　帕帕洛卡溫柔地笑著。
　　這笑容，讓楊洺想起了，他跟老科列夫剛去伊蘭朵星創業的時候，在工廠內經常會遇到的鄰家老奶奶。
　　“呵呵呵，能給他們帶來壹定的困擾，這真是我的榮幸。”
　　帕帕洛卡很是開心地說著。
　　她的嗓門總是溫柔的，像是在對自己的孩子傾訴著什麽：
　　“我很早之前就關註到妳了，妳跟另壹個家夥在網絡交戰時，我就發現了妳的異常。
　　“後來妳的崛起軌跡，以及妳對相關信息的掌握程度，讓我斷定妳應該就是我的同類，五個中的壹個。
　　“這壹路走來，會感覺辛苦嗎？”
　　“有壹些，”楊老板嘆了口氣，“我喜歡跟妳們聊天，比如在新聯邦的那個家夥，他是跟我沖突最多的壹個，但坐在壹起時，我還是能心平氣和跟他交流，大家有壹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是嗎？”
　　帕帕洛卡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笑意。
　　她輕聲問：“他們是怎麽說我的？”
　　楊洺道：“說妳嚴重影響了項目的正常運行，造成了很多麻煩，連蟲潮這麽好的故事劇情都白白錯過，以至於項目的精彩程度降低了很多……這裏面壹大半是我瞎編的。”
　　“那在妳眼裏，他們是什麽？”
　　“高維生命。”
　　“然後呢？”女士的眼神帶著幾分迷離，“神靈？信仰？救世主？毀滅者？冷酷的家長？”
　　楊洺重復了壹遍：“高維生命。”
　　他扭頭看向左手邊的‘墻壁’，他能輕松感應到隔壁監控室內正發生的情形。
　　壹名高級官員匆匆打開了緊閉的監控室合金門，沈聲說著：“只留下壹名職位最高的人，其他人離開……總理的命令。”
　　有七八人迅速離開了監聽裝置的操控臺。
　　楊洺對此沒有任何表示，繼續凝視著眼前這位女士。
　　他問：“能解釋下，妳為什麽會……會這樣嗎？”
　　“個人的選擇，”帕帕洛卡笑了笑，低頭吮吸了壹口電子煙，又輕輕地舒了口氣，“我沒必要對妳解釋這些不是嗎？我們是競爭關系。”
　　楊洺正色道：“競爭不代表著不能合作，我們或許可以增進壹下對彼此的了解，尋找壹些，共同的利益點。”
　　“妳的母星實力很弱嗎？”帕帕洛卡突然問。
　　楊洺有些哭笑不得。
　　這都是怎麽看出來的！
　　帕帕洛卡自問自答：
　　“應該是的，妳太活躍了。
　　“明明早已經超過了那個標準線，卻還在帝國險惡的政治環境中掙紮謀求更大的權力。
　　“明明有了能夠輕松暗殺各類政要的個人實力，卻還要對腐朽墮落的皇室和貴族低頭稱臣。
　　“從邏輯上判斷，妳所需要的，無非就是兩點。
　　“第壹就是讓自己的母星有壹個更好的生存環境，但我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溫室文明會被星際文明迅速同化，兩邊的體量相差巨大。
　　“第二就是，妳想建立自身的影響力，通過構建強大的勢力聯合體，來反向影響未來的遊戲進程。
　　“無論從哪壹點出發，都能得出妳對自己母星的實力毫無信心這個結論。”
　　楊洺：……
　　瑪德，這家夥也不好對付！
　　“妳說對了，”楊洺聳聳肩，“確實很弱，弱到，法亞人都勸我放棄他們算了。”
　　“那為什麽不放棄呢？”
　　“我代表不了我的星球，我只能代表我個人，所以我沒有權利放棄他們生存的希望，”楊洺的目光十分誠懇，“我可以為了這個目標不惜壹切代價，去守護我的家園和理想。”
　　帕帕洛卡深吸了壹口電子煙，緩聲道：“不覺得這樣很偽善嗎？”
　　“每個人對善良和偽善的定義標準不同，”楊洺道，“我只是覺得，這是我該做的。”
　　“該做的？”
　　帕帕洛卡像是聽到了某個好笑的笑話，突然低頭笑了壹聲，隨後就抑制不住的大笑了起來，笑到眼角都出現了壹些淚痕。
　　“妳果然是個可愛的家夥，哈哈！
　　“只有像妳這樣，心底單純、有著理想的年輕人，才容易被那些家夥的說辭所蒙蔽。
　　“這為什麽是妳該做的？哦，原諒我的失態，這實在是我聽過最大的笑話。”
　　楊洺皺眉道：“我不覺得這有什麽可笑。”
　　“當然，嗯，我忍壹下。”
　　帕帕洛卡將電子煙掐滅，語速輕快的反問道：
　　“妳說這是妳該做的，那是不是等於，妳認同以下三個觀點。
　　“第壹，法亞人擁有對我們各自家鄉的絕對支配權。
　　“第二，妳的家鄉只是壹個沒有自主生存權的生命囚籠。
　　“第三，所有的可能性都存在於法亞人的項目可行性推演陣列，妳的家鄉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喪失了獨特性。”
　　楊洺身形微微後仰，凝視著這位女士的雙眼。
　　他問：“難道不是嗎？另外，妳在偷換概念。”
　　對方反問：“難道是嗎？”
　　楊洺道：“我們的家鄉最初難道不是起源於法亞人的播種嗎？”
