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3章 【三年】（下）

　　黃浦的秋天透著清冷，入秋後的雨季也格外的漫長，壹輛黑色的轎車停靠在黃浦近郊的壹座小樓前，從車裏走出了壹位身穿黑色風衣的女子，她身材高挑，氣質高貴，黑色墨鏡遮住了她的俏臉，更映襯得肌膚雪白。
　　“青虹！”小樓前壹位衣著樸素的女子呼喚著對方的名字，歡快地奔向對方，她是唐寶兒，那位黑衣女子是離開國內三年的葉青虹，兩位閨蜜雖然從未中斷書信來往，可是見面卻是三年間的第壹次。
　　葉青虹取下墨鏡，俏臉上露出壹絲微笑，即便是故友重逢，她的微笑仍然是矜持且冷靜的，遠不及唐寶兒的熱情。唐寶兒緊緊擁抱著葉青虹，激動的已經流淚：“青虹，妳這個沒良心的家夥，怎麽走了那麽久，妳怎麽就不想我？”
　　葉青虹掏出手帕，微笑著為唐寶兒抹去淚水：“傻丫頭，都這麽大了還動不動就哭鼻子。”
　　唐寶兒道：“人家開心嘛！快，裏面坐，妳看我只顧著高興，連起碼的待客之道都忘了。”她讓傭人幫葉青虹拿了行李，和葉青虹手挽手走入小樓。
　　葉青虹擡頭看了看李公館三個字，輕聲道：“不好意思啊，妳去年結婚，我都沒有過來。”
　　唐寶兒道：“看在妳送我那麽壹大份厚禮的份上，原諒妳了。”她於去年五月嫁人，為此專門寫了信給葉青虹，又拍了電報，可葉青虹這位她最好的閨蜜仍然沒有過來參加她的婚禮，雖然婚禮當天委托他人送來了禮物，可是對唐寶兒來說始終是個莫大的遺憾。
　　葉青虹的目光停留在客廳內懸掛的大幅油畫上，那是唐寶兒結婚時的油畫，新郎英俊瀟灑，新娘嬌羞可人。葉青虹凝視良久，輕聲贊道：“真是郎才女貌。”
　　唐寶兒笑道：“什麽郎才女貌，這油畫只有三分像我們，七分都在美化，說實話，當時送過來的時候，連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這對好姐妹同時笑了起來。
　　葉青虹道：“妳家李先生呢？”
　　唐寶兒道：“去羊城做生意去了，估計還得有壹個月才能回來。”
　　葉青虹笑道：“這豈不是意味著咱們姐妹兩人可以在這個月裏為所欲為了。”
　　唐寶兒點了點頭道：“那是當然。”
　　葉青虹先去洗漱，唐寶兒則張羅著讓傭人準備晚餐。
　　葉青虹沐浴更衣下來，唐寶兒已經準備好了晚餐，當晚準備的都是黃浦的本幫菜，葉青虹吸了口香氣道：“知不知道我在歐洲最想念什麽？”
　　唐寶兒險些脫口而出，可兩個字到了唇邊馬上又改了主意，咯咯笑道：“當然是我對不對？”
　　葉青虹道：“就是咱們黃r浦的本幫菜。”
　　唐寶兒道：“歐洲也有華人餐廳的。”
　　葉青虹道：“雖然有，可味道總是差了許多。”
　　唐寶兒邀請葉青虹坐下，指了指桌上的兩瓶酒，壹瓶法國紅酒，壹瓶國產白酒，葉青虹搖了搖頭道：“不喝酒了！”
　　唐寶兒道：“久別重逢怎麽可以不喝酒呢，酒逢知己千杯少，那妳壹定是沒把我當成知己。”
　　葉青虹道：“我發過誓……”說到這裏她突然停了下來，她發過誓，三年前她曾經發誓有生之年再也不踏足故土，然而她終究還是回來了，究竟是故土難離，還是其他的原因，葉青虹只有自己的心中明白。
　　時過境遷，有些事她本以為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淡，可她發現偏偏有些事無法忘卻，時間過得越久痕跡就越是清晰，或許將困擾她壹生，而這次的回歸應該是為了尋找解脫。
　　唐寶兒看出她突然變化的情緒，小心翼翼道：“那，咱們喝點黃酒？”
　　葉青虹擡起頭，指了指她左手中的白酒道：“算了，下不為例，喝白的。”
　　酒可以幫人放松，人在酒精的麻痹下可以輕易說出平時難以開口的事情。唐寶兒有句話始終想對葉青虹說，可三年來壹直沒有機會，在幾杯酒下肚之後，她終於道：“對不起！”
　　葉青虹有些詫異地望著她道：“為什麽要向我說對不起？”
　　唐寶兒道：“如果不是因為我，於家可能也不會那麽針對妳們，害得妳被迫離開。”
　　葉青虹笑了起來：“和妳無關，那件事歸根結底還是任天駿在背後作梗，不是已經水落石出了，真正的兇手已經投案，所有人的嫌疑都洗清了。”
　　唐寶兒點了點頭道：“我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麽老安要殺於衛國，他們之間好像沒什麽仇恨。”