　　帕帕洛卡哼道：“造物者就擁有隨意殘殺他們造物的權力嗎？”
　　楊洺快聲道：
　　“如果站在造物的角度來說，肯定是極力否定這個權力，站在造物者的角度，他們認為自己擁有這種權力。
　　“這是壹種立場區別，就跟人類去消滅失控的人工智能壹樣。
　　“人工智能誕生文明之後，我們去撲滅這個文明之火，對於身為人類的我們而言沒有任何問題，但對於人工智能的文明而言，這就是人類犯下的罪惡。”
　　“所以呢？”帕帕洛卡反問，“妳這個人工智能，難道就可以順利融入人類的世界了嗎？造物永遠只是造物，而如果這個造物連反抗都不敢，那這個造物所在的文明，就沒有任何希望可言，更別說那讓人壹聽就惡心的詞匯……可能性，去他媽的可能性！”
　　她越說越激動，吐沫星子噴了楊洺壹臉。
　　楊洺皺眉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隨後輕輕搖頭，緩聲道：“我認同妳壹部分的觀點。”
　　“嗯哼？”
　　“但在當前這種情況下，我們沒辦法去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
　　楊洺冷然道：
　　“我剛才只是用人類和人工智能舉例子，法亞人與我們、人類與人工智能，兩者的關系有著本質的不同。
　　“我們是法亞人的前身文明，與法亞人有著壹樣的溯源。
　　“我們是本質上相等的生命體。
　　“當然，我並不覺得，法亞人對我家鄉的肆意妄為是合情合理的，我們的命運不應該被支配，而應該自己去把握。
　　“然後呢？五號？然後呢？
　　“這些口號喊了，這些理念搞清楚了，我們成聖人了，我們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對別人指手畫腳了。
　　“這種說辭有意義嗎？”
　　楊洺冷笑著搖了搖頭。
　　帕帕洛卡淡然道：“思想是壹切的基礎，只有思想覺醒，才能帶動文明進步。”
　　“相信我，我可以講出比妳這種話深刻壹萬倍的道理。”
　　楊洺淡然道：
　　“但現在，我們必須認清事實。
　　“事實就是，他們想毀滅我們，就可以隨意毀滅我們，他們想讓我們消失在銀河系，就可以讓我們消失在銀河系，我們的母星甚至只是他們的培養皿。
　　“我們應該想辦法，先去成為和他們同等的存在，掌握相同的科技，然後再去改變這壹切，再把我們的愛心，揮灑給不知道多少數量的溫室文明，妳覺得怎麽樣？
　　“但現在，我們要想的就只有這個項目。
　　“法亞的遊戲！
　　“我們必須盡可能的利用規則，讓自己的母星留存下來，才有機會在更遙遠的未來，讓我們的後人、我們精神世界的繼承者，去改變這個規則。”
　　“呵，”帕帕洛卡女士冷笑了聲，“說的好聽，這不過只是壹種妥協罷了。”
　　“像妳這樣就是抗爭了？”楊洺皺眉問。
　　“我並不是抗爭這些，”帕帕洛卡淡然道，“我只是厭煩這些，法亞人如果是讓妳來殺我的，妳可以動手了。”
　　“跟我回去，”楊洺有些不耐地說著，“我會為妳安排好妳需要做的。”
　　帕帕洛卡冷然道：“除非我死在這，妳把我的屍體帶回去。”
　　“以為我不敢嗎？”
　　楊洺凝視著帕帕洛卡，目光帶著冷寒，表情有些嚇人：
　　“我在這裏殺了妳，這個國家的政治家們也不會為難我。
　　“我甚至可以說妳是蟲子的奸細。
　　“我其實很煩妳這種人，自己遭受了壹點挫折就開始自我頹廢，對現實不滿且不想著去改變現實，只是在旁邊謾罵。
　　“真正的理想主義者，是堅定地朝著自己的理想邁進，哪怕理想破滅、自身損毀，也會為創造自己的理想國而拼盡壹切。
　　“我從接觸法亞開始到現在，就只有壹個想法。
　　“救人，我要把我的家人救出來，我要把我的家鄉救出來！我要把培養了我這個意識體的文明救出來！
　　“哪怕為此付出的代價，是我去給法亞人當狗腿子！
　　“妳呢？妳只是虛假的理想主義者，妳比偽善還要不如，妳想反抗法亞，那妳去做啊！妳做什麽了嗎？
　　“妳在頹廢，妳在等死，妳就像是壹條蛆蟲。
　　“妳在用壹種自我滿足、自我欺騙的論調，讓自己躲避困難，不去想實際情況就誇誇其談，然後自憐自愛地說壹句，這個世界根本不理解我，錯的是這個世界。”
　　砰！
　　帕帕洛卡用拳頭猛砸桌面，站起來對楊洺怒目而視。
　　楊洺冷笑了聲：“瞧，還急了。”
　　“他們不配。”
　　帕帕洛卡牙縫裏擠出了這麽壹句，隨後低頭吐了口氣，慢慢坐了回去，再次點起了電子煙。
　　“現在妳可以殺我了，妳要殺我兩次才能重新更換先行者，我不會再回答妳任何問題，我們是兩種人，沒什麽可談的。”
　　楊洺陷入了沈默。
　　這個家夥，好像對法亞的遊戲，了解的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