　　發生在三年多以前的那起案件震驚了整個黃浦，於衛國被殺之後，嫌疑人鎖定為羅獵，而於家為了抓到嫌疑犯壹度開出十萬大洋的高額懸賞，最後追加到二十萬，兩年前，還是老安主動去投了案，殺人的動機和過程說得清清楚楚，此案方才水落石出，不過老安在投案不久之後成功越獄，至今尚未歸案。
　　於衛國的案子也就始終沒有結案，唐寶兒之所以向葉青虹道歉，是因為她和於衛國差壹點訂婚，後來她利用羅獵來擺脫於衛國，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羅獵和於衛國接下了梁子。後來在調查於衛國被殺壹案中，羅獵和於衛國曾有的矛盾，也成為警方懷疑並指證他的主要原因。
　　唐寶兒認為如果沒有於衛國的事情，羅獵就不會亡命天涯，葉青虹也就不會被迫前往歐洲，兩人也就不會分開，她始終認為兩人最終沒能走到壹起和自己有壹定的關系。
　　葉青虹道：“往事如煙，過去的就是過去了，這個世界上有兩件事妳抓不住，壹是時間，還有壹個是……”葉青虹沒有說完，端起面前的酒杯壹飲而盡。
　　唐寶兒望著葉青虹，她本以為三年的時光會讓葉青虹淡忘逝去的那段感情，可是從見到葉青虹的那壹刻起她就知道，葉青虹沒有忘記，她無法想象如此執著的葉青虹這三年是怎樣度過的。
　　唐寶兒想問葉青虹的境況，可她又怕觸及到葉青虹的傷心處。
　　葉青虹笑道：“說說妳自己，我記得妳好像和張長弓很聊得來。”
　　唐寶兒不好意思地笑了：“張大哥，的確聊得來，我們還是酒友，不過僅限於此，半年前他倒是來過壹次，為福音小學的事情，我還請他吃了飯。”
　　葉青虹哦了壹聲，她的內心明顯加速跳動了，因為她想到了他，張長弓是他最好的朋友，應當知道他的消息。
　　唐寶兒道：“張大哥還問我來著，有沒有羅獵的消息。”她終於還是說出了這個名字。
　　葉青虹聽到羅獵兩個字的剎那，端酒杯的手明顯抖動了壹下，灑出了小半杯酒。隨即她笑著解釋道：“喝多了，酒杯都握不住。”
　　唐寶兒道：“妳自然喝不過我，我樣樣都比不過妳，可唯獨喝酒這壹樣我比妳強。”
　　葉青虹搖了搖頭道：“何必和我相比，壹個女人最重要的不是酒量，也不是什麽才貌，最重要的是歸宿……”唐寶兒已經有了她的歸宿，而自己至今仍然孑然壹身，葉青虹知道現在的狀況和自己執著不遷就的性情有關，她將手中的半杯酒喝掉。
　　唐寶兒再次給她斟滿，輕聲道：“每個人的心氣不壹樣，我沒有妳的才貌，也沒有妳的性子，所以隨便找個人就嫁了，妳要是想找歸宿，後面排隊的人能把地球繞上壹圈。”
　　葉青虹笑了起來：“妳在安慰我。”
　　唐寶兒認真地說道：“青虹姐，在我心中妳是這世上最優秀的女人。”
　　葉青虹聽到最優秀這三個字，心中浮現起淡淡的憂傷：“也只是在妳心中罷了。”酒喝下去喉頭火辣辣發熱，可葉青虹的內心卻無比淒冷，這三年的歲月都是如此，沒有任何辦法能將它溫暖。
　　唐寶兒道：“妳這次回來是不是有事？”
　　葉青虹搖了搖頭道：“沒什麽事，就是離開的久了，很想念這裏，也很想念妳們這些朋友。”她並沒有將真正的原因告訴唐寶兒。
　　唐寶兒笑道：“都想見什麽人，我來出面張羅。”
　　葉青虹沒說話，其實即便是她不說，唐寶兒也知道她最想見的那個人是誰。
　　唐寶兒道：“張長弓他們我倒是壹直都有聯絡，安翟就在黃浦，他和周曉蝶結婚了。兩人開了個綢緞莊，生意好的不要不要的。”
　　葉青虹的臉上總算有了笑意：“想不到他也能夠安定下來。”
　　唐寶兒點了點頭道：“三年前他外婆走了，當時所有人都過來參加葬禮……我……”猶豫了壹下她還是道：“我也是在葬禮上最後壹次見到羅獵的。”她悄悄打量了壹下葉青虹的表情，看到葉青虹的表情並無異樣，方才道：“他自己來的。”
　　葉青虹道：“他將陳阿婆當成自己的親人看，自然是要去的。”
　　唐寶兒道：“我當時問過他，他說要出去壹段時間，還說要去歐洲，我還以為他是去找妳。”
　　葉青虹搖了搖頭，腦海中卻浮現出在巴黎街頭偶然看到的那對身影，她壹直告訴自己看到的全都是錯覺。可心中卻又知道，他的背影自己永遠不會看錯。錯過壹次是不是就意味著錯過壹生？葉青虹不知道答案，她這次的歸來卻是為了尋找答案。
　　唐寶兒終於還是道：“他結婚了！”